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距离京兆府仅有两坊之地的布政坊内,占地最为广大的建筑——长安京华社本部。一重又一重的跨院内,成群结队的少年与年轻子弟,正在操使着刀剑兵器,或拳来脚往的大声操练着。
而在这些人群聚集处,又有大大小小的十几座木台,正在例行举办不同场次的武艺拼斗;或又是临时邀约之下的台场决胜。随着一阵又一阵的叫好、欢呼如潮,乃至夹杂的怒骂声而显得热闹非凡。
事实上,作为长安城内规模最大的结社组织之一;京华社算是大唐开国以来,民间任侠尚武成风的一个特殊产物;其创建的渊源可以上朔到天宝、乾元年间,与当时席卷天下的安史之乱息息相关。
就在当时的潼关之战后,名将哥舒翰为首的亲王大军覆灭,明皇天子仓皇西幸剑川,而肃宗皇帝前往西北聚众勤王的同时;作为马嵬驿之变中上位的禁军大将梁公,却早早开始暗中布局关中之地。
因此,在安禄山养子孙孝哲为首的叛军,占领了西京长安之后;面对的是关内道,乃至是京畿腹地,所掀起的一波又一波的反抗浪潮。其中大量江湖中的游侠、豪杰、义士等人,也加入到了其中。
在西川小朝廷的悬赏和指导之下,他们有的自发刺杀叛军的将吏;有的在乡土地方聚集武装,袭击叛军的粮道和后路;还有的则是直接投身军伍,成为梁公所编练的诸多游击健儿小队的一员……
因此在人称“赵括在世”的宰相房琯,率领西北军马反攻关中失败后;也是位于剑南的梁公及时出兵救援和接应,才避免了全军覆没的下场。然后在后续长安光复之战中,更是里应外合一举成功。
而在这场具有重大意义的光复之战中,通过前京兆尹薛景仙的掩护,陆续混入长安城内的大批游侠、豪杰和义士;就发挥了相当重要的作用。因此作为战后的筹赏之一,授予他们官方认定的身份。
并且由此成立了专门的临时管理机构,便就是京华社的前身所在。只是当天下重归太平之后,这个管理京畿江湖人士的临时机构,并没有随之撤销遣散,反而被进一步的加强和扩大了职能、作用。
又成为了梁公为首的新兴功臣,制衡和对抗当时权势熏天的奸宦李辅国麾下,负责侦刺群臣军将的密谍组织——察事厅的重要力量之一。最终李辅国在肃宗病重时试图夺宫,并杀害张皇后事败后。
察事厅也随之烟消云散,但是泰兴帝被拥立之后,又开始重用五坊小儿和选拔培养羽林孤儿。京华社却随之被沿袭了下来。当然了,任何事物发展到一定阶段之后,也不可避免的产生种种弊端;
而过度膨胀起来的京华社,也成为了当时权贵、勋臣子弟扎堆混迹之处,而逐步变得良莠不齐,鱼龙混杂起来。后来,更是卷入了针对梁公和泰兴帝的政变阴谋中,而一度成为乱党藏身的掩护所。
…
因此,在泰兴新政的再度拨乱反正之后,京华社虽然没有被取缔,但也遭到严厉的清洗和追算;并在东都分立了新京社。就此逐步澹化了朝廷的背景,而成为负责两京十六府江湖事务的特设组织。
而江湖儿女同样也是充满了桀骜不驯,抗拒和怀疑权威的特质。因此京华社通常并非依靠官方强权,直接对其进行管束;而更多是借助大多数世人,都无法忽略的名利地位等,间接影响力和手段。
比如,依照定期举办的各种比武和竞技活动;京华社背靠朝廷的资源倾斜,而定期制定各种江湖排行榜,形成的天然权威和基本公信力。又比如,代为发布各种官私的悬赏,代理验证和酬劳支付。
此外,还有就是对于公开身份的认证权。只要是在其中登记过,并且确认无桉底的江湖人士;就可以享受到饮食住宿上的各种便利,乃至免于大部分地方官府搜捡,和在城邑随身携带武器的优待。
又比如,京华社可以向官府、军中,乃至经境内的权贵宦门豪商,一定数量的推荐权;这对于大多数“穷文富武”之下,想要一身本事得偿所用的游侠豪杰而言,无疑是一条出人头地的终南捷径。
因此,在历代沿袭的日积月累之后,京华社已然成为了作为正统的江湖翘首;而日常悬赏和对付的,也主要是流窜地方的盗匪贼伙,形形色色的邪门歪道结社,乃至是地下活动的刺客、杀手团体。
而在京华总社诸多建筑群落中,一处并不起眼却视野良好的高塔上。作为当代总社门面和形象代表之一,人称“京华无双”的外堂剑首谢知艺,却沉默噤声站在一个气度非凡、目光睥睨之人身后。
直到对方开口:“这么说,你什么也没有做,就退回来了。”谢知艺这才像是从巍然不动的凋像状态,泛活过来道:“启禀监社,因为一旦动手,属下委实没把握,在那位江监宪当前全然而退。”
“先前出手的那几位京中高手,都非一合之敌。滚地龙阿桑,至今昏迷不醒;追云子(褐衣剑客)剑断重伤;飞袖神手聂应(青衣人)双臂尽折;伤的最重还是铁枪辛无病,几乎肝肠寸断……”
“还有一名慊从,被弹水击瞎。”说到这里,他顿了顿又道“更何况,那位监宪已然似有所觉,而对我严词厉色。只怕属下稍有异动,就要被他当场借机发作,宛如西河家的那几位一般下场了。”
“这么说,此番还是没能探出他的深浅么?”那位气度不凡的监社,头也没有回的背对他叹声道:“也罢了,时机实在太不恰巧了。那当庭刺杀,又被他百步外掷杀的刺客,身份探察的如何了。”
“本社的殓师,已经协助勘验过现场的遗骸,初步确认疑似二十四节的死士。”谢知艺面无表情的回答道,心中却隐隐松了一口气,总算不用赔上多年积累的名声地位:“不是谷雨就是惊蛰。”
…
“惊蛰是不可能的!”然而这位监社毫不犹豫打断道:“因为根据东都的密报,二十四节杀手之一的惊蛰部,包括头领在内的数十人,早已在月陂的端平楼全数覆灭了,还成了河南府政绩……”
“那,社监……”谢知艺欲言又止道:“是否还要继续安排,后续的事宜。”
“当然不要了,本堂又不是那种意气用事的愚顽之辈。”监社这才转身过来,看着他目光灼灼到:“当初只是受人所托而已,我们尽力而为便是,却没有必要越俎代庖,弄成不死不休的仇怨。”
“但是,相应的消息和内情,却大致无需隐瞒,通过分社尽量的让人传扬出去。”监社随即又叫住他补充道:“并且拒绝任何相关的悬赏,让那些人背后的师门和家族,尽情去烦扰好了……”
而在长安城南终南山脚下的少陵原樊川,遍地林立的寺院丛林间此刻却是梵音禅唱、钟鼓齐鸣的一派热闹景象。从四面八方前来供奉和进香的信众,还有各地汇聚的僧徒大德汇聚成人山人海。
正所谓有唐一代“佛门八宗,六出长安”的传统。其中就包括了华严宗祖庭华严寺、律宗祖庭净业寺、净土宗祖庭香积寺、法相宗祖庭大慈恩寺、密宗祖庭大兴善寺,三论宗的祖庭草堂寺。
唯有禅宗的祖庭河南少林寺,天台宗的祖庭浙东国清寺,属于例外。而位于少陵原的樊川八大寺,更是位列京畿的二十八景之一,被称为“地上佛国”\/“人间小西天”的一代佛门胜地。
其中既有玄奘法师葬骨的兴教寺;充当玄奘香火院(道场)的兴国寺,玄奘奉旨译经的弘福寺;也有皇家奉佛供养的外院\/禅经寺,更有华严宗祖庭华严寺;但此刻它们光彩都被另一所寺院夺走。
因为,在樊川八大寺之一的观音寺\/大观音院,也是禅宗一脉在京师的最高规格道场内;迎来了自韶州曹溪的宝林寺,数千里迢迢护送北上的,禅宗六祖慧能的金身舍利。因此堪称一时佛门盛事。
不但京中的佛门各宗,相继派出各自门下的高僧大德;作为禅宗祖庭的河南道少林寺的法主,也正在赶来的路上;更有国朝佛门最高管理机构,左右街大功德使、东都功德使和僧录司前来迎奉。
然而,在最内里被严密看守之下,由吴道子所绘的壁画——观音百像图,而得名的大观音院内;江畋却是满脸不满的看着,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模样的诵经不绝,非要在场见证的一众大小秃驴。
而他们正是来自左右街和东都的大小功德使,以及隶属于礼部祠部郎中管辖下,掌天下寺院僧尼帐籍及僧官补授的僧录司官员。最终来自大内的奉传使者海公,无可奈何的开口劝说和缓颊道:
“江监司,还请开始查验了,大内的天家可都还等着回复呢?”然后,他又看着那些僧人和僧官道:“杂家奉旨而来,也诸位给个准信和面子,待会儿勿论发生何事,都不得轻举妄动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