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都宫,刚看完杨义臣奏表的杨广气得面容都严重扭曲,虞世基和宇文述两人俯首贴耳,连大气也不敢出一口中,心中暗暗感叹高长卿这小子命大,竟连张须陀和杨义臣两人联手也未能将其擒杀。
杨广良久才恢复了平静,将杨义臣的奏表合上,淡淡地道:“杨义臣真的老矣,也该回老家怡养天年了,你们以为呢?”
虞世基闻言立即附和道:“杨义臣老得几乎都走不动路了,哪里还有精力带兵打仗,是该回家享几年儿孙福了。”
其实杨广原本还拿不定主意要擒杀高不凡的,只是受了宇文述和虞世基两人的怂恿才下定了决心,结果现在擒杀失败了,无疑等于逼反了高不凡,从此幽州将脱离大隋的治下。
虞世基这个始作俑者生恐杨广会后悔并追责,自然巴不得把责任往杨义臣身上推,而宇文述则淡定多了,因为他知道,以皇上刚愎自用的性格,根本不可能后悔,即便后悔也不会认错,他只会怪罪执行任务失败之人,而杨义臣就是那个背锅的。
“传朕旨意,解除杨义臣领军的职务,但念在其剿灭高士达有功,允许其以左光禄大夫的身份致仕。”杨广淡淡地道。
宇文述和虞世基连忙道:“皇上英明。”
杨广扫了两人一眼,心中多少有点不满,毕竟擒杀高长卿的主意是这两人出的,现在擒杀失败了,自己不仅损失了一员良将,还多了一个敌人,如果自己当初大度一点,或许能避免这种不利的局面,不就是一个女人嘛,有什么大不了的,只要高长卿表面还听从朕调遣,又有什么打紧?
但事已至此,也无可挽回了,即便他杨广拉得下面子向高不凡“道歉”,甚至作出相应的弥补,高不凡肯定也不会接受了。
宇文述和虞世基都是老狐狸,察觉到杨广眼神中的不满,心中都有点忐忑不安,前者便连忙拣些好听的道:“王大人(世充)近日接连击败燕贼格谦,想必不久后就能将其完全剿灭了。”
杨广闻言果然高兴起来,微笑道:“王爱卿果真是难得的将帅之才,朕对他很放心。”
虞世基这马屁精立即投其所好道:“王大人先是剿灭刘元进,又打败了孟让,剿灭燕贼格谦也指日可待了,日后必然会成为第二个张须陀,真乃我大隋的柱石之臣也!”
杨广的心情稍微好了些,点了点头道:“朕听说瓦岗贼现在十分势大,已经攻陷了金堤关和洛口仓,聚贼近百万。”
虞世基立即不以为然地道:“瓦岗贼虽然看似人多,不过是乌合之众罢了,如果张将军出手,只须两万精兵就能将其扫灭了。”
杨广闻言高兴地道:“张将军目前要对付高长卿这个逆臣,暂时腾不出手来,不如宇文爱卿亲率两万精兵前往讨伐瓦岗贼如何?”
宇文述吓得差点一个打了个哆嗦,虞世基这货也忙闭上了嘴,免得被杨广点名。
宇文述本来也是一员身经百战的老将,但正所谓江湖越老就越胆小,年纪越大就越怕死,宇文述如今已经年近七十了,不比杨义臣年轻多少,早就失却了征战沙场的勇气和雄心,更何况瓦岗军如今正士气如虹,号称百万大军,他哪敢率军前往讨伐,所以连忙拒绝道:“臣垂垂老矣,恐难当大任,皇上还是另选贤能。”
杨广不由面色微沉,心中极为不悦,淡淡地道:“原来宇文大将军也老了,真是岁月不饶人啊,那便回家去歇着,日后不必再来陪驾。”
宇文述这次真的打了个哆嗦,心里凉勃凉勃的,颤颤悠悠地叩了个头道:“老臣告退,天气热了,皇上记得要保重龙体啊!”说完作模作样地擦了擦眼角。
“去!”杨广不耐烦地挥了挥手。
宇文述心中苦涩难当,颤颤巍巍地站起来往殿外走去,结果一直行出了殿门也不见杨广出言挽留他,顿时绝望不已,垂头丧气地离开江都宫。
权力就像烈性毒药,能让人上瘾,有些人尝过滋味后,直到进入棺材都放不下,宇文述显然就是其中之一,虽然已经年近七十,对权力还是十分热衷,如今被杨广放回家坐冷板凳,顿时如丧孝妣一般,回到家后竟然就悲愤成疾,病倒了,而且病得不轻,眼看就要白铺一盖等上菜了。
…………
五月盛夏,烈日竭斯底里地烤炙着大地,河间郡的军营中,杨义臣接到了杨广的圣旨,如释重负之余,多少也有点失落,皇上终究还是把他解职了。
张须陀设宴为杨义臣送行,一众将士都来了,纷纷向这位即将离任的老将敬酒,心情却不一而足。
宴毕,张须陀亲自把杨义臣送出了营地十里之外,后者一灰布长衫,背着一只包袱,身边只有两名老仆随行,跟一名普通的乡间老翁无疑。
“送君千里亦有一别,张将军请留步。”杨义臣微笑道。
张须陀勒定马,拱手道:“祝杨公一路顺风。”
杨义臣只是点了点头,策马而行,很快就消失在郁郁葱葱的树木之后,倒是说不出的洒脱。
“人生七十古来稀,归家种田未觉迟,东篱采菊黄昏后,大梦一觉闻鸡啼……”
悠然的歌声远远传来,张须陀心里竟然生出一丝羡慕之意,自己也将年届六十了,什么时候亦能放下一切卸甲归田,享受一下含饴弄孙的闲遐时光呢?
一阵大风迎面吹来,张须陀才猛然惊醒,不由出了一身冷汗,看来征战多年,不仅麾下的将士产生了厌战的情绪,就连自己这个主将也心生懈怠了,这很不该,也很不利啊!
张须陀转首而望,发现周围的亲兵也在侧耳倾听,有人甚至露出了向往之色,不由皱了皱眉道:“回营去!”说完转身策马而行。
这时一名亲兵弱弱地问:“张将军,咱们接下来是要攻打幽州吗?”
张须陀反问道:“你害怕了吗?”
这名亲兵面色不禁胀得通红,仿佛受到了莫大的侮辱似的,激动地大声道:“属下大业七年开始跟随将军征战,至今已经有六个寒暑,经历大大小小不下百战,身上的伤口不计其数,从来不知道个怕字怎么写。
张将军如果要打幽州,只需一声令下,属下保准连眉头也不皱一下,抄了兵器就上,只是属下有个心愿,打幽州之前先回家一趟,属下已经很多年没回去了,去年老父病重走了,今年老母也走了,家里只剩婆娘和四个呱呱待哺的儿女。
属下不孝,未能为父母送终,希望张将军能准属下两个月假期,回家在父母坟前上炷香,安顿好妻儿,回头即便战死沙场,也无遗憾了!”说完竟抱头痛哭。
张须陀慈祥地摸抚着亲兵的脸颊,将其拥入怀中,良久,又抬起那双充满了愁苦的眼睛,一一扫过在场的亲兵,问道:“你们都想回家吗?”
众亲兵低下头默然无语!
张须陀看着天边飘来的那朵乌云,叹了口气地道:“既然大家都想回家,那就回家,幽州不打了,都回家去,见见父母和妻儿。”
众亲兵闻言大喜过望,扑通扑通地跪满了一地,喜极而泣,大声高呼:“谢过张将军体恤,张将军乃吾等再生父母也。”
张须陀跪倒在地上,老泪纵横地道:“是我张须陀欠大家的,请诸位弟兄受张须陀三拜。”说完郑重地拜了三拜。
众亲兵感动得热泪盈眶,纷纷叩拜还礼,这个时候,即便张将军让他们去死,他们也会慨然赴死!
哧啦……
一道惨白的电光闪过,乌云直卷而来,瞬时乌天黑地的,大雨倾盆如注。
……
涿郡蓟县城中的留守府,如今已经正式更名为幽州总管府了,高不凡自领幽州总管一职,正式脱离了大隋的统治,不再听从隋帝杨广的皇命,也不再向朝廷上缴赋税。
一场突如其来的雷雨过后,天空湛蓝如洗,骄阳依旧似火,一骑快马停在了总管府前,信使滚鞍下马,汗流浃背地往府内跑去。
“启禀总管大人,杨义臣被解职,张须陀也撤兵了。”信使刚奔进大堂便迫不及待地高声禀报。
魏征、杜如晦、温彦博、崔九龄等人无不惊喜地站了起来。
高不凡连忙问:“消息属实?”
信使十分肯定地道:“徐军师已经核实过的,千真万确,而且张须陀的人马如今已经渡过了交河,离开了河间郡境内,徐军师还派人一路跟踪,发现张须陀的部队进入平原郡后还在继续南下,估计是要回齐郡了。”
杜如晦抚掌笑道:“张须陀麾下的兵将皆是齐郡人氏,常年在外征战,难免思乡心切,再加上八风营在徐军帅手下受了挫折,士气低落,也该回齐郡休整一段时间了。”
温彦博点头道:“克明兄分析得在理,不过杨广竟将杨义臣解职了,真是一记昏招啊。”
高不凡微笑道:“既然张须陀走了,那便让世绩也撤回来,这段时间大家辛苦了,也该回家好好休个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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