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剑微吟,驼铃声急。
“叮叮当当”的响动,顷刻在渠岸上扩散开来,动静属实不小,听在耳中、颇有几分苍凉肃杀之意。
出剑之人却是妙恒师太,眼见驼铃欺至,当即回剑便削,欲将那串着驼铃的皮索削断。谁知剑锋刚撞上驼铃,便面色大变,只觉一股澎湃巨力、透过剑刃,直抵手腕。
妙恒咬牙忍痛,不肯撤手,硬碰硬将剑招使老。却听“当啷”几声,手中长剑已自承受不住、被震作了几截……
就在“南市屠户”郑六郎、“白驼老怪”杜沙洲与一众僧尼鏖战之时,“贱籍四友”其他两人已然出手。却是抢在李小蛮和洛长卿身前,向“小九鼎阵”强攻而去。
姓苏名绢绢的妖冶妇人,已将手中双梭抛飞而出、直攻尉迟渊双目。
飞梭不过六七寸长,两头尖尖、腹中空空,形若小舟。奈何去势凌厉、瞬发即至,拖出两道刺耳的短促哨音。
尉迟渊不敢怠慢,一手抖出剑花、护在面门之前,另一手使出“夺槊拳”,想要空手接下这古怪兵器。然而鸭手一叼、却叼了个空,那两枚飞梭在他身前三尺处陡然折转,又飞回苏绢绢掌心、仿佛从未抛出过一般。
原来那飞梭腹部撑着细杆,杆上缠着韧度弹性俱佳的丝线,丝线延伸出来、绕在苏绢绢双手指根。她只须巧手一动,便能控制飞梭的缓急与方向。若能打中敌手、自然最好,可若是被敌手防住,她便可经由丝线、随时将飞梭扽回。
尉迟渊虽瞧得清楚,却依旧屡屡抓空。那一对飞梭好似穿林双燕,雄飞雌从,来去如风,高转低徊,片叶不沾,直往他周身大穴窥伺、试探,撩得他手忙脚乱。
“小九鼎阵”另外一头,便是那肤色蜡黄、神情木讷的男子,手中工字锯横掠竖拉,早和元夷子佟春溪打得难解难分。
佟春溪长剑趁手、招招纯熟,使得便是她最引以为豪的“春溪三剑”——新荷残梦剑、落雨惊秋剑、劳燕分飞剑。或深情款款、或离情默默、或哀情凄凄……剑意千回百转,招式更眼花缭乱。换过数招后,那男子虽未吃半点亏,却也没占得分毫便宜。
苏绢绢瞧在眼中,浓妆艳抹的脸上、现出几分薄怒:“怎地‘榆木脑袋’今日开了窍,刘木匠也学会怜香惜玉啦?还攥着你那宝贝钉子干嘛?扎她呀!”
刘木匠被苏绢绢数落得身形一滞,左手工字锯便停在半途。头脑微偏,面无表情“哦”了一声,便要扬起右手、将几枚四方钉打出。
便在此时,佟春溪长剑已毫不犹豫、斩了过来。眼见便要将他左膀子卸下,只见刘木匠右手轻弹,一枚四方钉已悄无声息、钉在了她长剑剑脊。
“叮!!”
佟春溪只觉右掌一麻、好似触电,知道遇上了暗器高手,连忙回剑舞花,护住周身。不过呼吸间、身形已退开丈许,全神戒备盯着眼前这木讷之人,防备他再度出招。
而方才刘木匠弹出的那枚四方钉,无论力道还是角度、都拿捏到了极致。四方钉在剑脊上一磕、当即反弹而回,划出一道难以捉摸的弧线。刘木匠只将左手工字锯一探,便将那道弧线从半途截断。待工字锯撤回时,却见锯框外恰好黏着那枚四方钉。刘木匠似习以为常,将那四方钉取下,珍而重之地攥在右掌掌心。仿佛只有这样,心里才会觉得踏实。
苏绢绢气急败坏骂道:“姓刘的、几枚破钉子而已,扔了便扔了!偏偏还要捡回来!便似你这般抠抠搜搜、尺寸不丢,难怪讨不下婆娘,活该一辈子和木头过活……真是‘榆木脑袋’、不解风情!”
“榆木脑袋”刘木匠终于反应过来,双目一瞪、梗着脖子怼道:“你……住口!俺打……打光棍,也不娶你……哼!”
似被怒气所激,刘木匠双唇紧闭、一脸铁青。左手工字锯已快了一大截,不时便在佟春溪长剑上拉开几道火星,发出叫人牙酸心悸的刺耳声响;右手五指连弹,四方钉接连飞出,钉在佟春溪剑格、剑脊等处,震得她虎口剧痛,酸胀不已。不多时便剑交左手,继续拼斗,脸上却愈发凝重。
公孙玄同见她逐渐吃力,也将手中长剑一抖、弯成一个弧度,便向刘木匠右腕挑去。
却不料刘木匠五指错开,三根手指拈起一枚四方钉、另外两根手指按住其余,竟以钉为匕,与公孙玄同手中长剑拆起招来。
四方钉,逾三寸,一寸短,一寸险!
公孙玄同使的、自然是享誉洛阳的上清观“公孙剑法”。“以拙应巧、以曲打直、以柔胜刚”十二字剑法总纲,洛阳武林中可谓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然长剑在他手中,却如蛟龙出水、盘旋迂折,白光四溢间,元阳之气聚在锋刃,令长剑更多了许多锐气。莫说是俗木凡铁,便是那“如水剑”从匣中跳出、也能斗上一斗。
可就是如此凌厉的剑锋、如此精微的剑法,竟也只和刘木匠的四方钉,战了个旗鼓相当!
一旁的圣真观观主毛庆元、安国观观主柯慎行,见这刘木匠以一敌二,犹占上风,皆是惊骇莫名。不由紧了紧手中长剑,一招一式、稳扎稳打,将齐攻而至的李小蛮和洛长卿拦下。
小蛮自偶然试出“双龙棍”的诸多招式,短短数日、棍法已然突飞猛进。此时手舞两副连枷短棍,在肩、肘、膝、腰、脖颈等处盘旋范围,真如两条活泼跳脱的黄龙!
棍影仿佛雨点倾泻而下、砸在毛庆元长剑上,顷刻便将几簇剑花打散。旋即中宫直取,扫向毛庆元右肋,棍梢叠影、风声呼啸,却也颇具声势。
毛庆元对敌素来谨慎,此时见这奇门兵器袭来、更是不敢托大。长剑一挂,挡在身前,堪堪将这一棍拦住。却不料小蛮另一棍向下甩出,棍梢直中他左膝,痛得他左腿一软,险些软倒下去。
毛庆元怒意顿起,趁势将重心移至右腿、身体凌空前翻。不待落地,长剑便从一团身形中陡然刺出,用得乃是他成名绝招“倒卷蝎尾”,要在她肩头开出一道血窟窿来。
小蛮猝不及防,当即侧闪。那长剑竟绕开她两条棍影、斜冲而至,到底扎在了她右肩上,带出一蓬细小的血珠。
她应变也速,右手连枷棍顺势斜斜上抛,登时便抽中了毛庆元下颌。痛得他双目一热、泪水奔涌而出,竟似受了莫大委屈。原本计算好的接下来两记连招,被这棍子一抽、登时化为乌有。
洛长卿正手挥铜箫,与柯慎行斗得不可开交。瞥见小蛮中剑,当即抛下柯慎行、便将箫尾向这边送来,直戳毛庆元肘外麻筋。
毛庆元正热烈盈眶,撤剑而回,冷不防肘后一痛、右臂一麻,手中长剑再也拿捏不住,便向地上坠去。
就在小蛮心头暗喜,左手仅剩的连枷棍朝毛庆元当头劈下时,却见洛长卿斜步跨出、将她挤去一旁,手中铜箫已然挥起,却是向下一压。
“嗙!”
一道脆响,铜箫已和刚刚坠落的长剑交击在了一起。
原来方才毛庆元左脚在剑格上一颠,便将已然坠落的长剑、送至左手手心。他亦是剑术名家,当即左手一剑撩起、便向小蛮腹部攻来。好在洛长卿早瞧出他左脚意图、挡在了小蛮身前,手中铜箫同时格挡,才叫小蛮躲开了一次开膛破腹之祸。
两人身影一换,登时变成了洛长卿斗毛庆元、小蛮战柯慎行。
小蛮自知方才一时大意、险些万劫不复,再与柯慎行交手时,果然谨慎周密了许多。不论柯慎行攻势如何刁钻凌厉,只是一副连枷短棍护住周身、以守代攻,一时间自是难分出个胜负来。
几个老道围住“云罗天网”,看着被渐渐搅乱的小九鼎阵,不禁相顾无言。
若论道功武技、他们浸淫多年,自然要胜过公孙玄同等人许多。奈何这“贱籍四友”久在市井间厮混,自然深谙“柿子要挑软的捏”的道理,是以一出手,便先挑战力相对要弱的僧尼、道士下手。是为先易后难、各个击破,以便在短时间内将大部分阻碍消除。
如此拼斗策略,与市井中成群结伙、滋事斗殴的浪荡子们,倒有几分异曲同工之妙。
几个老道干瞪眼瞧了半晌,终于耐不住手痒,自行撤掉四面“漏风”的小九鼎阵,纷纷加入阵团。霎时间,青丝与白发齐飞,刀光共剑影一色!
斜阳隐没,暮色渐浓。
温热的风卷着血腥气,一遍遍扫过众人头脸,似要将这许多的面孔记住。
北辰星孤悬于北面城墙上,青芒泛紫,亘古不灭,隐在游走的云层里、不时闪烁。
柳晓暮琴声放缓,《普庵咒》的吟诵声也越来越小,某一刻终于支撑不住,自五内中“噗”地喷出一口淤血来。
那“云罗天网”被这淤血污染,登时金光黯淡。原本编缀在网结上的、许多金色小巧的降魔杵,竟有许多转为黑色、碎裂开来,落得满地皆是。
满心焦躁、一头热汗的杨朝夕,终于长长出了口气。捉住一段绳头、欣喜若狂道:“找到啦!找到绳结啦!这讨人嫌的渔网……哼!看小爷如何将你大卸八块!”
说话间,杨朝夕扭开绳结、发力一扯,登时将“云罗天网”打开一圈豁口来。旋即将这豁口先往自己头上一套、将四肢逐一掏出,再向柳晓暮身上一套,困顿许久的两人、这才终于从网中逃脱出来。
还没顾得上庆幸,却见柳晓暮双眸一暗、身子一歪,便软倒在他怀中,已然人事不省。
柔风拂过乱发、遮住了紧蹙的眉心,显是痛楚已极。凝脂般的下巴、脖颈、胸口等处,皆是斑斑血迹!
杨朝夕揽着温软的躯体,脑中一片空白。片刻后毛发皆耸、目眦尽裂:“阿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