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皇后似乎还意犹未尽,又问道:“高郎将,这对父子后来还说了些什么有趣的话?”
这一问倒是正中高不凡的下怀,他轻咳了一声道:“他们发现了臣在身后听着,倒没有再说什么有趣的话,臣就上前问他们收成如何,谁知父子二人竟大倒起苦水来,说今年大旱大涝的,收成奇差,交了税后根本不够吃,他们家还算好的,仍存两名男子的劳力,县里很多人家由于没有劳力,田地早就丢荒了,妇女小孩只能弃家四处流浪乞讨,有的不得不与山贼土匪为伍,打家劫舍,还有的……跑去黎阳仓领粮食,再也没有回来过。”
萧皇后登时沉默了,杨广的面色也慢慢阴沉下来,露出了思索之色。
其实国内现在什么情况,杨广是心知肚明的,只是不肯面对而已,说白了就是一种逃避现实的鸵鸟心态,要是谁敢上奏本谈及国内这种糟糕的状态,他肯定是听不进去的,甚至还会大发雷霆,但是高不凡以这种搞笑委婉的方式说出来,他倒是听进去了。
为什么男丁稀少?为什么劳力不足?
这都是他杨广不顾百姓死活,两次东征高句丽造成的啊,第一次东征失败就损失了一百多万大军,第二次失败虽然损失不大,但男子都被征调入伍了,还得使用数倍的民夫来保障后勤,国内的男子都去打仗了,试问哪里还有劳力种田?
没有粮食怎么办?
只能去乞讨,只能去当山贼了!
这个时候杨玄感开仓放粮,饿着肚子的老百姓岂有不去领粮之理?所以老百姓为了吃饱肚子参与杨玄感的谋反也就情有可愿,反正都是死,还不如拼一把!
当然,这些话高不凡不会去直说,只能杨广自己去反思了,从现在杨广的反应来看,显然是听进去了的,至于效果如何,就得看他后续的表现了,如果杨广回到洛阳后还是坚持要杀掉所有领过杨玄感粮食的百姓,说明高不凡今日这番话没有起到任何作用。
在场诸公都是官场老油条了,此时哪里还会不明白高不凡的真正用意?所以望向高不凡的都眼神都十分复杂!
纳言苏威目露异彩,既欣喜又惭愧,还有点佩服高不凡的机智和勇气,其实他早就想劝谏杨广收回成命,以免自毁长城了,但是这段时间,杨广的性情实在太吓人了些,每天都要沾点鲜血才过瘾似的,所以苏威也不敢进言,免得触了杨广的霉头,结果谁都不敢摸的逆鳞,高不凡摸了,而且摸得很有技巧,摸得很漂亮,至少皇上没有立即发怒。
李渊看着高不凡陷入了沉思,虞世基眼珠乱转,只关注皇上的反应,如果皇上发怒,他就踩高不凡,如果皇上称善,他就捧高不凡,看风色拍马屁是他官运享通的秘诀。
黄门侍郎裴矩不知为何,表情有点惊诧,李浑和李敏叔侄面无表情,至于樊子盖这头老狐狸则眼光光地盯着自己左手小指,仿佛在欣赏一篇绝世好文章似的。
杨青若的心情无疑是复杂的,既担心又有点欣慰,还有一点点骄傲。
担心,自然是担心皇上会发怒,然后那个多管闲事的家伙倒大霉!
欣慰,则是高不凡委婉劝谏了皇上施仁政,这是为大隋江山“着想”的表现,杨青若是坚定的保皇党,所以感到非常欣慰了。
骄傲,自然是为某人的勇气和机智而骄傲了,别人都不敢干的事某人干了,而且干得很漂亮。
良久,杨广才面无表情地道:“高郎将退下。”
高不凡暗松了口气,其实他也很紧张,还好,杨广没有当场大发雷霆,也罢,该做的自己也做了,至于能不能改变杨广的心思,挽救几十万无辜百姓的性命,就只能听天由命了。
高不凡躬身一揖退了回去,宇文化及和李浑李敏叔侄自是大失所望,虞世基倒是无所谓,他跟高不凡没有利益冲突,他只是杨广最忠实的狗,既然杨广没发怒,他自己不会对高不凡呲牙。
杨广冷冷地扫了一眼还瘫软在地的临清县令崔武,摆了摆手道:“罢了,朕并不是嗜杀成性的暴君,放了他,革除临清县令一职,赶下船去!”
崔武捡回一命,哪里还敢多言,连忙叩首谢恩,离开时向高不凡投来了感激的眼神,后者微不可察地点头示意,看在崔护的份上,他又怎能见死不救,所以刚才才冒险发笑引起杨广的注意,也许这就是所谓的急中生智。
杨青若惊喜不已,皇上竟然饶过了崔武,那么意味着他已经听进去了,也就是说那几十万领过杨玄感粮食的百姓有救了,正如佛家所言,功德无量啊!
此时,外面的秋雨竟然越下越大,噼里啪啦地敲击着船顶,又如万箭齐发落在河面上,激起万千涟漪。
皇上睨了高不凡一眼,淡道:“近日秋雨绵绵,恼人得很,高郎将诗才了得,此情此景,不若作诗一首来解解闷?”
高不凡不很是无语,他都有点怀疑杨广已经精神分裂了,刚才还杀气腾腾要砍人,一转眼又让自己吟诗作对,当真是喜怒无常,不过,杨广眼底闪过一丝微不可察的冷意却让高不凡警惕起来,脑子飞速运转,琢磨杨广此举的用意。
杨清若不免又担心起来,美眸一转道:“皇上,青若倒是得了一首,不若由青若先来,权当抛砖引玉。”
萧皇后笑道:“倒是忘了青儿……青若姑娘也是个才女,皇上,就由青若先来。”
杨广只好点了点头道:“也好,若真作得好,朕有赏!”
其实杨广之所以命高不凡作诗,倒不是一时心血来潮,更不是给机会高不凡表演,实际只是想寻个由头敲打高不凡一下而已。
还是那句,杨广不喜欢太过聪明的臣子,高不凡讲了个笑话,拐了一个大弯来劝谏的方式很聪明,杨广虽然听进去了,也饶过了崔武,但这也让杨广有点不爽,他是九五至尊,不乐意自己的言行被臣子所左右,所以他要敲打高不凡,让这小子识得厉害,以后少在自己面前自作聪明。
由此可见,杨广个性确实有点偏执,刚愎自用的评价是跑不掉了,否则也不会干出三征高句丽的事来,事实上杨广还想来个四征,只不过那会大隋国内的情况已经烂透了,杨广实在无力再发动第四次东征,所以只有作罢!
这时,只听见杨青若徐徐吟道:“秋雨啸啸崔早寒,孤雁翅湿高飞难。龙舟过处见白日,泥污后土刹时干。”
高不凡不由眼前一亮,青若这小醋坛子才情不浅啊,也对,若没点本事如何扮演得了才貌双绝的公孙大家。
杨广亦禁不住捋须赞道:“好诗,当赏!”
杨广擅长文辞,诗也写得很好,只是不喜欢别人盖过他的风头,但是杨青若是女子,还是他的侄女,自然是例外,所以不吝赞美!
杨青若瞥了一眼一脸“惊艳”之色的高某人,既好笑又有点得意,拱手道:“本姑娘献丑了,高郎将还请赐教!”
“不敢不敢,在下才疏学浅,远不如青姑娘,还是不献丑了。”高不凡连忙道。
杨广淡道:“高郎将能作出《把酒问月》如此佳作来,又岂会是才疏学浅呢,速速作来,否则就是欺君之罪,当罚!”
高不凡弱弱结问:“那臣能不能认罚?”
在场所有人都差点一头栽倒,杨广愕了一下,这小子不按套路出牌啊,脸色一沉道:“不能!”
高不凡只好搜尽枯肠,硬着头皮吟道:“凭轩望秋雨,凉入暑衣清。极目鸟频没,片时云复轻。沼萍开更敛,山叶动还鸣。行客秋江上,萧萧故园情。”
这首温八叉的《细雨》很有意蕴,中规中矩,不算差,但也不算太过出彩,高不凡改了几个字吟出来倒是正好合适,既不出风头,也不丢人。
果然,杨广琢磨了片刻,也寻不着不妥的地方来敲打高不凡,再加上杨青若突然掺和,分明有回护的意思,所以杨广整高不凡的心思也谈了,就当给青若这妮子一点面子,所以点了点头淡道:“尚可,只是要拿到朕的赏还是差点意思!”
“臣才疏学浅,惭愧!”高不凡连忙躬身道,他只想着蒙混过关,哪在乎杨广的赏赐,真要“作”一首惊艳的出来,只怕你老人家又不高兴了。
杨青若若有所思地瞥了高不凡一下,其实温八叉这首《细雨》还是很有味道的,并不知杨青若那首差,而且,杨青若并不相信高不凡作不出更好的来,眼下估计只是不想在皇上面前表现得太突出,所以藏拙了,哼,总算这家伙学聪明了一会,若又作出《把酒问月》这样的惊艳佳作,只怕皇上听了心里更会不舒服了。
有惊无险又过一关,不过此时的高不凡也总算明白什么叫伴君如伴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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