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燃对疼敏感,稍微一点磕碰就要疼很久,特别怕疼,可她也很能忍。
自己一个人穿梭在医院的楼层里,挂急诊,拍片子,再自己拿单子去药局取麻药。
疼得额头不断渗出汗,嘴唇煞白,牙齿不停打颤,也没掉眼泪哭一声。
杨淼和石磊到的时候,大夫正在给温燃处理伤口缝针,俩人急忙冲上来,看到温燃胳膊,衣服上,腿上,鞋上,全都是血。
杨淼连声问:“怎么回事啊?燃总,疼不疼?”
石磊也急了,“大夫,伤到哪了?只伤到胳膊了吗?伤到别的地方了吗?伤口深不深?这得留疤?”
温燃抬头看见两个人为她急得满头大汗,心里绷紧的那根弦终于断了。
其实已经打了麻药,不疼了,可她心里太委屈,像心脏被狗咬了一口,心里的苦水疼痛一刹那涌到眼睛,扁着嘴哭腔说:“水水,石头,我好疼。”
杨淼忙过来握住她左手,给她擦额头上的汗,看向熟练缝针的医生,“大夫,打麻药了吗?伤到骨头了吗?”
大夫戴着口罩,正在专心缝线,旁边配台护士替大夫回答,“打麻药了,放心,就胳膊被咬了,没伤到骨头,别的地方也没受伤。”
既然已经打了麻药,就应该不疼了。
杨淼看向温燃,看到温燃泛湿的眼睛,方后知后觉温燃说的“好疼”,应是心里好疼。
上次温燃阑尾炎手术,温燃爸妈也都没来,温燃看起来无所谓,但也会走神发呆。
杨淼三十多岁,已经结婚生子,懂得温燃无依无靠一个人的难过,为温燃擦着额间的汗,心疼地哄着说:“好了,快好了。”
因为没伤到骨头,就是简单的处理伤口和缝针。
不是在手术室进行,就是在床位旁拉个帘处理缝针,因此也没有禁止石磊和杨淼等在旁边。
杨淼关心温燃吃没吃饭,“燃总,你有没有什么想吃的?我去给你买。”
温燃没有饿的感觉,只是心里很难受,左手紧紧抓着杨淼的衣角,怕杨淼走似的,轻轻摇头。
石磊是男人,不善言辞,想对温燃说安慰的话,动了动嘴唇,又说不出。
拳头紧紧地握了又握,终于说出一句,“燃总,我今天晚上就找人,去把钱戈雅那条狗杀了。”
石磊这句话,成功地安慰到了温燃,温燃听得笑了。
然后温燃说:“我杀,不用你杀。”
温燃指着包说:“石头,我手机在包里,对伤口拍照和录像了,你帮我把照片洗出来,存两份电子档备用。我刚才太疼了,胳膊上还全是血,也没报警,一会儿打完针去报警。”
杨淼在温燃来集团工作之前,是温志成的助理,这时试探地提起温志成,“燃总,你给温董打过电话了吗?”
温燃想起温志成,心情更差,胸口堵得呼吸难受,别开脸说:“别提他。”
杨淼叹气,那就是没给温董打过电话。
她理解温燃的心情,温燃不想听温志成为钱戈雅辩解的任何话。
石磊和杨淼陪温燃打破伤风针和狂犬疫苗,之后陪温燃去和平区公安局报警。
当时是在和平广场发生的事,有监控,也有跳广场舞的大爷大妈们,不怕找不到目击证人。
温燃要以故意伤害罪告钱戈雅。
但温燃完全没想到的是,钱戈雅的段位已经高到,事发之后立即带着狗来平区公安局认错备案。
“同志,您刚才说,”温燃不可置信地问,“钱戈雅,已经来备案了?”
民警把钱戈雅认错的千字手写书给她看,“这呢,她是你继姐是?小姑娘,你继姐态度挺好的,而且这好像也是你们家事,你们最好私下再沟通沟通。当然如果沟通不了,或者你想走法律程序也可以,你是当事人受害者,看你想法。”
钱戈雅字写的清晰认真,看字迹就好像已经诚心悔过,一笔一划地将事情前因后果全部交代出来。
说她没管好自己的狗,伤了妹妹,她愿意赔钱,赔十万都行,也说明了她和温燃的关系,妹妹始终不承认她这个继姐,继姐愿意做任何事求妹妹原谅。
钱戈雅做事周全到将身份证复印件,单位地址联系电话,也全部留下,还预交了罚款的钱和温燃看病的钱,说如果温燃来报警,请民警同志先把看病的钱代交给温燃。
这样一来,哪怕是温燃真告钱戈雅,钱戈雅的律师都能通过钱戈雅这些操作,辩驳出钱戈雅并非故意伤害温燃。
结局基本就是罚款赔钱,而钱戈雅根本不差钱。
接着,民警又拿出一张纸来,由钱戈雅描述的温燃掐她脖子的画面,字里行间都是钱戈雅只是陈述事实,绝对不会告温燃动手打她,她还善解人意地说体谅温燃的心情,说这一切都是她没看好狗造成的,她愿意承担一切法律责任和后果。
“我们看过监控了,”民警叹道,“你还掐你继姐的脖子了,哎,你这事儿做得也不对,怎么能动手掐人呢,都没办法归到正当防卫里,我劝你再想想。”
石磊和杨淼两个人的脸都被钱戈雅气绿了,石磊气得要撕那两张纸,“她放屁!她这是满口跑胡话!”
民警皱眉喝道:“你干什么,你看看你现在在哪!”
杨淼忙拦着石磊,“石头,这是在警察局,冷静点。警察同志对不起,我们这是真被气到了,事实根本不是那样,事实是钱戈雅故意放狗咬人的。”
“你们说什么都没有,”民警看向温燃:“你怎么想的?要告她吗?”
温燃垂眼坐在旁边,气得手发抖。
钱戈雅一直都这么有手段,听话懂事装可怜、颠倒是非,让所有人都以为是她温燃欺负她钱戈雅。
温燃只觉得好累,扶着桌子站起来,“我不告她,难道还留着她继续欺负我?”
民警劝道:“哎,都是一家人,何必呢?而且现在的情况来看,她的狗虽然咬了你,但你也对她动了手。”
温燃嘴唇发白,但依然坚定,“那就鉴伤,看是我伤的重,还是她伤的重。石头,给我找律师,周一起诉。”
石磊瞪着民警说:“我明天就给你找,钱戈雅再怎么自首认错,不也得看事实?”
石磊当时觉得民警偏向钱戈雅,后来冷静下来也想明白了,这事和民警无关,放哪个不了解事实真相的人,都会认为是妹妹欺负继姐,这世界上怎么可能有猖狂欺负人的继姐?不都是后带来的才受欺负?
看钱戈雅那认错书,字里行间都表明着她这个继姐过得小心翼翼,唯恐妹妹告她。
就是苦了温燃,自始至终她才是被欺负的那一个,却所有人都不信,连她父亲都不信,他作为一个旁观者的助理都心疼她。
时间已经很晚,温燃没力气去温宅找温志成作了,让石磊和杨淼送她回去。
车开到温燃公寓门口时,杨淼晚上想陪温燃,但家里女儿晚上找妈妈,实在不能留下,“燃总,我把家政阿姨叫来,或是给你找个护工,或者让韩经理过来陪你?你一个人不行啊,都没办法洗澡洗头发。”
温燃晚上想一个人呆着,“不用,明天再说。”
温燃正要下车,手机响起,来电显示是温志成。
她怔了一下,不明白他这时候为什么打电话过来,但很快反应过来,估计是钱戈雅回去对温志成演戏认错,温志成已经知道今天发生的事。
不想接电话,也不知道明天早上温志成会不会带钱戈雅来找她,干脆关机,“去沈砚公寓,我爸如果问你们俩,你们就说不知道。”
顿了顿,温燃说给自己听,“他也可能根本不会问你们。”
回到沈砚公寓,公寓里一片漆黑,沈砚还没回来。
温燃怕黑,站在门口自我心理建设鼓励好久,才摸黑进去打开灯。
摸黑的时候那种孤单感又冒了出来,和在医院一个人穿梭着挂号拍片一个人取麻药的孤单不同,摸黑时还伴着小时候被关到柜子里时的恐惧。
温燃回房清洗一身的血,伤口不能碰水,她用保鲜膜包住胳膊,拿着淋浴头冲掉身上腿上的血,头发也没洗,换好干净的睡裙,身上终于不再有发干难看的血。
准备睡觉时,温燃又饿了,穿了件宽松的长袖开衫挡住让她心烦的伤口,去厨房找吃的。
这人啊,无论到什么时候,遇到什么事,都不能拿自己身体出气,该吃吃该喝喝才能对得起自己,吃饱喝足,周一去找温志成和钱戈雅开战。
温燃泡了燕麦,吃完准备回房睡觉,门口传来开门声。
半夜十二点,一身白衬衫的沈砚走进来,他左手轻按着眉骨,右手扶着鞋柜,像是被按了暂停键停在玄关处。
他低着头,客厅里渐渐弥漫出他身上的酒气。
温燃耳边响起郝乐说的那句话——“沈总今天和好多发小一起给许小姐过生日”。
过生日的许小姐,首字母x,那个他送定制刻字项链的人。
沈砚去给他喜欢的人过生日,还喝了酒。
这一瞬间,温燃心脏突然缩紧,缩得很疼,缩得无法呼吸。
疼痛感从心脏向外扩散开,像是有无数把刀子划开肉与筋骨,为那疼痛感开道,蔓延到五脏六腑。
温燃转身离开,眼角余光瞥到沈砚按着眉骨的手时,身影忽生生顿住。
沈砚左手无名指上,戴着订婚戒指。
温燃怔住,一点点地向他走过去,看着他左手的戒指,“沈砚,你怎么戴戒指了?”
沈砚方注意到她的存在,掀起垂着的眉眼,目光在她脸上停了两秒,像是不想她闻到他口中的酒气,手握成拳挡在嘴边,低头换鞋说:“嗯,朋友过生日。”
他想起什么了似的,动作稍停,然后缓声说:“他们让我向未婚妻带声好。”
温燃茫然了,他戴着订婚戒指,去为喜欢的人过生日,还和朋友们说他有未婚妻了?
他对他喜欢的人,是“已经放下”的态度吗?
沈砚身上虽有酒气,却没有失态的醉意,打开冰箱拿气泡水仰头喝水,喉结滚动,水沿着喉咙吞咽。
喝过半瓶水后,沈砚不紧不慢地摘了张圆贴贴在瓶盖上,这是他在她搬进来后经常做的事,在冰箱里的瓶装饮品上贴上圆贴,代表他已经开屏喝过。
温燃迷茫地仰头看他,“你手机关机了,是没电了吗?”
“没有,”沈砚关上冰箱,转身看到餐桌上有一只用过的碗和勺,微皱了下眉,“玩游戏的时候,被乔子执关机的。”
温燃心里本来因为沈砚而升起的难受,恍惚间像雾气一样散开许多。
以为沈砚心里还放不下他喜欢的人,那她追他就没意思了,但现在,他好像是已经放下了?
温燃后悔今天没戴戒指了,一会儿回房间就立刻戴上。
沈砚似是忍了又忍,终究没忍住,拿起桌上温燃用过的那只碗,放到厨房洗碗机里。
温燃看出沈砚的洁癖和强迫症同时犯了,觉得好笑,站在厨房门口说:“砚砚,你这样是不是特别受不了别人当你面嗑瓜子吃饼干什么的啊?”
沈砚余光向后扫了温燃一眼,那一眼像是在说“你话很多”,温燃好心情的笑开,又说:“对了砚砚,我今天给你的方案你看了吗?我周一要回公司上班,如果你觉得还不错,我再给你细化细节?”
沈砚语气平静,“谢谢温经理。”
温燃左右晃脑袋笑,“不客气呀,你喜欢就好。”
温燃带笑地站在厨房门口,沈砚身上有酒气地站在厨房里,像温燃将沈砚堵在厨房一样。
厨房一时安静下来,只有窗外隐约下雨敲打窗户的声音。
两个人都没说话。
温燃平时总会伺机露小蛮腰,哪怕不穿露小蛮腰的衣服,也会穿性感的吊带睡裙,此时她穿棉质的睡裙,外面穿着宽松的长开衫,披肩长发松松软软的,看起来少了平时耀眼到带有攻击性的美艳,干净单纯得像邻家女孩。
温燃笑起来的样子很美,美得好像双眸有水光,那水光里隐约藏着一种伤,沈砚静静地望着她,一直望进她眼里,毫不掩饰地探究观察她。
沈砚穿白衫黑裤,白衬衫领口的扣子未系,比平时的冷静多了两分松散,酒后的目光变得深邃如有漩涡,漩涡里面隐约藏匿着对温燃的关心,还有两分温燃看不懂的情绪。
温燃觉得好像抓到了什么,又没有抓到,不禁走近他。
空气里温燃身上的沐浴露味道,和沈砚身上的酒香,交织混合在一起,谁都没有移开视线,空间里渐渐升起暧昧的气息。
温燃走到他身前,不知不觉间眼睛里涌上了层水雾,隔着水雾仰头看他。
窗外倏然亮起闪电,厨房被一阵光映亮,沈砚眸光忽闪了一下,先移开了目光。
好像刚才短瞬间没有过目光的交接。
沈砚目不斜视地擦过温燃肩膀离开,刚好碰到了温燃右手臂,温燃捂着胳膊下意识喊出来,“疼。”
沈砚停下看她,“怎么了?”
温燃嘴唇动了几番,到底是没说出来。
她向来就是这样的人,小病小闹的时候,总喜欢装可怜,好像疼得不行,难受得不行,去撒娇,去求关注。
可真正好疼的时候,就什么都不说了,什么都往自己独自里咽,怕人觉得她娇生惯养怕人觉得她矫情。
温燃放下手,弯起嘴角笑着摇头,“没事,砚砚晚安,祝好梦。”
沈砚的情绪没有任何波动,无波无澜的平淡,“温经理晚安,祝好梦。”
当晚下了一场雨,温燃右边胳膊疼,怎么睡都不舒服,终于睡着后翻身压到胳膊又疼醒,窗外交织着雷电雨声,睡的很不安稳。
梦里面闪过很多人影,那些人影都对她不好,她想跑,挣扎着找谁求救命,最后好像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但那个身影也转身走了。
第二天早上,温燃是被敲门声给吵醒的。
她迷迷糊糊下床去开门,只露出半个脑袋望向门外,眼睛半睁半闭着眼前一片模糊,“谁?”
清晨轻淡的声音,“沈砚。”
温燃终于睁开眼。
沈砚穿着浴衣,脖子上挂着毛巾,湿漉漉头发上还向下滴着水,她眯着半睁半闭的眼笑了下,“砚美人。”
沈砚沉默了有五秒钟,方道:“你助理来找你。”
温燃拧着眉毛,“男的还是女的?”
沈砚说:“杨贝贝的妈妈。”
“啊,杨淼吗?”温燃隐约猜到杨淼来干什么的了,礼貌地征求房主意见,“房东,请问可以让我助理上楼来照顾我起居,顺便帮我们做个早餐吗?”
沈砚对此没什么意见,“温经理随意。”转身回房。
杨淼真的是来照顾温燃起居和做饭来的,进来就说要帮温燃洗澡洗头发,温燃半举着胳膊嘶嘶呀呀的,“水水,比昨天还疼了。”
“那么大块肉呢,能不疼吗?”杨淼进浴室放水,嘀咕着说,“咬得乱七八糟的,也缝得歪歪扭扭的,肯定要留疤,留疤了怎么办?从屁股上移植到胳膊上吗?”
温燃其实对胳膊上的疤无所谓,不是脸上的就行,整个人瘫在床上不想动,也不想说话,就歪头看手上的订婚戒指。
心里愉快地想,没准还真能追上沈砚,这戒指就成了他们的定情信物了。
过了会儿,杨淼出来,像是憋了又憋,没憋住,“那个,温董打你电话没打通,去你公寓找你了。”
温燃闭上眼睛。
杨淼又道:“钱戈雅昨晚应该是跟温董说你这个事儿了,然后钱戈雅昨晚出差了。”
温燃嘴唇微动,骂了句脏话。
杨淼低声问:“温董怎么办?他给我打电话问你在哪,我还没告诉他你住在沈总家。”
温燃艰难地翻身,“不管他。”
接着温燃又站起来,“他知道我住这儿,看我不在家,没准儿他一会儿就来了。快换衣服,我出去转两圈。”
温燃不是躲温志成,温志成这时候一个人来找她,肯定也是想安慰她两句息事宁人,她现在是不能见温志成,要等钱戈雅回来,三方一起谈这件事。
温燃头发也没洗,穿上衣服就带杨淼往外走。
路过客厅时看到沈砚,沈砚正坐在沙发上看书,温燃让杨淼出去后,她坐到他旁边,“砚总。”
沈砚偏头看她,无声询问。
温燃其实也不知道要说些什么,就是隐约觉得她和沈砚好像有一点点的可能性。
想了想,她试探问:“砚砚,你晚上下班回来,能陪我看剧吗?昨天没看完的那个?”
沈砚这次没有停顿很久,“嗯。”
温燃弯唇笑了,右手不敢用力不敢回弯,左手撑着沙发站起来,“那我走啦,我助理找我出去。砚砚,晚上见。”
沈砚坐在沙发上,看温燃走出去的背影,觉出她走路的不对劲,她右手几乎没有任何摆动,他出声叫住她,“温燃。”
温燃被定在原地,惊喜地回头看他,“你叫我什么?”
沈砚安静了几秒,“温经理,你右手怎么了?”
温燃撇了下嘴,然后又笑着挑眉,“你再叫一遍我名字,我就告诉你。”
沈砚慢慢收回目光,取着茶几上的茶喝着,“温经理慢走。”
“……”
砚砚的嘴,好像很硬。
杨淼今天调休,特意留出时间陪温燃。
石磊找了律师,两个人去律师那边聊,交了费用,起诉就全权交给律师。
杨淼是女人,对疤痕这件事很在意,一路都在唠叨胳膊留疤了怎么样,缝了二十多针,这怎么可能长好,一直唠叨了中午。
温燃听得脑仁疼,突然想起乔子执家好像是开整形医院的,她正好也有那么一点想和沈砚通电话,就大胆地给沈砚打电话。
温燃屏息听着,电话很有节奏的嘟声响着,对面接起来,是很轻淡的声音,“喂。”
温燃不知怎么有点脸红,“您,您好,我是燃燃燃,温燃。”
听筒那边陷入一阵沉默。
片刻后,对方说:“我知道,有什么事?”
温燃感觉这通电话好像似曾相识。
她那次打电话也紧张,他接起来后沉默了一会儿,但在她报上名字后,他又问了一遍她是谁。
温燃看着手上戒指,胆大了点,“砚砚,我是想问乔少爷那个整形医院的地址。”
沈砚那边停顿了两秒,声音略带疑问,“你要整形?”
温燃听笑了,“是呀,我要整形,整形成我喜欢的人会喜欢我的样子。”
沈砚语气恢复平平,“喜颜整形医院,地图能搜到。”
温燃答应说好,等待沈砚挂断电话。
但是沈砚并没有挂断,手机屏幕的通话计时仍在继续,温燃能听到那边清浅的呼吸声,好像还有他喝茶的声音。
温燃纳闷问:“你怎么不挂电话?”
话音刚落,手机通话结束。
“……”
男人的心思好难猜。
温燃报上喜颜的名字,杨淼居然知道,“喜颜啊,挺多明星都去那儿整形的,五层楼,那边整形师眼光不是流水线,院长厉害。”
温燃没有整形打针需求,但是保养皮肤还是有需求的,“水水要打水光针美白针什么的吗?我请你。”
杨淼真想打,但是燃总都快要没钱了,还请什么,嘴上说:“我不好那口,不打了,打那针不好。”
温燃一上午没洗头发没洗脸,中午吃完饭后,去杨淼家洗澡,洗完澡她又睡了一觉。
下午到喜颜整形医院前的停车场时,已经快到下班时间,温燃急急忙忙正要下车,忽然看到乔子执跟一个女人一同走出医院,走到她旁边的摩托车前。
温燃没让杨淼开法拉利,开的是杨淼自己的车,低调,不容易被集团的人看见,因此乔子执也没看见她。
温燃隔着窗看这俩人,乔子执还是皮衣墨镜,酷酷的。
他旁边那个女人穿着质感柔软颜色淡雅的衬衫,一条同衬衫同色的长裙,手腕上戴着一只看起来很值钱的白玉手镯,看起来温柔舒缓,从容不迫神色自若。
温燃心说这难道是乔少爷的女朋友吗?好美啊,有种古典气质的美。
乔子执上摩托,把头盔递给那女人,“上车,我送你去高铁站。”
女人手上还拎着好几个袋子,一边扶着裙摆,一边接头盔,袋子没抓紧,全掉到了地上。
前一晚下过雨,有水坑还没干透,袋子里的东西滚落出来,掉进了水坑里。
温燃直直地盯着那东西发呆。
是之前她见过的,沈砚说要送给朋友的装着项链的盒子。
乔子执下来帮女人捡东西,捡起那盒子事,打开看了一眼,温燃的心猛地一缩,缩得眼睛都泛出干涩的疼。
是沈砚要送人的那条细链,吊坠上还刻着字母xt。
这个很美的女人,就是过生日的许小姐。
杨淼的车不隔音,温燃听到乔子执笑着打趣,“这是我们高岭之花送你的生日礼物?这xt,是你和唐铳?祝你和唐铳赶紧破镜重圆?”
女人从他手中抢走盒子放进袋子里,声音也有种温柔古典的好听,“是我和唐玥的缩写,行不行?别总闹沈砚。”
“我没闹沈砚啊,”乔子执把头盔盖到女人头上,“我这是闹你和唐铳,你们俩人分手那么久,差不多就行了,该和好就赶紧和好,不然大家都尴尬,弄得沈砚夹在中间像第三者似的。”
温燃眼睛疼,胳膊疼,心也好疼。
终于一切都明白了,沈砚戴着订婚戒指去给许小姐过生日,不是他“已经放下”,而是为了让许小姐和那个叫唐铳的人以为他“已经放下”,他为了成全他们,让他们尽快破镜重圆,所以才向他们提起她这个“未婚妻”。
沈砚在乔子执面前让她帮忙扮演未婚妻,也不是为了打消乔子执给他安排相亲这件事,只是为了让许小姐和唐铳相信“他已经订婚,有未婚妻”而已。
她无形之间,成为了沈砚的一个利用工具。
温燃泪眼早已经模糊,心抽痛得比胳膊上的伤口还痛,有外力在不断地拉扯。
她昨天因为沈砚而合上的伤口,又被沈砚生生撕扯开,向外流出血来。
“回沈砚家,”温燃低头看戒指,哑着嗓子说,“收拾东西。”
杨淼没看窗外,也没听懂窗外在聊什么,向温燃望过去正想问,突然间所有话都咽在喉咙里说不出来。
她跟在温燃身边做助理这么久,看见过温燃被钱戈雅和温董气到快要哭的情绪,看见过温燃阑尾炎手术和胳膊缝伤口时喊疼的模样,却从来没看到温燃这样的哭。
温燃哭得无声无息的,只有眼泪在成串的往下掉,杨淼看得疼,都感觉自己的心脏在一抽一抽的为温燃疼。
回到沈砚家,杨淼在房间里给温燃收拾温燃的重要东西,温燃在阳台发呆。
重要东西只那么几样,收拾好后,温燃让杨淼先离开,她等沈砚回来,想和沈砚说最后几句话。
过了不知多久,她看到沈砚车回来了。
她在房间里呆了一会儿,整理心情,轻轻推开门出去。
沈砚坐在客厅沙发里接电话,应是没看到她和杨淼的车,没想过她在家里,电话是免提,对方的声音清晰地流入温燃耳里。
“沈砚,”是年老的声音,“还记不记得,我在你去温城集团的时候,是怎么和你说的?”
沈砚解着领带和扣子,语气平淡,“嗯,你说不建议我和温城集团合作。”
“还有呢?”
沈砚平静地复述,“你建议我从温城集团了解情况,做垫脚石,不要直接合作。”
年老的声音满意,“行,你记得就行,你妈叫我,爸挂了。”
通话结束,温燃站在楼上怔怔愣住。
沈砚自始至终就没有想过和温城集团合作,只是将温城集团做垫脚石。
她给了他两份方案,他说会仔细看,他也只是在了解情况,好方便他和别人合作。
她拿着不想让他和钱戈雅合作、如果他和温城集团合作就一定和她合作的合同去找他,他那么快就签下,是因为他本身就从来没想过要和温城集团签约。
虽然沈砚从未答应过她他会和温城集团合作,但是温燃仍然有寒意从后脊梁升了上来。
他不是她以为的那样绅士有风度,不是她以为的将一切都看得很淡的人。
他是个商人,他有他的城府,他把她的城府用在了她身上,一边不拒绝,一边享受她主动递出的方案。
温燃浑身都变得冰冷,如置寒窟。
这一刻,沈砚好像她父亲,像极了她那个商人父亲。
沈砚的手机又响起来,这次他没有按免提,放在耳边接听。
须臾后,温燃第一次听到沈砚那么温柔的声音。
柔得像是在寸草不生的沙漠出现河流,柔得像是在冰天雪地里开出了朵花。
他说:“早上给你打电话,本想约你吃饭,但怕打扰到你睡觉就没打,没想到你这么快就回去了。高铁上,人多吗?”
温燃脑袋倚在墙上,不知不觉间,就落下了泪。
他的声音带着遗憾,“好,那下次再约。”
不用任何猜想,温燃知道,电话另一边的那个人,就是她今天见到的许小姐。
美丽的,温柔的,身上有古典气质的许小姐。
他会用她从来没听过的温柔声音对待的许小姐。
哪怕一切都是她温燃上杆子主动帮他做未婚妻的,在知道真相后,心里仍然好疼,疼得身体里所有的伤口都裂开。
温燃发怔地站在楼上,双腿已经没有提起来的力气。
直到沈砚上楼,直到听见沈砚的脚步声,直到看到沈砚走到她面前,她才一点点地抬头,看向他。
她从昨天开始,竟然以为她和沈砚之间迈近了很大一步,竟然以为沈砚很快就要缴械投降、愿意让她接近。
她错的那样离谱,又傻又蠢。
沈砚看到她有些意外,也怔然了两秒,随后轻声问她,“要一起看剧吗?”
温燃抱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向他走近,紧紧闭上眼,仰头要亲他。
在即将碰到他时,沈砚轻轻别开脸。
果然,昨天到今天,一切都是她的错觉,沈砚对她没有任何转变。
温燃睁开眼,眼底的眼泪始终没掉,就一直倔强的含在眼眶中。
她哑着嗓子问:“沈砚,我温燃身上,就没有一丁点让你动心过的地方吗?”
沈砚没有看向她,虚无地看着地面,声音里多了一丝平时没有的波动,“抱歉,我有喜欢的女孩。青梅竹马,一起长大。”
他薄唇轻轻蠕动着,一句又一句的,犹如根针,扎在她的胸口。
她的胸口要被扎烂了,满是血。
然后这些血,这些伤口,渐渐的,全部都凝固结成硬块,不再流血,不再疼了。
温燃深深闭上眼,再睁开后,含着的眼泪全然消失。
温燃声音与情绪都淡得无波无澜,“既然如此,沈砚,从现在开始,我不再喜欢你了。”
温燃平静地摘掉手上的订婚戒指,举起来,对着阳光晃了晃。
她脸上的笑容很美,美得惊心动魄。
眼眸里清澈闪光,嘴边翘着最美的微笑。
她说:“真是可惜了这么好看的戒指,沈砚,你配不上我。”
温燃将戒指抛向空中,不等它落下来,她转身离开。
房间里,只留着她的一句话,“东西不要了,都扔了。”
悦耳的声音轻飘飘的,不带分毫感情。
走得潇洒,走得没有任何留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