全府。
大红木箱子被白布遮盖起来,红灯笼被解下,挂上了白灯笼。
写着“奠”字的帷幔被展开来,挡住了红纸上的“聘”字。
彩缎被扯了下来。
“快,快,快,收起来!”
抱着彩缎的仆役脚步匆匆,跑过前院,迎面正迎上全永坚。
“见过大郎。”
“啪!”
全永坚抬手,干脆利落就是一巴掌将这仆役抽倒在地。
“没长眼是?到现在还没把红布全收了?”
“小人……太多了……小人们连着忙了两天……”
全永坚又是一脚踹过去,喝道:“你还敢顶嘴!”
有女婢从后院匆匆赶来,吩咐人扶起那仆役,又递了一小吊钱。
“九姐儿赏你的,去忙,大郎心情不好,家务事多,都体谅着。”
那被打的仆役遂千恩万谢地走了。
“大郎,九姐儿让你过去一趟。”
“收买人心,买些下贱人有用?”全永坚讥笑一声,转头看了一圈,喝骂道:“都哭!都给我哭!”
于是,哭声大震,与隔壁的荣王府连成一片。
“永奠!尚飨!”
纸钱洒下,如雪落一般……
全玖一身丧服,捧着一卷奠词立在偏厅前,脸上泪流满面。
全永坚在她身边站定,道:“人都退下去了,还哭什么?明日荣王府吊唁,还有的哭。”
全玖不答,愈发哭出了娴静美态。
“有话就快说,我忙得三夜没合眼了。”全永坚不耐烦道。
“表叔死得蹊跷。”全玖道:“小殓、大殓,都没人见过表叔的遗体。”
全永坚四下看了看,低声道:“当夜,只有十七人到瑶圃池见过到表叔,之后皇城司到了,封锁了荣王府……你猜怎么的,这几日,那十七人全不见了。另外,荣王府当时还逃走了一批下人。”
“果然不是病死的。”
“你想听?说出来你莫害怕。”全永坚声音有些颤抖,低声道:“我听临安市井有人在传……被砍成烂泥了。”
全玖转过头,淡淡瞥了他一眼。
她眼睛哭得通红,但显然没有害怕的意思。
“小妹已告诉过兄长,有消息立即报来,为何要等到今日小妹请兄长回来才说?”
“哈?你搞搞清楚,我才是一家之主。”
“是吗?”
全永坚被妹妹看了一眼,目光避开,道:“我这不是忙吗,又要治丧、又要护送姑祖母入宫,多少要紧事。”
全玖目光带着审视,又问了一句。
“要紧事?”
“好,好。知道的都与你说。你可知官家为何接姑祖母入宫?近日临安市井有谣言。”
“姚黄魏紫开次第,不觉成恨俱零凋。”全玖低声唱了一句,唱得颇凄婉动听。
全永坚点点头。
事实上,他知道的许多内情,还是佐证了这些谣言才清晰起来。
“当年你还小,怕不知情。‘魏紫’指的是表姑家的那孩子,当初一度传为‘魏太子’,‘姚黄’指的是你未过门的夫婿,因忠王黄氏之子……临安城都在传,表叔是被魏关孙的鬼魂砍死的,你莫怕……”
“官家不再查了?”
“哈?冤魂索命,还如何查?”全永坚指了指脑袋,低声道:“你知道的,表姑这里……这里有些坏了,尽日找道士作法招魂。昨日,我陪皇城司何都知去见她,可知她与我说了甚话?”
话到这里,全永坚身子颤了颤,嘴里啧啧感慨。
“笑得瘆到我骨子里,她说,她把儿子的魂招回来了,魂招回来了……啧,你没见她那眼神,骇得我想哭。之后,官家又召见我,说是若敢传半句话到姑祖母耳朵里,他亲手打死我。我容易吗?”
全玖只冷眼看着兄长的表情。
她没他高,却隐隐有些居高临下的意味。
“李瑕死了?”
“快了。”全永坚道:“官家遣御医去探视过,治不了,连追谥已备好,‘怀毅侯’,便宜他了。”
“兄长每日说他要死,但还未死。”
“你知那每支箭上的毒药值多少钱?李瑕身边那些蜀地来的土大夫见过吗?只见过金汁抹箭的土鳖。”
全玖道:“李瑕只让身边的大夫瞧?御医没留下?”
“不知道,我随口一说。”
“兄长。”
“嗯?”
全玖神色依旧温婉,语气柔和,道:“小妹真想一巴掌抽在兄长这张傻脸上。”
“你!”
“往后诸事由小妹来作主,可好?”
“哈?你发什么疯?”
全玖道:“表叔是李瑕杀的。”
“不可能,他做不到。你毫无根据,你根本毫无根据。”
“不需要根据。”全玖道:“我有直觉,这一切,就是李瑕做的。”
“荒唐!我宁可相信是鬼。”
“兄长不信?”
全玖一字一句,缓缓道:“若不信,下一个被劈成烂泥的,就是兄长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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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三条刀疤是年儿那时候给你抹药的,这几条呢?”
“战场上留下的。”
“打仗也太危险了。”年儿又有些想哭。
李瑕遂笑道:“不会,战场上都披着甲的,年儿看看,应该还是当年那几刀砍得更深?”
“是欸,年儿记得好清楚,怎么缝都缝不住。背上三刀、腿上一刀……屁股上还有一刀,那时候都没问你怎么弄成这样。”
“我反应快,翻墙逃,那些人追上来劈了几下。”
年儿生气起来,嘟囔道:“哪个王八羔子做的,我们找他报仇。”
“不急。”李瑕捧着一卷书看着,随口应道:“事情办妥了,找机会弄死了就行。”
年儿咂嘴不已,其实对这些事也没多大概念。
她又伸手,摸了摸李瑕的背,弄得他没心思看书,转过身来。
“你再帮我看看当时另外两道疤好了没有?”
“不要。”
“又不是没看过,你亲手给我脱的裤子。”
“不要,你别闹啦,年儿又影响你做事了……对了,对了,这个给你吃,差点都忘了。”
年儿躲开,从衣襟里捧出一块油布包好的鸡腿。
“现在院子外面被人围着,别的没有,只有这个了,为了能让你吃一口,我让厨房杀了十多只鸡分给护卫们呢……你偷偷地吃,莫叫人发现你已经醒了。”
李瑕笑了笑,伸手给她整理着衣襟。
“哪用这样藏?我都躲在屋里了。”
“姑娘说从前庭过来那段路,能被人在对面院子望见啊,年儿藏在身上,那些人才看不到。你天天吃流食,馋了?”
李瑕目光深邃看了她一眼,道:“是有些馋了。”
“那你快吃,哦,对了,等等,等等。”
年儿忙从袖子里掏出银针,当着李瑕的面扎进那鸡腿里。
“看,没有毒的,都扎过好多遍了……你不要这样子看年儿啊,又不是要给你下毒,哼,不信人。”
“我知道。”李瑕笑笑,伸手接过。
年儿遂坐下,双手捧着脸,愣愣看着他,很是心满意足。
她又想到了当年在风帘楼里,李瑕给她带的马蹄糕。
当时那糕点入口,她就很想也给李瑕弄好吃的。
这心愿已经记了好多年了。
“对了,你家姑娘递过消息了?”
“嗯嗯,按你说的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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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安安有消息递来了?”
贾似道一边捧着公文勾阅着,一边随口问道。
廖莹中道:“递了,说李瑕确实重伤,一直昏迷未醒。”
“真的?”
“不知。”廖莹中道:“但李瑕受伤之后一直在屋内,查了周围院落,并未发现地道。”
“地道封起来便是。所有去探视过他的人,都还在盯着?”
廖莹中沉吟道:“昨日有个女人……跟丢了。”
“跟丢了?”贾似道眯了眯眼。
廖莹中道:“说是请来的女大夫,带着面纱,出了李府之后走过津丰坊,我们的人被一群无赖缠住,跟丢了。”
“御医如何说?”
“呼吸停窒、昏迷,已是断肠草中毒至深之症状,无解矣。能抗到现在,只能说是李瑕太健硕。”
贾似道轻呵一声,道:“也可能是装的。”
廖莹中沉吟道:“断肠草无解药,若是装的,他便再没有醒过来的理由。”
“我不信。”贾似道放下公文,眼中带着思量,喃喃道:“荣王极可能是李瑕所杀,我太怀疑他了。”
“但无有任何迹象表明是李瑕所为,且忠王亲眼所见……”
“官家不查,我来查。”贾似道仿佛没听到廖莹中的话,缓缓道:“有两条线索,一是李瑕身边人,我已信不过唐安安;二是吴潜,吴潜必然知情。”
“此事终与我们无关,阿郎何必……”
“无关?官家的亲弟弟死了!若真是李瑕所为,他想做什么?若让这等人回归川蜀,早晚成社稷大患……你看我做甚?我不像心忧社稷的样子吗?”
贾似道拿起案上几封革新之策的文牍一摔。
“要玩可以,斗蛐蛐还是蹴鞠无所谓,但都得给我在规矩里玩,谁敢坏了规矩,谁就是天下共敌。”
“阿郎息怒,等有了证据再……”
门外响起通禀声,有人匆匆进来,递了几封情报。
贾似道一一看过,捡起一封丢给廖莹中,冷笑道:“看,证据来了,给我盯紧忠王府。”
廖莹中目光扫过,愣了一下,喃喃道:“这……这又与李瑕何干?”
“你且等着,看有关还是无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