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日上三竿,长安城内的街市上也彻底的活跃起来;在车水马龙、摩肩擦踵的熙熙攘攘喧闹声中,呈现出大都会应有的活力和生气勃勃。层层错落的城坊面眼不见尽头,规整如棋盘又各有特色。
而在靠近宫城一带,古朴班驳的高大坊墙背后,偶尔还能看到隐约的玉宇琼楼、亭台华墅,掩映在大树苍森、花木盛放之中;却又矜持万分的与外间的闹市、街区,形成一静一动的鲜明反差对照。
而在这些坊墙外沿跟下,还有贯通坊内十字大街的沿街铺面前,却摆满了各式各样的摊位,行人穿梭如织,商贩奔走络绎,各种叫卖声、笑声、谈话声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首生动的日常交响曲。
汗流浃背劳作不休的贩夫走卒,声嘶力竭兜揽生意的伙计;奔走往来的奴仆婢女。酒楼茶肆之中哪怕时间尚早,也坐满了大半的客人;贩卖早食和浆水的陋棚下,更是聚集了或蹲或站的人头攒动。
至少长安城的早晨,是属于那些早起谋生的普罗大众;至于高墙之后的显赫门第、富贵人家,大多数还沉浸在夜夜笙歌、欢宴达旦的余韵和回响中,也许要等到接近午后或午食后,才会正式起床。
空气中散发着新出炉的烤饼、蒸饼、水引饼的香味,烧滚的浆水、茶汤、羹子烟气氤氲;又夹杂着拥挤人群中汗湿投衫的隐隐臭味,还有新鲜的牛马排泄物和倾倒的垃圾,混合成的独特市井气息;
被裹挟在街头人流中的马车,也不得不时走时停下来。尽管如此,充满市井烟火气息的街市风貌,还是让女孩儿看的津津有味;像好奇宝宝一样连声发问,并随机抽取一个作为观察和判断的目标。
而江畋则是针对她的选择对象和判定结果,做出更加深入的品评和指正;这也是一种的变相教导和试炼。从观察个人衣冠行举细节,判断对方的身份开始,一点点延伸到社会地位和家世出身等等。
免得她在宫中跟着那个狄怀英,解决了几个无关紧要的意外事件,就不免自我膨胀和信心过甚了。但江畋还是低估了女孩儿的学习能力和悟性,或者说在观察入微上的天赋和超乎寻常的敏锐直觉。
也许一开始,她碍于出身宫内的阅历有限;对于随机选中的目标,接连判断出错了好几次;但只要在类似的样本上积累几次,就能够迅速觉察出关键点和差异性;而在头脑中构建出相应的模式来。
哪怕是从未见过的新事物,她也能够在短暂的观察,或是相当有限的隐晦提示下,从诸多的细节上,找出一个最为合理和接近的答案。于是江畋也慢慢的回过味来,这也许就是她从小形成的天赋。
正是依靠这种观察入微,由小见大的天赋,就算没有自己的意外出现;女孩儿也有很大概率有惊无险的活到成年;然后像另一个时空一样,被尚未登基的女皇看中,带在身边面对波澜诡谲的宫廷。
谨小慎微的一步步历经,高宗、武周、中宗三朝,一次次凶险异常的政治风波;而在独善其身之余,还能一直够掌握禁内机要;乃至成为女帝身后的诸多长远布局中,留给中宗的重要筹码和底牌。
但正所谓是:人无近忧必有远虑;这句话同样也可以反过来说。过于注重眼前的周全对策和利害得失;也局限了历史上另一个她的眼界和判断,失去了对长远未来,潜在危机的警惕性和忧患意思。
但不管怎么说,至少当下程度的女孩儿,已经逐渐展现出让江畋,为之刮目相看的潜质和可能性;或说光是她自身的敏感性和洞察力,再加上江畋顺道传授的,跨时代性的逻辑推理和演绎法概念。
她已经的确拥有了,成为这个时代名侦探的诸多潜质;难怪那位法曹出身的狄怀英,会对这么一个小女孩儿,额外的用心和青眼有加呢?当然,区区一个断案神探。能带来的变化和影响终究有限。
江畋对于她的期望值,自然也远不止这点程度;作为在这个时代的主要契入点,视野面板中的场景任务,至今还没有多少的进展,也许要带来更大更多变化才行;而这次出宫就是一种潜在的尝试。
而随着太阳越发的耀眼,维持了一整夜宵禁的金吾子弟和巡街武侯、更夫们,也彻底的消失不见;而将街市上的存在感,让位给了那些刻意在身上刺青,还专门露出部分肢体的的不良人和不良帅。
不过,由于这里地处公卿贵胄扎堆的宫城附近,又是每日上朝的臣僚,三省六部值事的官员;所通常会行经的大街上。因此,这些宛如野犬一般欺软怕硬的存在,也不似在城内别处那般嚣张张扬。
他们只是三三两两一丛,或是缩肩塌背的蹲靠着墙根处,昧着眼睛顾盼和寻索着什么;或是贴着御沟和水渠的边缘,插着手缓缓游曳和漫无目的地闲逛着;偶然才有人一头钻进某条巷子消失不见。
又在片刻之后,才带着心满意足的表情,腼着肚子踱步而出;嘴角上还沾着油脂或是酱料的痕迹;衣衫上多出疑似酒渍和浆水的痕迹,身上、手上或提或挂了一个,类似食盒、纸包或是其他物件。
但也有人骂骂咧咧,略显衣冠凌乱的空手倒退而出;然后被同伴当场嘲讽和取笑再三。但也有人将个别衣衫不整的汉子,反扭或拖曳而出;显然就是属于市井生态更下层的泼皮无赖、游子闲汉了,
然后,在巷子里围起来就是一顿教训;如此似曾相识的熟悉一幕,哪怕换了一个时空,也不由勾起江畋关于前身的记忆。下一刻,他伸爪虚指着,街头正被追逐抓捕的某个目标:“你看他如何?”
“……”女孩儿仔细端详了片刻,直到对方彻底消失在人群中,才缓缓开声道:“这人真是好身手,在闹市的密集人群中躲闪,却没有撞到或是碰到任何一个,反应和速度,还有类似经验丰富。”
“反而是追赶他的不良人,十数人迂回包抄之下,未能靠的近身几步,反被他戏耍的团团转,误伤、撞翻路人一片;此外,他脸上还经过容妆的掩饰,但根据颈下露出的肤色看,年龄不会太大。”
“偶然外露的手臂和指掌,也是强健有力、灵活异常,但没承当繁重劳役留下的骨节粗大和变形;应该是经过了专门的操习和磨炼;身上衣物也明显顺来的,显然仓促变装之下,边角都没塞好。”
“……因此,据奴奴推测,他应该不是什么惯偷或是大盗,只是临时起意才拿走了某样重要之物;而且还是在京师不久的外来人;所以,不但没本地的同伴接应,反被人围追堵截赶到了街市上。”
下一刻,由武玄霜驾驭的马车,就微微一震骤然减速下来;而一名怀抱着孩童的妇人,在不明所以的惊呼声中;被人群众用力推一把,顺势滚倒在马车一侧的轮毂前;眼看要在视野盲区内被碾过。
然而,地面上就像是有什么东西垫了下,将闭目待死的她重新弹起;发髻堪堪擦过停下的轮毂,而抱着孩子茫然的跌坐在另一旁。这时他怀中被惊到的孩童,才大声嚎哭起来,也让路人暄声哗然。
“婉儿!”江畋叫着女孩儿道:“看来,有人在给我们找事做了。接下来,你不要轻举妄动,也不要出声;一切交给玄霜去应对;看看她怎么做的。”话音未落,就见几名不良汉,从人群中挤出。
“让开……都让开……莫要妨碍,某等的差事,”同时口中一边叫喝着,手中挥舞镶铁的梢头棒和,做出驱赶的动作来让人群推开一圈,但也变相堵住马车的去路;才有一名麻脸的不良汉上前道:
“这位事主儿,你的车儿差点而就要了人命,难道不该露个脸说道说道么?”然而下一刻,就有另一名看起来更老道的同伴,重重拉了他一把退后低语道:“张麻溜,你且看轮毂内侧的镶边……”
不良人张麻溜当即心中一凛,却也注意到车厢壁板下缘和轮毂内侧,明显被拆除掉一些饰物的痕迹;这也是他们这些被准许,在贵人扎堆的城北,日常活动的不良人们,最需要掌握的基本功之一。
比如各种各样规格的车马,以及代表身份等秩的配饰之物;要仅仅是不小心冒犯了贵人,也许不过是丢了这个吃饭的差事,再挨一顿肉罚出气而已;但若卷入官人们的是非中,那怕不要脱几层皮。
正当他想要息事宁人,转头去质责那名妇人:“你这娘们,怎就在道上不长眼儿,差点就闹出惨剧;还不快去买碗浆水,给孩儿压压惊。”又顺手掏出一枚大钱,强行塞在惊魂未定的对方的手中。
然而就有人大声道:“此言差矣,怎能如此颠倒是非。”(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