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畿道,奉天县(今陕西乾县),简单的至师礼和校阅之后,来自当地的驻泊左金吾卫一营,来自西京分部外行兵马院的军士一团,外加内行队员两队,属吏、扈从数十人,就此踏上了西去行程。
代表政事堂到场宣慰和见证的卫学士;也默默的看着鱼俪远去的队伍,最后长长的叹出了一口气,似乎对着空气自言自语道:本家居然决定,在这关键时刻将他打发出去,也不知道是祸是福。
既然是扶政三家的一致决议,自然有所考量。无形中似乎有一个声音在回答他:这也是朝中那些持正派和权衡派,愿以更多退让的附带条件之一;不若如此,以学士出身何以更进一步呢?
而不是如列为先人一般,始终只能在诸位馆阁大学士,总纲、枢密两府的佐副上打转;毕竟尧舜太后留下的朝堂体制,历经这么多年之后已难以为继了;扶政三家的再起之势,也是无可避免。
相比之下,以这位能耐和手段,最多也不过是锦上添花,可万一入了局,事情就难以控制了;但不管怎么说,有他在外潜为奥援,无论最终那一家得入政事堂;裴氏都已隐隐立于不败之地了。
这……难道也有京兆那家的意思么?卫学士冷不防反问道:这时,他身边才隐约现出一个人影,或者说其实一直存在,却被左右视若未见之人:京兆家只是发话,朝堂之事当在朝堂解决。
与此同时,江畋为首的一行人马,也照例加速脱离了,徐徐行进的大队人马。沿着渭水上游一路马不停蹄、日夜兼程,穿过关内道的岐、泾、渭各州;经由弹筝峡出萧关;进入河西道的兰州境内。
也由此踏入了大名鼎鼎的河西走廊。然后,直接绕过兰州州治金城,一路越过洮水河谷中的金城关、长城堡、张掖守捉和琵琶山、和戎城;最终进入河西道的首府,西北第一大镇凉州府姑臧城内。
当然了,这一路过来虽然是走马观花,但也可以感受到沿途的风物人情,无论是直道或是车轨上的商旅辐辏,还是各条路口的季节性野市、小市,都似乎没有受到多少,天象之变后的一系列影响。
唯有偶然被悬挂在城门外,或是集镇出口处的异类头部,才昭示着这些地方曾经的遭遇和意外事件。但显然相比富庶繁华的内地,或是丰饶奢靡的东南地方;西北的士民百姓更快适应了这种现状。
以至于,无论是在兰州金城,还是凉州姑臧城外,树立的诸多榜告中,倒有一大半都是针对,那些野外异变兽类的悬赏和贴花;还有若干特殊内容,则是针对异常区域的封锁令,并建议绕道通告。
而这里也是西京里行院,首个设立分驻所的大府。因此,当江畋来到了城西的分驻所时;临时得到通报的本地外行校尉乌可山、分驻主事黎寻嘉,几乎是在第一时间打开后门,郑重其事的迎进去。
当然了,对于这次突击检查的现场结果;江畋还算是比较满意。因为,这两位都算是从监司班底,带着人手分遣出去的老部下;因此,将分筑所经营的像模像样,偌大场所内设施和器材一应俱全。
除了日常操练不断的众多人员之外,甚至还有十几只被束缚起来,去掉了爪牙的异兽;专供日常的对抗训练,以及面对畜马的脱敏适应。以及,与本部密切联系的外派医官,以为定期的提供数据。
因此,江畋简单的褒奖过他们之后,就开门见山道:我需要一个或是若干个可靠的向导,最好是瓜、沙一代的本地人出身;如果没有这样的任,那长期往来安西北庭之间的,也可退而求其次。
……听到这话,主事黎寻嘉顿时陷入了冥思苦想中;倒是校尉乌可山略显犹豫道:我倒是有个旧识,乃是长征健儿时的生死之交,这些年往来西州与甘凉之
间护商,一直保持了相当联络。
只是他并非本处在册的线人,因为近年实在有些时运不济,在行路上的日常营生,多次撞见了兽祸和灾异,虽然大多数人竭力保全了回来,但是财货却不免损失殆尽,这才与本处产生了关联;
为了筹措手下的汤药抚恤,他已然欠了一裤子的旧债;因此,也找属下接过几个高风险的探路、寻物的单子……如此甚好……应该就是他了。江畋闻言却是微微一笑:不知情才最好。
于是不久之后,在姑臧城南郊鱼龙混杂的城下蕃坊内,高朋满座而喧闹异常;充斥着汗臭、馊味,劣酒与廉价脂粉味,还有胡姬的惊呼与叫骂、酒客哄笑声,器皿撞击、破碎声的褪色红鱼酒家内,
虚掩的破门和帘幕突然被狠狠撞开,哐当作响的反弹在土墙上噗噗掉渣;随着一阵来自街面上的新鲜牛马膻味和粪便气息;骤然闯入数名黑衫皮冠,腰胯银装横刀的武吏,对四下息声的酒客喊道:
哪个是西江子张自勉?立刻出来说话!片刻之后,作为正主儿的张自勉,已然在一片追逐、叫喊的喧闹声中;自后窗一跃而下;又轻车熟路的消失在了,杂乱无章、满地脏污的蕃坊街巷之间。
心中却在犹疑和纳闷,自己又是得罪何方神圣,居然出动这些巡检官,而不是驱使城内的捕吏来找人。要知道,他只是在一边设法躲债,或者说设法拖延一段时间,一边设法重新找个来钱快营生。
因为他把身上仅有的值钱物件,都质押和变卖了;凑出最后一点钱,给那几家殒命同伴的家属;毕竟,身为领头人的他有手有脚,还有机会躲债,但那些失了顶梁柱的家眷,却经不起讨债的折腾。
他本是浙西珠山人士,早年以武艺应募军中的殷实人家出身;后来又抱着建功立业的心思;成为了充塞轮台的长征健儿之一;结果,辗转在瀚海黄沙与戈壁草原之间,却基本没有遇到像样的机会。
除了一些流窜如风的盗马贼、沙盗之外,也就是偶尔遇到个别因为遭灾,活不下去的杂胡小部造成所谓边警。但通常这种事情来得快,去的也快;甚至闻警的边军还未出动,就被临近藩家扑灭了。
因为,对于这些塞外诸侯和藩家,朝廷宗藩院同样也有相应潜在的考评指标;比如境内的稳定程度,商路的畅通与否,对领下藩部的掌控力,以及发生骚变的次数;都会影响通贸份额的分配变化。
因此,在张自勉的戍边生涯中,除了过于认真的剿灭和击杀了不少边地寇盗;闯出了小有名气的字号之外;就再没有机会建立什么像样的功劳。待到下一批轮替的长征健儿抵达,
他干脆请求退役。
但只混到一个队正身份的他,也无颜就此回到老家,而是接受了其他袍泽的邀约,在这安西、北庭与河陇之间,做起了护商、押货的义从生意。但是天象之变后的一系列异变,却让他配光了积蓄。
但也因为他尚有底线,不愿参合到那些见不得光的灰色生意,更不想沦落到违背良心与道义的不法勾当中;所以,这才穷困潦倒一时,只能混迹于鱼龙混杂的城下蕃坊中,来躲避多家债主的追索。
然而就在改头换面的他,走出这片城下蕃坊不远;就听到有一个声音喊道张西江,你可真是令人好找啊!张自勉不由身体一僵,然后掀起遮头苦笑道:如此战阵,竟是乌校尉在找某家么?
西江子,莫要不识好歹,我这可是为你寻了一单好买卖。站在桥头上盯着他的乌可山,却是朗声大笑道:只是人家眼下催的急,也并非你不可,我就只好使了一些,打草惊蛇的非常手段。
彻底抖下脏污外披的张自勉闻言,也在隐隐的包围之下,苦笑着走到了乌可山面前,坦然道:
却不知道是怎样得贵客,居然要劳动乌校尉您的大驾;可容我马上前往召集那些回家休养的儿郎。
这可不行,人家只要一个足够合用的向导而以;无须那么多累赘,但愿意给价数倍。乌可山却是摇摇头,郑重其事道:唯一的条件就是行程颇急,须得你见面之后,就立即出发不得延误。
当然了,你若是实在不方便,那也无须再去见面了;我大不了豁下这张脸皮,替你回绝了便是……然而,这话一出,张自勉反而有些急了:乌鱼头,谁令你回绝了,我只想知道具体作价。
然而,听到这话的乌可山也暗自圩了一口气,露出一丝笑容道:无论如何,这笔作价都最少顶得上一个百人的商帮。倘若你足够卖力的话,还有额外的加给;足以连本带息偿还你的那些外债了。
与此同时,江畋也在听取混入城内的另一队人的报告,启禀官长,凉州分驻所内外一切如常,并无他人偷偷外出;凉州府少尹薛逵以下文武,依旧在子城坐署办公。凉州三守捉仍在营。
江畋亦是点点头,这就意味着凉州分住所上下,至少是相对可靠和值得信任的,这样在自己继续西去期间,就可以保持一条相对安全的后路和秘密联络线路;寻找一个合适的向导反而还在其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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