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首辅,可惜了啊!”岑国璋长叹一声,“原本以为他借着尊吴抑杨,吴妃诞下皇子这一招,还能咸鱼翻个身。昨天还欣喜如狂,第二天就因为慧星冲日,天降不详,被迫请辞。这人生的大起大落,实在是来得太快了。”
“沈公的结局,在洪、覃入阁之时就已成定局。”王云淡淡地说道。
“沈公不甘心啊。”苏澹在一旁叹息道。
“甘心,谁甘心?老师你会甘心吗?澹然,你会甘心吗?”岑国璋问道,“只是我不明白,沈首辅做得好好的,干嘛要换呢?”
“一朝天子一朝臣。”苏澹说道。
看上去是天降不详,正弘帝不想下罪己诏,只好首辅上去顶雷了。有心人都知道,这只是幌子。
实际上还是有人想让沈平安下!只是现在有了绝佳的理由。
“为什么要一朝天子一朝臣?”岑国璋继续问道。
“更换大臣,是因为他们执行君上的国策不够坚决。”苏澹迟疑地说道。说实话,他对这个问题也满是疑惑。
“我们皇上有什么国策?”岑国璋紧追问道。
苏澹愣了一下,有点明白岑国璋问话里的意思,不过嘴里还在回答着。
“广开财源,清理积欠。”
“那沈首辅有没有明里暗里阻扰了吗?”
苏澹想了想,好像没有。
虽然实事都是在覃北斗在领头办理,但沈平安身为首辅,要是想在中间作梗,上至覃北斗,下到岑国璋、陈如海、李尉等人,都会十分难受。
可是这两三年,沈首辅好像从来没有这么干过。想到这里,苏澹忍不住也嘀咕起来,是啊,沈公首辅做的好好的,没阻拦,不误政,还事事配合,稳定着局面,就因为他是先皇的老臣子,所以就一定要把他换下去?
王云在旁边看出岑国璋的小诡计。
“澹然,你被益之引入套了。他此前总是说流水不腐户枢不蠹,沈公在首辅位上做的时间够长了,他不挪位,下面的人怎么好一层层往上挪?”
“哈哈,老师,你真是目光如炬,一语中的。”岑国璋哈哈大笑。
苏澹也明白过来,也是释然一笑。
“沈首辅的事,只是一个引子。我只是在想,我们皇上有没有明确的国策吗?”岑国璋又问道。
“明确的国策?”苏澹好奇地问道。王云在一旁也饶有兴趣地听着。
“就是有没有明确的目标,比如在五年后全国全部丈量田地,实现摊丁入亩,扶植工商,让赋税收入增加多少。然后再按照这个目标,制定具体的执行步骤。比如今年实现这些举措,争取达到什么结果。明年实现那些举措,又达到什么结果。”
“然后每年总结一次,看举措有没有完全被执行,目标达到了多少。积少成多,五年后再看整体规划实现了多少,总体目标达到了多少。”
苏澹眼睛亮了起来,
“益之,你这么一说,内阁做事就能有的放矢,不再头痛医头脚痛医脚。下面的人也不会混日子的混日子,瞎折腾的瞎折腾。只是这个五年规划可不好拟定啊。”
“所以要进行详尽地调查。最开始的五年计划,可以一边先把当务之急做好,比如运河疏通、各条干道扩建修葺、新修扩建内河海港码头。因为这些基础的东西,什么时候都可以用得上。”
“另一边,可以利用这五年时间,对全国上下做出详尽的调查。每个县多少田地,出产多少粮食和其它特产。有多少人口,男女老少各占几何,交了多少赋税...有了这些数据,我们才知道哪里富,为什么富。哪里穷,为什么穷...”
听到这里,苏澹激动地站了起来,“依益之所言,这样就可以对症下药。某县产煤,就鼓励多产煤,以煤税贴补山多地少。某县在江河交汇处,朝廷可酌情修建码头,成为上下左右地方的运转枢纽。”
岑国璋眼睛瞪得滚圆,大佬,你是不是穿越的同行啊?只是丧失了记忆?
在旁边一直默默听着的王云突然开口了。
“益之,这里面有个关键问题。你这个庞大的,遍布全国各地的规划,必须有个关键要素去驱动,是什么?”
不愧是老师,一下子抓到了问题的核心点。
“老师,靠度支预算。”
“度支预算?”王云这时才眼睛一亮,捋着胡须连连点头。
苏澹在旁边有些不明白,“怎么靠度支预算?”
“很简单啊。田赋税收,由朝廷统一征收,再统一支出。正如澹然刚才所言,某县要修个码头,凭借它一县之力,修得起来吗?那就由朝廷拨款一部分,招商引资一部分,修起来之后大家分享利润。”
“这就是度支。我们可以根据五年规划的每一年的具体计划,安排下一年的支出。然后户部按这个下拨银子...”
听到这里,苏澹抚掌叫好,“妙!如此一来,每一年或每半年户部和都察院就会核算各个地方的度支,银子花出去了,东西在哪里,总得给出来。要不然就要问他个贪赃、失职!这样就能把各县、州、府都管起来了。”
“澹然,没有那么简单的。开始时,各级官员可能还不适应,还会老老实实照着做。等到他们摸清楚套路,就会想出法子来钻空子。我们的官员,在这方面,各个精明得很。”
“益之,这没有关系!以前考稽官吏靠得什么?守、政、才、年,四格。贪、酷、无为、不谨、年老、有疾、浮躁、才弱,八法。听上去听严谨的,以奖优惩劣,好督促官吏恪守职责。”
“结果呢?上官往往博宽大之名,每次考稽,只黜退数人,虚应故事,余概优容,而被劾者,又不免是出于私怨被冤抑的。按照益之你的说法,那就是上坟烧报纸,尽在那里糊弄鬼呢!”
苏澹越说越愤慨。
“要是按照益之说的去办,每年的银子给你了,目标也下达了。没做到就是差!顶多再给你一年时间修正弥补。做到了就是合格,超过多少是良,超过多少就是优秀。一目了然,就算各地官吏弄虚作假,它也得有个东西拿出来作假啊。也比现在一团和气,得过且过要强。”
岑国璋看着苏澹,心里淡淡一笑,谁还不是个愤青啊。
“这是以后的事,现在还轮不到我们操心。”苏澹很快就意识到现实所在,苦笑着摇摇头,他开始问起正事来。
“昱明公,益之摆明是要调去陇右平定灵武叛乱。你老,我估摸着是要用安南南北阮争的事,调你去岭南坐镇。这江淮,事情才推行到一半,不能半途而废。”
“江淮不能半途而废!”王云斩钉截铁地说道,“我打算让良玉改任江淮布政使,坐镇江淮,兼署漕督。益之的藩台,可以让许奉贤接任。提督一职,我打算让景从云以江淮都司兼任。”
“昱明公如此部署甚好。现在朝廷有求于昱明公和益之,所提要求自无不允。只是良玉兄的顺天府尹,不想做了?”
顺天府尹,那可是个好职位,近在天子脚下,比阶九卿,进可入六部做部堂侍郎,退可出地方任藩台臬司。而且杨瑾在顺天府尹任上,算是做得非常不错。
光是一份南城天桥地区的改造,就可以吃一任了。还有后来的永定河水利、北运河疏通等政绩,不负王门务实第一的名声。
岑国璋哈哈大笑,“良玉师兄这两年,做得憋屈。还是到地方上松口气。”
王云也忍不住叹了口气,“是啊,良玉这些日子在京师周旋各派,确实劳神费心了。”
这时,潘士元进来禀告道:“昱明公,大人,澹然先生,有人求见大人。”
“谁?”
“扬泰通判肖慕颜。说是有要事禀告。”
“此等无耻小人,我不想见。先走了。”王云当即起身离开。苏澹正好要向他请教些东西,也跟着出去了。
岑国璋苦笑两声,摇了摇头,对潘士元道:“叫他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