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初春的京城,生机勃勃,连空气里都掺着一股喜气儿。
一月前,边关传来捷报,太子殿下打了胜仗,这场持续了两年的拉锯战,终是在南庆三十六年春落下帷幕。
北周归降,太子殿下凯旋回朝,京城上下欢呼雀跃,喜气腾腾。
收到消息的这一月里,坤玉宫召开了三次宴会,受邀的只有京中贵女。
一次诗会,一次马球赛,一次赏花宴。
诗会考笔墨,马球赛观体态,赏花宴比琴棋书画。
诸位贵女瞧着风轻云淡,应对自如,背地里却免不了暗自争锋,互相较劲。
不傻的都晓得,这是皇后娘娘在挑选太子妃了。
太子殿下贺北城,芝兰玉树,姿容无双,文武双全,是京城贵女心尖尖上的月光。
哪怕这位殿下性子稍冷,拒人千里之外,也丝毫不影响贵女们挤破了头都要往东宫冲的狠劲儿。
太子殿下离京时才刚刚及冠,还没来得及给东宫添一位正经的女主子,就已奔赴沙场。
如今好不容易就要将人盼回来了,各家贵女自是卯足了劲儿的打扮,期望夺个头彩,入了太子殿下的眼。
京城那几家顶尖的首饰,香料,绸缎铺子都断货了好几次,赚的盆满钵满。
这一年的三月,整个京城花枝招展,香气撩人。
坤翎宫。
许嬷嬷见皇后娘娘盯着一堆画像瞧了半晌,小心翼翼的上前询问。
“娘娘,太子殿下最多只有两日便到京了,娘娘心里可有眉目?”
这些日子,娘娘一门心思扑在选太子妃上,连皇上在那赵贵妃处歇了几日都没无动于衷。
她知道,娘娘这是真急了,别看东宫早已添了几房侍妾,可晓得道那是娘娘强行塞进去的。
太子殿下被孝道压着,人收了,却从未碰过。
被逼急了,太子殿下才松了口,说世间姑娘皆不及心上之人半分。
皇后娘娘此后许久都再未同太子殿下提过此事,可转眼几年过去,无论如何,东宫也该迎太子妃了。
“本宫心里有眉目又如何,城儿的性子你又不是不知,他若不点头,谁进得了青梅殿。”
皇后常年养尊处优,吃穿用度再精细不过,哪怕已过四十,肤色依旧保养的极好,全然未显老态。
就连那几处因岁月而起的细纹,都带着独特的韵味。
“娘娘不必忧心,几次宴会各家小姐皆表现不俗,说不准谁就能得这福气,入了太子殿下的眼呢。”许嬷嬷见皇后眉头微蹙,忙打着笑脸安抚。
她此言不虚。
前后三次宴会上出彩的小姐可不止一个。
然却见皇后娘娘眼尾轻垂,淡淡道:“庸脂俗粉,哪及她半分。”
那语气,那神态,与当年太子殿下说这话时,如出一辙。
许嬷嬷晓得皇后所指是谁,遂收了笑脸劝道:“可殿下终是要娶太子妃的。”
皇后静默半晌,才又拿起了画像。
见过世间最美的那朵娇花,旁的便再难入眼,只可惜,红颜早逝,缘分已尽。
大约过了小半个时辰,皇后才终是筛出了几张。
许嬷嬷瞧了眼离皇后最近的那张画像,心底微讶,但转念一想,又觉得在情理之中。
“秦大小姐乃京城第一美人儿,又是太傅的嫡长女,配太子殿下很是合适。”
皇后面上清冷稍减:“本宫也觉得不错。”
城儿与太傅亲近,若秦家大小姐为太子妃,不论是因孝道,还是师恩,他应当都不至于冷着她。
许嬷嬷又看向一张画像,试探道:“娘娘,宋三小姐心仪殿下已久,娘娘的意思是……”
若说秦大小姐是很合适太子妃之位,那宋三小姐便是最合适的。
因为这位是娘娘的侄女儿,按照身份,没有人比宋三小姐更适合入主东宫。
皇后娘娘看了眼宋三小姐的画像,面上不显,语气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遗憾:“这孩子一门心思扑在城儿身上,本宫哪能不知,只是……”
只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她虽心疼侄女儿,但到底还是向着自己儿子的。
就算娶不到心中那个,她也希望这太子妃起码是合城儿心意的。
许嬷嬷惯会察言观色,见皇后露了遗憾之态,便明白宋三小姐怕是无望了。
“娘娘,那,苏二小姐呢。”
苏二小姐苏辞芸,户部尚书嫡次女,京城第一才女,也唯有她,能与秦霜婷相提并论。
皇后娘娘出身书香世家,是以,在这众多贵女中,对苏辞芸最是满意。
只是,她满意不行。
别人不知,她还不能知么,她那儿子,很是看重皮相。
否则,也不会对她念念不忘多年。
“先这么着,你通知下去,今年的百花节由城儿主持,让她们好生准备。”
皇后语气温淡,面上一如既往的清冷,看不出喜乐。
许嬷嬷躬身道:“是。”
百花节也是南庆三年一度的花神节,这日,会选出一位花神,代表南庆向上苍祈福。
三年前的花神节,由苏梓芸一曲流月引来蝴蝶获胜,今年还不知会花落谁家。
……
三月的阳光明媚温和,从嫩绿的枝丫透进来,叫人心旷神怡。
一队人马缓缓行驶在林间,历经一月跋涉,大军终于即将抵京,将士们都有些迫不及待。
归家心切,丛林风景甚好,让人心神逐渐松动,士兵们压抑不住内心的躁动,便偷偷扯起了家常,兴起时,竟聊起了家中妻小。
中间一辆十分华贵的马车里,贺北城若有若无的叹了口气,放下手中的书。
军中规矩森严,行军不得交头接耳。
临近京城,他放宽了规矩,对他们的低声耳语只当不知,可这些浑人却越发肆意,连闺房之事都拿出来说道。
“殿下,属下这就去让他们闭嘴!”一旁的小将军黑红着脸拉住了缰绳。
这群混账东西怎么敢把这些荤事拿在殿下面前说,不要命了么!
正要调转马头时,却见车帘被掀开,露出一张绝色容颜。
“无妨,由他们去。”
小将军一愣,忙道:“是。”
他明白这些人也不是有意在殿下面前开黄腔,只是得意忘形时怕是忘了他们练武之人,耳力超乎常人,压低声音不过是掩耳盗铃。
收回目光时无意瞥见车帘上那只骨骼分明的手,小将军又忍不住瞧了眼太子。
行军两年,太子殿下向来都是戎装加身,这还是他第一次瞧见殿下穿宽袖锦袍。
他读书少,不知道怎么形容,反正就是跟那仙君下凡一样,好看的不得了。
小将军低头看向自己黝黑的双手,突然就有些自卑。
他想不明白,同是浴血沙场,缘何太子殿下依旧好看的跟个仙君下凡,他却黑的跟地狱小鬼差不多。
思来想去没有结果。
小将军干脆放弃了,殿下好看自有殿下的道理,不是他这等凡夫俗子能窥破的!
“殿下,您此次回京怕是有福气了,不知娘娘这次都给您准备了什么样的美人儿。”
另一旁的络腮胡将军见贺北城心情不错,便开始打趣。
贺北城闻言放下了车帘。
“闭嘴!”
回应他的是将军爽朗的笑声。
贺北城无奈的捏了捏眉心,连他的部下都猜到了,可想而知,京城等待他的会是怎样可怕的场面。
似是突然想到了什么,贺北城隔着车帘问小将军:“行到何处了。”
小将军忙道:“回殿下,丛林快过半了。”
贺北城一滞。
脑海中又浮现‘神算子’那句神叨叨的话。
‘丛林过半,榕树粗枝,美人酣睡,尔之良缘。<br/>’
贺北城无声一笑。
也不知他这天山掌门的师傅什么时候改行算命了。
两个时辰前,他在城镇马背上,被一‘神算子’拦路,来人衣着破旧,还有一把白胡子。
饶是经过乔装,贺北城也一眼便认出,那是他的师傅,天山掌门人。
大军面前,他没有拆穿,免得损了老人家的颜面,而后,师傅便送了他这句话,还强行要他换一辆华贵的马车,换一身好看的锦袍。
“殿下可是在想那算命的所说的话,丛林过半,榕树粗枝,美人酣睡,尔之良缘,嘿,殿下,咱不如信他一回,就看看那树上到底有没有美人。”
“若真有美人儿,殿下便带回去,正好解了京城‘燃眉之急’。”
将军听贺北城问行到了何处,便想到了那神算子的古怪言论,遂调笑道。
当然,他这话全然是玩笑,他可不会认为那树上真有美人,就算有,也是一个圈套。
络腮胡将军眯起眼谨慎的巡视四周,这一路,他们遇刺客无数,谁知道前头等着他们的是美人,还是有毒的美人蛇。
贺北城没搭理他,只让小将军去前头留意沿途有无榕树。
师傅不会闲的从天山下来就为找他逗个乐子,这多半是给他找了个什么麻烦。
半柱香后,大军突然停下,小将军急匆匆打马来报:“殿下,前头确有一榕树,树上似是有位姑娘。”
贺北城凝眉,无声一叹。
果真,是给他找了麻烦。
“殿下!属下去看看。”络腮胡将军见贺北城打了车帘欲前往,忙谨慎的拦下他。
世上哪有这般巧合之事,多半又是冲着殿下来的杀手。
贺北城摆手,温淡道:“无妨。”
络腮胡将军还欲说什么,却见贺北城已脚尖点在马背飞身向前,朝着队伍最前头那颗榕树而去。
络腮胡将军担忧不已,忙打马跟上。
等他停在榕树下时,太子殿下已立在榕树粗枝上,半晌未动。
周围将士皆仰着发酸的脖子,努力张望。
“怎么回事。”
“不晓得呀,殿下上去后就盯着那上头的人一动不动了,小的们也不知这是怎么了。”
士兵口中一动不动的太子殿下,确实是正一动不动的看着躺在粗枝上的小姑娘。
小姑娘一身红裙,纤细的腰肢上挂着一串玉色铃铛,肤色白皙,眉目如画,朱唇不点而红。
尤其眼尾间那一颗红色小痣,衬得她像是山间妖精,惑人而不自知。
“殿下!”
脖子扬的有些酸,络腮胡将军忍不住唤了声。
贺北城眉头皱成一团,师傅怎给他找了这样的麻烦。
良久后,太子殿下低声一叹,隔着衣袖揽着小姑娘的腰身,飞身回了马车。
望眼欲穿的将士们只来得及看得见红蓝相间的身影自他们头顶掠过,还有似是铃铛相撞发出的清脆声音。
络腮胡将军错愕:“……”
这红衣姑娘该不会是什么山间精怪,来摄人精魄的。
否则他们向来不近女色的太子殿下,怎么会突然一反常态盯着人家瞧那么久。
还把人带回了马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