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好一会,正弘帝才嘶哑着声音问道:“他又说什么?”
正弘帝现在又变成为一位无可奈何的老父亲。广顺王再不争气,他还是自己的亲儿子啊,总不能杀了祭天。
更何况正弘帝原本有三个儿子,结果一场祸事,死了一个。还有一个才两岁。在这种年代,能不能健康地活到成年,都是未知数。那么正弘帝只剩下广顺王这么一个选择了。
众说周知,广安王的死,确实是自作孽不可活。
大败之前干得那些事,就暂时不要提了。关键是他从江宁城擅离职守,仓皇逃到江都后,居然死性不改,又一头扎进瘦西湖里。
仿佛丧师失地的一连串败仗,以及正打得如火如荼的战事,都跟他这位东南宣抚使毫无关系。听到贼军逼近,惊慌失措地从销金窟里出来,结果掉进水里去。
当时两个贴身内侍急得直跳脚。黑灯瞎火的,又不知道水性,根本不敢下水。想找人帮忙,当时大家都忙着挤上船,谁也顾得上这两位。
等了好一会,终于有管事的人被两个内侍逮住,问明情况才知道大事不好。等到大家七手八脚把广安王捞上来,早就凉凉了。听说喝了一肚子水,肚子鼓鼓的就跟只蛤蟆一样。
抢救时一挤压,还从嘴里吐出一条小鱼来。
正弘帝是个念旧情的人,三个儿子死了一个,广顺王就在心里得到了赦免。他此前在京城里暗中干得那些破事,正弘帝原本要跟他秋后算账的,现在都算了。
偏偏这个广顺王不识好歹,以为广安王完蛋了,皇位自然而然地就落到他头上了。于是这位意气风发的王爷,自觉地以天下太平、百姓存亡为己任,屡屡上书。
先是自荐继为东南宣抚使,出镇淮安城,主持平叛大事。
正弘帝当即驳了回去。他已经把自己的两个儿子看得十分通透。广安王是个糊涂蛋,广顺王就是个阴险的坏蛋。
当初广安王为东南宣抚使,南下平叛。广顺王在京师里,可没少使坏。就是他的暗中怂恿和挑唆,使得勇卫军、京营禁军里许多中层军官们,对战事不以为然。
打赢了是宣抚司的功劳,跟我们何关?打败了是大家的责任,总不至于砍我一个人的头。在广顺王的暗中影响下,这些官宦权贵子弟出身的军官们,一心一意投身在敲诈勒索、抢掠搞钱上。
结果到了真正打仗的时候,被这些人搞得乌烟瘴气的勇卫军和京营禁军,一个比一个拉胯。
徐学斯也是在听了广顺王的唆使,贪功冒进,这才葬送了勇卫右军两万将士的性命。
这些幕后消息,后来都被都知监一一探知到,登在访单上呈给正弘帝,差点没把他气得又吐出一口老血来。
他万万没有想到,自己的儿子,广顺王居然自私自利到了如此地步。为了不让哥哥立功,为了谋取宝座的机会,居然可以擅坏军国之事,弃江山社稷的安危不顾。
这样的人,如何担负得起天下君主的重任。所以正弘帝终于下定了决心,加快了布局。胡之荣入阁,就是其中一步。
“回皇上的话。”杨凌的答话打断了正弘帝的思绪,“广顺王自荐为兵部尚书,说是愿为皇上分忧解难。”
“他能替朕分什么忧,解什么难?他哥哥把东南败送了不算,他想把整个中原败送了才甘心吗?把江山都祸害完了,他就是抢到这个位置,又有什么意义?”
正弘帝终于忍不住,怒不可遏地说道。
兵部尚书,抢到这个位置,广顺王就可以名正言顺地指挥起平叛的岑国璋乃至在安南的昱明公。功劳拿大头,过失全推诿。
可是他怎么就不想想,他有什么资格去指挥这两场战事?
安安稳稳坐在京师,等着能臣干将们把乱事平息,顺顺当当地接过我的宝座,难道不行吗?非得那么心急,抢权抢功,一副迫不及待,恨不得明天就要登基接管天下的样子。
孽子啊!正弘帝在心里恨恨地骂道。
我的就是我的,没有给你之前,永远都是我的!朕不给你,就永远不是你的,抢也没用!
“传旨,叫广顺王闭府读书,多读下圣贤书,多体会良知道理,好好修身养性。告诉他,要是敢出府门一步,朕就黜他为庶民!”
正弘帝很快就做出决断。
“遵旨!”杨凌恭敬地答道。众人低着头,都机敏地捉摸到皇上的心思。于是心思各异,尤其是周吉祥,心里悔恨不已。
我这些年到底在瞎忙什么啊!完蛋,又被任老鬼抢先一手。
正弘帝接过任世恩递过来的参茶,轻轻喝了一口,慢慢恢复了情绪。
“值此国事艰难,多兴兵事之际,兵部尚书一职,确实重要,不能虚悬太久。内阁有没有议一议,谁能接替这个职务?”
“回皇上,内阁暂定人选为豫章藩台于广道,青唐总督邓成禄,兵部左侍郎夏兆兴,以及江南藩台徐达贤。”
洪中贯抢先答道。
正弘帝听了前三人的名字,还不觉得怎么,听到徐达贤的名字,脸色不由一变。
“徐达贤,谁提名他?”
“回皇上,是都察院部分御史和翰林院一致推举。”
“混账玩意!徐达贤这个江南藩台,不是应该在苏州就任视事吗?他现在哪里?”
“回皇上,徐达贤现在淮安城借寄。”
“呵呵,堂堂江南藩台,借寄在江淮,连江南唯一未失陷的松江城都不敢去,他有什么脸面被举荐为兵部尚书?难道要朕指望这样的玩意,调度军事,平定叛乱?”
听着正弘帝饱含怨恨的话语,殿里众人都深深地弯着腰,低着头,噤若寒蝉。
大家都知道这一位的性格。信任你的时候,推食解衣,恨不得把心都掏出来。一旦你辜负他的信任,那就是由爱生恨,当初有多信任你,现在就有多厌恶你。
徐达贤现在还挂着江南藩台的职位,在淮安城苟且延喘,不是因为正弘帝念及旧情。那点子旧情,在徐达贤把江南之地丢得干干净净时,已经荡然无存。
主要是因为正弘帝潜邸里的老臣,能拿得出手的只剩下李尉和刘穆然。现在一个在陕甘善后,顺便替正弘帝看住陕甘新军的老窝。一个远在安南,昱明公麾下。一时半会都回不来。
所以正弘帝就捏着鼻子留着徐达贤,占住位置,等李尉或刘穆然腾出手来,再换下来。到那时再跟徐达贤老账新账一起算。
偏偏有人猜错了正弘帝的心思,以为徐达贤圣眷依旧。徐达贤自己也是如此认为的,还在积极活动,妄想再进一步。
现在被洪中贯摆到台面上,原形毕露。
厉害啊!杨凌心里暗叹道。难怪当初覃北斗那般深得圣眷,父子一同灼手可热,还是奈何不了这位。
杨凌知道自己能入阁,一是跟覃北斗关系不错,可以暂时帮着维护下他那一脉的人马,使得他带出来的推行新政、增加财赋的队伍不致于垮掉。
二是本身在清流词臣里也是有字号的。
三是跟明社算是合作关系,没有什么芥蒂。
三方都能说得上,本身又有一定实力,足以牵制洪中贯,杨凌自然也就能入阁。
只是他知道自己牵涉得关系太多太复杂,在这波谲云诡局势中,有利也有弊。
所以他一直谨慎行事,现在看来,这一步是走对了。看着现在内阁加自己一起才三位,偏偏最为错综复杂,一不小心就会着了道。
杨凌胡思乱想时,正弘帝做出了决断,“原本邓爱卿是最合适的,可是他现在青唐,离得太远。于广道在豫章坚守洪州城,打得有声有色,不让叛军越雷池半步,也算是知兵。嗯,调他进京任兵部尚书。”
洪中贯马上应下。
他早就猜到是这个结局。
夏兆兴是覃北斗往兵部掺得沙子,这是众所周的事情。现在覃北斗失了宠,按照皇上的脾性,他的人是不会再获得重用了。
于广道这两年虽然跟明社走得近,但是他此前是沈党的头马,后来沈党烟消云散,很多人马被自己招编,他也慢慢地跟自己走近,融入其中,算是自己一脉。
现在把他拱上兵部尚书,自己在内阁的位置就更稳了。
洪中贯想得更远。安南的战事这一两年会打完,昱明公很快要回朝。一旦回朝,肯定要入阁。
以昱明公的功绩,入阁兼任兵部尚书一职,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自己抢先把兵部尚书一职抢到手。六部尚书,吏户兵是最重要的三位,自己这边占着两个,到时候就保持内阁里的平衡了。
朝会散后,任世恩与黄敬交接,换他留在天元宫伺候皇上,自己出宫回私宅。
他的年事已高,衰老得非常快。精神头也是越来越不济。可是在皇上身边,尤其开内阁内廷会议时,需要打起十二分精神。
一天下来,任世恩已经是精疲力尽,只想回到自己的宅子里好好休息。
刚进府门,管事任泉道满脸惊惶地禀告道:“老爷,芷儿少爷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