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江陵之变/妖乱传已经平定的消息,通过大小罗网的飞电传讯,传到了长安的通政司和枢密院之后;同样也激起不同程度的反响和震动。因为,这场看起来无关紧要的变乱,早被多方暗中关注。
因此,在皇城前庭左翼的枢密院内。“十日,仅仅是十日。”当值的知内厅(京畿)事仇文轩,对着部属叹息道:“从指派南下和山西调兵三天,整肃江陵府五天。然后,用三天就平定了贼乱。”
“这究竟是朝廷编练的后援,实在太过得力,还是荆南地方的军队,早已经糜烂不可收拾了?”紧接着他又指着荆南道地图上,专门被标出的位置道:“诸位又可知,这对于朝廷都意味着什么?”
“属下以为,应当两者兼具才是;”在场的一名枢密院签事,也微微皱起眉头又舒展道:“就如荆南御史监院所上报,地方官吏、大族多与云梦贼勾连不清,以至于官军未动就先行走漏消息了。”
“是以,之前勿论分作几路进剿,都难免遭受败绩;反而溃败后为贼势所乘,得以肆虐于地方;但是后来,朝廷直接调动了与荆湖地方毫无干系的京中,山东、山西道兵马,便就自然无往不利。”
“仅仅是这样么?事情并没有这么简单的。”仇文轩却是微微摇头道:“第三次会剿的官军,可不仅限于荆湖地方了,更有周边的湖南、江西,甚至是山东道的五州兵马;为何也相继遭遇败绩。”
“那就是地方的妖乱之故了。”另一名枢密院祥检顺势分析道:“根据飞电传讯,初战贼众只是寻常水寇做派,尚不敢与官军正面接战;反而奔走游袭骚扰不断,破坏漕船、烧掠粮草,致使功败垂成。”
“但到了第三次各州会剿的用兵深入云梦大泽之后,就开始异变横生。不但各种水中妖异和巨兽争相来袭,大肆捣毁和破坏水军战船,就连与官军接战的贼寇,也多有当场化身嗜血吞肉的异类。”
“各路进剿官军既缺少足够对应手段,也不免为其所惊怖而军心大沮,自然不免遭遇败绩。但好在朝廷此番调动了西京里行院的人马,得以针对性的破灭了妖变的根源,这才创造了速胜的转机?”
“正是如此。”仇文轩对他点点头,又看了眼其他人脸上的表情,却是微微叹息起来:显然在这些枢密院的部属当中,还是有些人难以接受非凡手段取得的胜利,而依旧执泥于传统兵法军略那套。
虽然他们这种心态上的转变,并非一时半会可以完成。但是如今天下纷纷的异变,却是迫在眉睫的倒逼朝廷;需要借助更多非常手段的协助,与相关的全新的战术、练兵方法,以为解决对应之道。
“其中也不可忽略的是,南郑守捉庞勋及其所部,在此次战事当中的卓异表现。”想到这里,仇文轩又开口道:“需晓得,他麾下尽是外道编派的客军,却能与充斥着妖异的贼军对阵不落下风?”
“最后,还能够将其一步步的合围在潜江县城内,以火攻手段一举覆灭之?正因为他在兴元府的北山之战中,亲率部曲与兽祸有过充分的交手经验。更籍此磨炼出来一批,勇于对战异类的将士。”
“因此就算受命移师外道之后,也能够游刃有余的籍此掌握局面啊!更何况,他还得到西京里行院的支持,依靠一队初次强化过的外行子弟,就敢于身先士卒在前,轻松斩杀异类中的巨兽……”
“如今以大唐治下的寰宇海内之广,难道还在乎区区江陵府一隅折损的那点兵马?反而眼下最稀缺的便是,这种拥有勤于王事的上进之心,又有足够对敌经验的将官啊;是以光是赏功还是不够。”
“以此为鉴,与西京里行院的合作,固然是要进一步的加大。”仇文轩最后总结到:“但是真正的人才也要得其所用,我打算在例行堂会上提议,援引特别选人条例,将庞勋借调用教导军听效。”
而在前朝右翼另一端的尚书省,作为公务间隙的休息场所——左华亭内。
“太快了,真是太快,本以为是逾月到数月之功,但没想到十天之内就毕尽全功了。”专责辖制西京里行院的右仆射南怀恭,也端起茶盏喟然叹息道:“接下来的后续安排,倒让我有些为难了。”
“南兄,你这就有些不厚道了。”然而,带着消息前来的通政司右参议连公直,就连连摇头道:“江陵发生妖乱,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但一旦被放到朝堂上正式计议,那就不免多方牵连广大。”
“却是吾失态了……”南怀恭毫不犹豫的举杯致歉道:“能够迅速平乱,免于更多百姓遭难,也减少朝廷的额外开支靡费,终究是国家和臣民的幸事,吾又怎能得陇望蜀,不知足的贪求更多呢?”
“吾只是未曾想到,那位受命分巡荆南,不但有足够的手段能耐,一鼓作气铲除了,云梦大泽内爆发妖乱的根源;还顺带把江陵府上下,都给快刀斩乱麻的整肃了一遍,却让人有些应对无暇了。”
“虽然不免有些措手不及,但是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连公直却是更加意味深长的笑笑道:“因为,同样措手不及的,还有盯着此事的其他人啊;至少,我辈已经近水楼台的得到了先手不是?”
“无论是你的持正而论,还是我的调和为先,当下不是已经达成共识;第一要务还是继续维持朝堂的稳定和均衡,才能合力对应当下的纷乱和变局吧?既然如此,何不用好这个先手,占据主导?”
“其实南兄的忧虑,是在无法有效制约之下,由此对当下朝野格局,造成更多的变数和意外吧?但以我个人之见,其实并不以为然;既然这位愿意尊从朝廷的体制,又何不投其所好因势利导之?”
“你是说……”南怀恭微微挑起眉头道:“籍此让这位,承担更多的职责和干系,进而无暇顾及其他的利害权衡?你就不怕愈发不可收拾么,毕竟以他之能,一旦生事就绝难再善了了……”
“我听说,他的行事其实颇有古时人物的义理之风?”连公直微微一笑:“因此他正好身在其位又正逢其时,就自然会有所作为;是以不妨顺遂所请,在这条线上追加授权,让他追查下去如何?”
“只消令其在地方多多益善的活动,无论是铲除兽祸也好,追剿异类也罢,乃至收拾一些不开眼的苟且之辈,所能影响的不过是一州一府,总不至于比留在京畿,对于朝局的影响和变数更大吧?”
“对了,南兄,这份传奏的附录,你看完了么?”连公直随后又想起什么说道:“其中提及这些新出现的迷境,说会不同程度的自行演变,而影响周围的生灵,导致不同程度的畸变和扩散之势。”
“倘若没有及时的处置和封锁,就会演化成新的异变和妖乱的源头;如果,被别有用心之辈所驱使和利用,又是一场难以形容的灾患了。此番的云梦贼之变,就是例证之一……”
“何止如此啊!”听到这里,南怀恭却是变得眼神犀利起来:“根据现有的证据和蛛丝马迹,不要说地方官吏和豪绅,甚至早有外藩诸侯,暗中插手或是幕后参与其中了……乱臣贼子真该死!”
“那,南兄可知?洛都对于北邙山迷境的第三次探索,再度失利了。”然而,连公直却又说道:“洛都里行院本部连同清正司,集中一百七十名专职好手,连同出动的三件奇物,都陷在骨窟中。”
“真是混账!这都是都畿道腹地的异变事件了。”听到这句话,南怀恭的脸色也难看起来。“此辈依旧还是不死心么?非但试图将此事继续隐瞒下来,并且还拒绝向西京分部寻求协力和支援么?”
与此同时,长安城北禁苑西北一角,京师大学本校校区范围内;一处雅致的私家园林中。身为东阁领班的直学士、知制诰的卫士良,恭恭敬敬的站在帘幕前,接受着来自家中长辈的问话:
“这么说,他真的在众目睽睽之下,设坛作法招来了飓风,又以火龙卷毁掉了十数里方圆的异常瘴气和剧毒蜃雾?又凭空招来了上古残存的土行力士,凭空开辟出了直通湖心岛的坦途过道;”
“然后,还以难以形容的破法之能,破除了地下妖异设置的惑心乱神阵,挽救了大多数的将士?最后,又亲自深入地下击杀了那只上古蜃妖,亲手毁了隐藏岛内的血肉密境,将其沉入万顷湖底?”
“你确定,这一切不是出自某种幻术,或是掩人耳目的障眼法么?毕竟,之前可是有瘴气和剧毒蜃雾;保不准是在毒物的作用下,产生的幻觉或是迷梦?”
“不敢有瞒,此乃在场的成百上千人的亲眼见证和参与。”卫学士依旧低眉顺眼的应道:“其中不仅是西京分部所属的外行第五营将士,还有江陵府当地的荆湖水军,更有右骁卫的驻泊军兵。”
“小侄以为,倘若这是一种幻术和障眼法,那也是了不得的能耐了;足以骗过数以千计的将士,并且在事后毁掉大半个湖心岛,制造出一个全新的地陷湖泊来,更别说如今生灵灭绝的大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