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长鸣见到柳值的时候,他只穿着一身朴素的青色长袍,全身上下没有一件法器,头发也只是用一根草绳简单扎起来。
“朝天司的事务,本座已经安排好,一个月内都不需要我们操心。”柳值神态恬静淡然,心境已经调整到了最佳的状态。
他对孙长鸣招手:“陪本座出去。”
“是。”
两人安步当车,出了总司衙门也不施展神术,步行走出繁华的京师。柳值在路上对他说道:“本座已经留下了命令,此次若是有什么意外,你就是下一任总指挥使!”
孙长鸣一撇嘴,大声称赞道:“大人这示恩的手段高明啊,惠而不费。自演小天地而已,能出什么事情?你可是大吴朝公认的数千年来第一修行天才,又准备了近两年时间,必定是万无一失。
你跟我说这话,我可不会感恩戴德,你就不要白费心思了。”
气的柳值直翻白眼,最后却是笑了:“你也不用故意这么说来放松我的心神——此次我自然是颇有信心,不过是以防万一罢了。”
两人走出了京师,柳值带着他一路往西南行去,孙大人也不问去哪里,自演小天地的地点柳大人必定严格保密。
……
东海之外,国师在天守阁中秀美忽然轻轻蹙起,双眸中有幽深的灵光轻轻转动,已经卜算到了某些事情。
她唤了一声:“忍四。”
窗户外的海风从四面八方凝聚而来,化作了一团青色的虚影,从窗口穿了进来落地化作了一个全身包裹在青色布条中的人跪在地上,只露出一双眼睛看不出男女。
“想尽一切办法,阻止柳值自演小天地。只要他第一次失败了,今生就再也没有机会追上我!”
忍四一叩首,再次化作遁风消失在窗口。
面对孙长鸣,国师会见猎心喜,那是因为在她的意识中,孙长鸣根本不会变成自己的威胁,国师可以陪他玩一玩,找一些乐趣;但是面对柳值,国师绝不会掉以轻心,会无所不用其极得去打击对手。
忍四离去之后,有一名侍女从天守阁的最下层拾级而上,跪在了国师门外禀报:“大人,国主要见您。”
国师每一次看到身边的这些侍女,便会忍不住想到玉灵那丫头。
还是那丫头有趣。
国师起身来,两扇门自动打开,她对外面的侍女说道:“本国师知道了。”话音落下,她的身影已经原地消失,不多时便出现在数百里之外的国都之中。
桑岛当代国主是個身材矮小干瘦的年轻人,每一次见到国师,他都掩盖不住眼中的占有欲。
“见过国主。”国师微微欠身,国主急忙想要走下来搀扶:“国师不必多礼。”国师已经直了身子,自去一侧的位置上坐下来。
国主伸出的双手,又尴尬的收回来。
在国师对面,坐着一位老者,看到这一幕不满的冷哼一声。
“国主招我来有何事?”国师淡然询问。国主搓着手,说道:“的确有件事情跟国师商量。国丈想出一条奇谋,可以让我们攻略吴朝的计划,提前五十年成功!”
国主显得十分激动,可是国师仍旧平淡,她看向对面的国丈藤原田恒,问道:“哦?还请国丈赐教。”
藤原田恒虽然年老,但语气铿锵充满着自信:“我已收到密报,吴朝正在征讨南尼国;而吴朝和西北方向的九巫妖廷关系紧张,只要我们联系九巫妖廷和南尼国,三家一同出兵攻打吴朝,不出十年吴朝被我们瓜分!”
国师微不可查的皱了下眉头,说道:“我们和吴朝,乃是人族内斗,不可勾结妖族!”
国丈立刻道:“此言差矣!吴朝占据东土却不思进取,这么多年还让九巫妖廷苟延残喘!只要我们拿到足够多的土地,以我桑岛励精图治的精神,不出三百年,必定可以覆灭九巫妖廷,将妖族彻底赶出东土!”
国师摇头:“国丈老迈了,同妖族合作乃是与虎谋皮,这浅显的道理,三岁孩童都知道。”国丈还要辩解,国师却强势再道:“再说南尼国,国丈只知吴朝已经与南尼国开战,却是不清楚南尼国如今的真实情况?南尼国如今已经被红夷种彻底渗透,上上下下改修红夷种的传承。
国丈恐怕更不知道,近三百年来,本国师每年都要处理三十余起红夷种对我桑岛的渗透案件。
本国师对你们保护的太过周全,你们根本不知道红夷种有多么贪婪残忍!若是被他们找到机会,只需要几十年的时间,桑岛便再也没有你我这样修士的立足之地——便如今日的南尼一般!”
国师拂袖而去,殿中留下了国主和藤原田恒,老国丈更是被国师斥责为“老迈”,气的须发皆张,只是没有把握战胜国师,否则怕是当场出手。
但是返回天守阁的国师,却露出了几分忧虑之色,发出一声轻轻的叹息。
当今国主数次表露出迎娶自己的意思,自己都毫无回应。近十年来,藤原田恒更是仗着国丈的身份屡进谗言,处处与自己掣肘。
今天的提议,虽然被自己仗着威望驳回,可藤原田恒和国主必定不会轻易放弃,麻烦才刚刚开始。
国师不免也有些烦恼,师尊遇到的都是明主,怎么到了自己却碰上这么一位?心累。难道说真的要顺从了国主的心意?
为了那个伟大的理想,国师并不吝惜自身。她对孙长明说愿意嫁给大吴皇帝并非戏言。既然可以嫁给大吴皇帝,那么嫁给本国国主也并非不可。
而且她很有信心,国主后宫中那些女人,都不是自己的对手。
但总是有些……恶心。
……
大吴朝的西北方向上,九巫妖廷有一座最著名的监牢,名叫“炼魔狱”。当中关押着连妖族都无法忍受的,这个世界上最残忍、邪恶、怪诞的囚犯。
而这些囚犯又强大到让妖族舍不得杀死他们,于是关进这座永远不可能逃出来的监狱中去经受折磨。
这天炼魔狱由七阶灵火“焚神魔焰”组成的大门前,来了一位娇柔的妖族贵人,他虽然面生男相,行为举止却是一片柔媚之气,站在门口似乎就忍受不了此地的炎热和恶臭,美人蹙眉用一方锦帕遮住了口鼻。
进了炼魔狱之后,声音尖细的问道:“大天蜈在哪里?”
随后他被带到了一座深渊牢房上,漆黑巨大的深渊下面,不时地传来让人惊悚的咀嚼声,那贵人刚站到了深渊旁还没有开口,下面突然轰的一下窜起来一颗巨大蜈蚣头颅,却长着一张人脸!
这头颅足有房屋大小,重重撞在了深渊口的阵法封禁上,贵人脚下一阵摇晃,阵法封禁溅出来大片的灵光火花。
那诡异的蜈蚣头颅后面,拖着一条几十丈长的怪异身躯,竟然是覆盖着森森白骨打造的铠甲,而且这些铠甲已经跟他的身躯生长在一起!
“嘎嘎嘎——”深渊中的大天蜈一阵怪笑,似乎正在用鼻子嗅着贵人的味道,嘴边流下了口水:“你这个不公不母的家伙来做什么?肯定没好事!”
贵人厌恶的皱起眉头,斜眼瞥着大天蜈:“当然没好事,因为要把你这个混蛋放出来了,对我们整个九巫妖廷来说,都不是好事情。”
大天蜈两眼放光:“要我做什么?”
贵人如玉秀指在阵法封禁上轻轻一点,阵法化作了一片光衣裹住了大天蜈:“去大吴,陛下不希望看到柳值自演小天地成功。
这是你的价值所在,你若是不能办事……呵呵,你喜欢吃妖,妖族中也有很多人想要吃你,你明白会有什么下场。”
贵人说完,丝毫不掩饰自己的厌恶,急不可耐的走了。
大天蜈只是一窜,就扑到了数千丈的高空,遥望了一眼数百里之外的一座妖族城市,强忍着进食的冲动,掉头往大吴朝的方向飞去,路上自言自语:“忍一忍,到了大吴朝就可以敞开了吃。”
……
苏拉达尔走进了自己建造的神庙,跪在正殿门口的火坛前。其中的火焰升腾而起,化作了第四审判长的模样,严厉训斥了苏拉达尔一通,然后宣布铜棺峡灭域的行动失败,让他立刻离开,执行新的任务:阻止柳值自演第一座小天地。
苏拉达尔愤懑不已,堂堂六山之力,却经常被第四审判长大人劈头盖脸的喝骂。
但是离开铜棺峡,却又让他有种解脱的感觉,他立刻带人飞快离去。
……
孙大人跟着柳值,全程或快或慢全看柳值大人的心意。有时候遇到景色优美之地,柳大人就停下不走了,住上几日好好欣赏。有时候柳值大人忽然想起来附近不远有某种著名的美食,就绕个路过去品尝一下。有时候路过城市,遇到市井之徒吵架,他也会饶有兴致的停下来吃个瓜。
柳值大人会施展缩地成寸的神术,两人往往一步十里,一天工夫就在数千里之外,但也会经常偷懒,今天走了十几里便随便找个地方躺下来,仰天望着天空白云发呆。
这样过了三个月,两人来到了大吴朝西南方向上一处深山之中。这里还是大吴朝的疆域,但是自古以来人迹罕至,山中零星有着几个土著人的部落,被大吴人视为蛮族。
再往西南方向行走两千里,就是大吴朝的边境线,越过边境线,是大吴朝另外一个属国“西越国”。
这个国家的人生的和南尼人十分相似,国中民众生活困苦,并且修行资源匮乏,因而国力孱弱。据说整个西越国没有一位第六大境,他们和大吴朝中间隔着茫茫大山,跟南尼国却有几条大路相通,因此经常会被南尼国入侵。
红夷种殖民南尼国之后算了笔账:这个国家太穷了,发兵占领完全是赔本买卖,于是这些年连南尼国也懒得搭理西越国了。
柳值大人选择的这一片山林,雨水极为丰沛,植物生长的无比茂密,旁边有一条大江咆哮而过,在险要的地形中,如同一头怒龙。
这一段的大江有大大小小十几座瀑布,峡谷深达千丈。
柳值看中了一座孤零零的蛇形巨石,高有百丈,他飞身落在上面盘坐下来,对孙长鸣说道:“本座准备开始了,你自便。”
孙长鸣一路上也就渐渐回过味儿来,柳大人说事情自己观礼,看似给了自己巨大的好处,但也是让自己为他护法啊。
孙大人这次没有被“抓壮丁”的埋怨,心中反而有一股暖意。因为这代表了柳值大人完全信任自己。
偌大的朝天司,柳值只带上了他。
孙长鸣对柳值点了一下头,就看到柳值大人已经五心朝天闭上了双眼,整个人和这一方天地融为了一体,不仔细去看的话,甚至不会发现蛇形巨石上坐着一个人。
孙长鸣腾空飞起,在周围三百里范围内转了一圈,同时暗自思忖:会不会有人来阻止柳值自演小天地?
第七大境自演小天地,和第六大境加勋一样,只有六次机会,失败一次就会缺少一座小天地,真的是一步落后永远落后。
如今大吴朝强敌环伺,恐怕他们都会出手阻止!
不过柳值这一路上乃是随机选定地点,他们能找到此地吗?孙长鸣不会盲目乐观,内心很清醒恐怕整个天下,包括大吴朝内部的一些权贵、皇室,都未必希望柳值能够更进一步!
孙长鸣熟悉了一下周围的地形之后,回到柳值身边,选定了一座最高的山峰落下来,这里可以俯瞰周围百里,若有什么动静,逃不过他的双眼。
第一日,平静无事。
第二日,平静无事。
第三日,依旧平静无事。
到了第四日,孙长鸣忽然感觉到,原本和天地融为一身,同蛇形巨石化为一体的柳值大人,突然被整个世界凸显了出来,他跟周围的一切都显得格格不入,他代表了一种新的“秩序”,正在制定一套新的“规则”,和真实世界有着诸多的不同。
“开始了!”孙长鸣暗呼一声,立刻心分二用,一面继续监视周围的动静,一面不放过任何一个细节的观摩柳大人自演小天地!
……
大天蜈提前收到了一位七阶妖圣的指令,绕道穿过了曾经“秦王”的封地,接连吞吃了四个村镇、整整七百人口!但是因为有着妖庭的压制,“秦王”屁都不敢放一个。
然后他穿过秦王封地进入了大吴朝,到了这里,他收敛起来昼伏夜出的潜行,也不敢再偷吃人口,因为那位妖圣警告他了:在秦王那里先吃饱,到了吴朝不准节外生枝!
大天蜈时常也有无法自我克制的时候,深渊洞口的封禁所化的那一层光衣,便会在他身上浮现出来。当中的阵法刻线就好像一条条烧红的钢丝,深深地勒紧他的妖魂中,发出嗤嗤的虚幻青烟。
这是妖圣大人的手段,不由得他不顺从。
这一天大天蜈的耳中,忽然传来妖圣大人宏大悠远的声音,告知他柳值自演小天地的位置,大天蜈不敢耽搁立刻赶去。
九巫妖廷和桑岛从心理上,都已经有些藐视大吴。比如说关于修行的某些隐秘,在大吴朝已经失传。
柳值和孙长鸣都不知道,到了第七大境自演小天地的时候,已经和以往的晋升完全不同,因为乃是“另立规则”,整个世界会产生一种排斥,而这种排斥,整个东土的第七大境都会有所感应。
无法准确的知晓位置,却可以圈定一个范围。
如果你没有一位第七大境的师尊,这种隐秘的细节是不会有人告诉你的。柳值大人的师尊只是第五大境,而且早已经作古,随后的一切都是柳值自己摸索前进。
他不知道,但是七阶妖圣知道,桑岛国师也知道。
大天蜈一路杀入大吴朝西南的莽莽群山,在这一过程中,他敞开了肚皮大吃特吃,这个时候已经不用担心暴露了。
他路过了三个村庄,全都是鸡犬不留!
等他冲进了那一片山区,仍旧是意犹未尽的用舌头舔着嘴唇。
这头六阶“小圣”进入百里范围,孙长鸣立刻察觉到了,同时也能够感觉到,他身上那冲天的血煞之气,顿时脸色一寒:这孽畜不知吃了多少人!
“该死!”孙大人一声厉喝,便如敕令,大天蜈的身下忽然翻涌起来无穷金光,如同潮水一般将他淹没了。
孙大人这几天也不是什么都没有做,利用自己手边的各种高阶宝材,将百里范围内,化为了一座大阵!
这座大阵的范围,正好跟孙大人的领域重叠。
而阵法的核心,乃是捆仙绳!
金光当中大天蜈吼叫咆哮,身上那一套白骨铠甲中,飞出来无数的残魂,这些残魂都是被他吞吃的人、妖,魂魄被他控制,肆意折磨,没有一道完整的!
残魂凝聚在他的身外,化成了浓郁的阴影,让他的身躯仿佛膨胀了数倍。这些残魂也是他的力量,和孙大人的阵法力量一接触,便如同冰水倒进了沸油中,嗤嗤拉拉的爆鸣起来,彼此互相消耗,引起连绵不绝的小爆炸。
在孙大人阵法范围外,某一棵不起眼的古树树梢上方,几道清风旋转汇聚而来,浮现出一张若有若无的面孔,青布包裹、只露出一双眼睛。
忍四遥望战场,迅速判断出双方的实力,毫无疑问大天蜈占优。于是他不急于出面,等护发者消耗了大天蜈的实力,自己再出手解决大天蜈。
……
大天蜈连连怒吼,他已经看出来,布置这阵法的人同自己一样都是六阶,而且似乎还要弱于自己,这必定是柳值的护法者。
大天蜈口水长流,已经很久没有吃到这样优质的食物了!吞吃了他,说不定自己就有机会晋升七阶,若是能够进一步趁着柳值自演小天地的时候再将他也吃了,自己就有实力杀回去,尝一尝那些七阶妖圣的味道!
大天蜈狂喜!
他嘶吼着碾压阵法金光,一步步地推进,自觉一切顺利,几十里之后,已经远远看到那座山峰上,盘膝而坐的那位护发者。
大天蜈张大了嘴巴,人面大口中,一排排尖锐细密的牙齿中,嵌这一些骨头和碎肉,看得人头皮发麻!
他全身一抖,庞大的妖族神力将周围的阵法金光排斥开,这也是他的一种神通。然后他像一条大蟒一般将上半身高高昂起,后半身蜷缩成了“s”形状,尾巴抵住地面嘣的一声弹射出去!
庞大的身躯在他的可怕力量之下,如同一支箭一样射向了山峰上的孙长鸣。他身后,巨大的反震之力让整个大阵短暂涣散。
在半空中的大天蜈,更是驾起了妖云、吹起了妖风,霎时间天空中一片阴暗,飞沙走石,凄厉尖啸。
可是声势浩大的六阶大妖忽然察觉到,地面上的大阵中,飞起来一柄剑器,他低头看去,那剑器的尾巴上,拴着一根暗黄色的绳子,似乎是用绳子在操控那剑器。
大天蜈脑海中升起一个疑问:何必多此一举,给飞剑增加约束?
对于这样的手段,大天蜈不屑冷笑,尾巴往下一砸,就要将那飞剑拍进地面中。可是紧跟着他就感觉到不对劲了,尾巴拍落之后,他忽然有一种认知:这一击打不中。
这种感觉非常怪异,大天蜈释放了自己囚禁在白骨铠甲中的全部残魂,他本身体长近百丈,加上残魂之后“虚胖”达到了一百五六十丈,粗达三十丈。一条尾巴砸下去,不但力量足以砸扁山峰,而且覆盖的面积十分巨大,按说不应该打不中。
但偏偏就是感觉打不中,六阶的大天蜈自认境界胜过护发者,对这一切也是迷惑不解。
然后尾巴落下去,就真的打了个空,眼睁睁看着双方在虚空层面上交错而过!
那一柄剑器在尾巴上的暗黄色绳索操控之下,灵巧的在空中闪转腾挪,最终指向了大天蜈身上的某一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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