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二十一日,滁州西北的清流关。
早上五点刚过,漆黑的天色像是一块厚重的黑幕布,被撕开了一道细缝,透出微微的亮光。
这道亮光把东边的天地之际变得淡薄了些,就像浓墨被掺了清水。稀淡之间透着某种从水里荡漾出的微光,模糊之中带着点希望。
皇甫山上,数十位穿着新军夏季常服,戴着圆檐帽的将领和参谋官们,举着各自的望远镜,在黑暗和微光中寻找即将进入的战场。
岑国璋与罗人杰、杨宗烈、薛孚等少数几人,围在地面上的一张地图周围,指指画画。他们刚刚召开战前动员会,现在各自散开。
“北大营的防线,实际上是从东起六合,西至全椒,以江浦为中心,沿着滁河布下的。滁州是这条防线外围最重要的支点。”
杨宗烈指着滁州,手指点了又点。
“一旦滁州城被我们攻下,可以随时对这条防线的任何一点发起进攻。让叛军疲于奔命。叛军对滁州是坚决固守,所以向万宗才会带着北大营的兵,北上与我们决战。”
杨宗烈指着地图说道。
“叛军说是有精锐四万,只是要防守这长约一百六十里的防线,确实有些辛苦,兵力捉襟见肘。但是这道防线被突破,我们就能直接冲到长江边上,再跟水师联手,江宁整个北面将会被封锁。”
包括岑国璋在内的几人都安静地听着。
听完后罗人杰有些好奇和不解,“大帅,杨老总,薛老总,旦贼打下江宁后,就忙不迭地迁都,大封群臣,组建南北大营。”
他点着地图,徐徐地问道。
“从北、西、南三线看,叛军还在处于进攻状态。但是从实际来看,旦贼把十万精兵按在江宁南北两大营里,等于是放弃进攻,转到防御状态。为什么?难道旦贼处心积虑造这个反,就为了到江宁称王面南,过把干瘾?”
薛孚试探着说道:“大帅,要不你给人杰解释下?”
“好,我来说说。”岑国璋欣然地应道。
“我们根据各种情报分析,旦贼采取这种势态,原因有几点。首先,叛军能打到江宁城,完全出乎他们的意料。在贼军的作战计划里,原本是攻下杭州城,以为据点,全占浙江,再伺机北上或南下,最后达到割据,与朝廷对峙的目的。”
“只是宣抚司和江南藩司的那些人,实在太烂,最后连累右都督府,打了大败仗。叛军乘胜追击,在攻取湖州和嘉兴城后,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高层意见不一,有的要求继续坚持原来的计划,全取浙江,巩固地盘。有的要向西、向南,朝廷薄弱的地方进攻,扩大地盘。”
“唯独伪楚王和伪东王,坚持全力北上。他们直言几仗下来,已经看清楚朝廷外强中干的本质,至少江南等地的官兵,一团稀泥,难堪大用。建议旦贼继续北上,攻下有王者之气的江宁城,定为圣都,以为取天下的根本。”
“旦贼听从了这个建议,很快就席卷江南,攻陷江宁。但旦贼心里还是很担心。他知道其它地方,不会再像江南这样好运,可能会陷入苦战之中。所以他先以不败为先,再伺机进攻,扩大地盘。”
罗人杰听到这里,忍不住问道:“大帅,听你这么一说,属下更加奇怪了。提出这个建议的伪东王和伪楚王,怎么一个被留在江宁,一个被打发去了苏州城。既不统领最精锐的南北大营,又不领兵出征?难道这里面有什么关窍?”
岑国璋哈哈一笑,“这就是旦贼采取守势的第二个原因。你看他分封了那么多伪职,光伪王就封了十位。这说明什么?那就是天理教内部错综复杂,派系众多。可以毫不客气地说,一个伪王就是一个山头,而且该山头实力强劲到必须封伪王才能拉拢得住。”
罗人杰咂舌道:“我的乖乖,一个伪王一个山头,十个伪王十个山头了!”
“是的。这还是大的山头,下面还有小的山头,被封伪侯伪伯,也是能自成一派的。其实这个乱象从天理教的渊源是可以看得出。”薛孚在旁边补充道。
“天理教源出白莲教,这点是众所周知的。当年前朝末年,末邪人荼毒中原,白莲教也奋起举兵,光复了中原大片土地。后来国朝建立,白莲教被打压,四分五裂,其中一支迁入浙江,再后来被赶去了浙西,它就是天理教前身。”
“旦余琦的父亲将教派改为天理教,将教主位置传给他,还引发了分裂,大批骨干出走,严重削弱了实力。不过旦余琦确实有本事,他拉拢浙西本地的绿林好汉和浙东的帮会,吸收合并各地的小香会,很快就让天理教恢复元气,还声势更盛。”
“但是也埋下了隐患,教内山头林立。”
听到这里,罗人杰追问道:“那旦贼把伪东王留在身边,把伪楚王遣去苏州,有什么用意吗?”
薛孚看了他一眼,继续答道:“旦贼最信任的几个人,只是伪北王、伪魏王、伪临安侯以及几个天官地官。听说伪东王原本是旦贼父亲的养子,跟旦贼从小长大,一直在身边辅佐。天理教有今天声势,这位要占一半功劳。”
“哦,我懂了,功高盖主。这个伪东王资历足够,功劳巨大,已经威胁到旦贼的位置。又提出了全力北上,攻取江宁的大计,要是还让他带兵出征,担心赏无可赏了。干脆把他放在身边,明面上重用,总摄国事,实际上是便于监视控制。”
“赏无可赏,还有这些歪道理,你从哪里听来的?”岑国璋笑着问道。
“从评书章回里听来的。”罗人杰嘿嘿一笑,“那这个伪楚王呢?”
“这个伪楚王,来历有些神秘。听说还是前几年才加入天理教的,为何被封为伪楚王,我们也觉得很奇怪。不过有消息说他是前朝末年,席卷中原的白莲教教主,庾鸿日的后裔。从某种意义上来,他是天下所有奉白莲教为宗源的各教派的共主。”
薛孚解释道,“庾鸿日一脉一直被朝廷通缉,也被江湖很多势力暗中追杀。隐姓埋名百余年,这次突然冒了出来,居然加入到天理教。”
罗人杰一拍大腿道:“我明白了。旦贼对这个伪楚王更加忌惮。按理说,这位应该是他的主上...”
“好了,天要亮了,你赶紧去指挥部队,不要再在这里扯闲篇,谈棉花了。”岑国璋打断了他的话。
罗人杰马上站起身来,挺胸直腰。
岑国璋三人也站起身来。
“罗人杰,这次作战的敌我情况都清楚吗?”岑国璋沉声问道。
“清楚!”
“作战目的明确吗?”
“明确!”
“有没有信心打败对面的敌人!
“有!我们一定能打败对面的敌人!”罗人杰声如洪钟地答道。
“好!现在我代表中线前敌委员会,授权罗人杰同仁,全权指挥作战。打败敌人,获取胜利!”
“保证完成任务!”罗人杰大声答道,然后行了个军礼。
等到岑国璋三人回了军礼后,罗人杰转身离开。在前面查看战场的将领军官们,纷纷向岑国璋三人行军礼,跟在后面离去。
过了一会,听到急促密集的马蹄声响起。
过了两刻钟,一发绿色的信号弹腾空而起了,把开始变得朦胧亮的天空映得发绿。
这是罗人杰和将领军官们已经就任,接管了前线所有部队的指挥权。
“开始!”
岑国璋对身边的传令官说道。
随着传令官的口令,早就等待多时的传令兵点燃三根火铳,只听到三声轻响,三发红色的信号弹腾空而起,把整个天空映得发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