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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章 相见为分离,先生寻借口(1 / 1)

经过之前小院的战斗,宁缺很清楚七枚大师的肉身何等可怕,但他也只是讲经首座的弟子,只不过修至肉身成佛的境界

这位悬空寺讲经首座,元十三箭无法射穿,挟着昊天神辉的朴刀,无法留下丝毫痕迹,明显已经修至身心皆金刚不坏的佛门至高境界!

何为金刚不坏?那就是站在那里任由你打,也伤不到对方一分一毫,甚至自己会被反震之力伤到,甚至直接震死。

宁缺从来都不知道绝望怎么写,但今天他似乎终于看懂了这两个字的笔画,这样恐怖可怕的敌人如何才能应对?

讲经首座换了一件新的袈裟,然后抬起头来,神情宁静望向数十丈外的宁缺,缓缓放下手中的锡杖。先前他手中的锡杖一直在下落,只不过宁缺的动作太快,而他的动作太慢,所以宁缺连斩十八刀后,锡杖还没有落到地面上。

直到此时,杖尖终于与地面接触,锡杖杖头响起清脆如铃的声音,杖尖轻而易举地刺进地面,悄然无声,没有震耳欲袭的声音,也没有天地震动的气势。

大音希声,无比剧烈的震动,周围的民众无法感知到分毫,但宁缺感觉到了,那是大地的震动。

宁缺的双脚颤抖起来,残破的靴子尽数成屑,那道颤抖传到他的腿上,裤子瞬间撕破,然后他的身体也颤抖起来,紧接着,他背上的桑桑也颤抖起来。

“噗!噗!”

宁缺一口鲜血吐到身前地上,背后的桑桑一口鲜血喷到他的肩上。

讲经首座再次提起锡杖,缓步向宁缺走去,宁缺心寒至极,唯一的念头便是背着桑桑跳进后寺的湖里,然而此时他觉得身上所有的骨头都已经碎了,哪里还有力气逃走。

讲经首座走的非常缓慢,每一步,都需要以锡杖撑地,暂作休息,每当锡杖落到地面上,杖首便会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而数十丈外的宁缺便会再次受到剧烈的冲击,那根锡杖仿佛是落在他的心上。

讲经首座一步步向着宁缺走去,宁缺和桑桑不停吐着血,看着对方向自己走来,此时,他宁肯讲经首座的速度更快一些,因为对方到来的越慢,对他和桑桑来说,便越痛苦。

宁缺试图拉开铁弓,却发现在讲经首座的佛威之前,在那把锡杖的声音范围之内,自己根本无法做出任何动作。

讲经首座缓步走到了宁缺二人的面前站定,望着桑桑苍白的小脸,叹息一声,慈悲怜悯的说道。

“可怜的孩子,枉在人间走这一遭,多年来你受尽苦楚,今日便解脱吧。”

宁缺咳了两口血,艰难地挤出一丝嘲讽的表情,说道。

“佛祖说普度众生,原来是这个解脱法,你为何不先解脱了自己。”

宁缺毫不畏惧的嘲讽着讲经首座,心中隐隐透着一丝期盼,讲经首座来了,书院可会来人,可会出手?

宁缺心中也没有底,因为如今桑桑是冥王之女的已经在半月前,被西陵神殿公布了,消息扩散开后,书院也陷入了两难之地,即使是唐人也不满书院弟子宁缺保护冥王之女,甚至要求书院出手斩杀冥王之女,整个大唐朝野一片喧哗。

“铮!”

就在此时,一道琴声响起,琴乃弦乐,常作七弦,其声中正平和,最是雅致。此地是白塔佛寺,满地尸首,无尽血水,正是佛宗所言修罗地狱,琴声与此地并不和谐。

而且白塔寺里并没有琴,场间也没有人带着琴。不过此地有弦,那些弦在弓上,在数百名月轮国箭手所持的弓上。

这道琴声,便是出自一张弓。那位抚琴之人明显有些急迫,手指落弦之时,用力过度,竟是把紧绷的弓弦给崩断了。

数百名月轮国箭手,便有数百张弓;数百张弓,便有数百根紧绷的弦,当抚琴之人指落弓弦之时,便会响起一道琴声,然后弦断。

清脆的琴声在白塔寺里密集连绵而作,嘈嘈切切错杂弹,大珠小珠落玉盘。

“铮!铮铮铮!!!”

在极短暂的一瞬间,琴声止,百弦断,只有袅袅余音在白塔寺中回荡。

一名穿着旧棉袄的书生,不知何时来到了场间,静静站在宁缺身前,看着不远处的讲经首座,腰带里系着的木瓢在轻轻摆荡。

看着那名书生,宁缺紧绷了无数日夜的神经,骤然间松驰下来,觉得无穷无尽的疲惫涌入体内,从烂柯寺的秋天到朝阳城的冬天,他一直在孤立无援的逃亡,直到此时,他终于有了可以依靠的人,这种感觉真好。

李慢慢转过身来,看着宁缺浑身是血,不禁觉得有些负疚,有些惭愧,又很是欣慰,声音微颤说道。

“师弟,我来了。”

宁缺看着李慢慢满身灰尘,憔悴疲惫的模样,明白这是因为什么,感动无比,声音微颤说道。

“师兄,你来了?”

这两句话,几乎完全同时响起,师兄弟二人对视一怔,相看一笑,然后开始一起咳嗽。

“大先生真的想救走冥王之女?这场浩劫已经渐渐拉开帷幕,莫非你真忍心见世间百姓,像今日这些人一般惨死?”

李慢慢看着那些躺在血泊里的百姓尸首,看着那些断肢残骸,感着鞋底与稠血微粘,脸色微白,眼眸里流露出黯然的神情。他的眼睛就像他的人一样,无论映入怎样血腥的画面,怎样污浊的世界,都还是那般干净,正因为如此,所以那样的黯然神伤。

宁缺知道李慢慢性格善良温仁,此时看到他脸上的黯然神伤,不知为何竟感到有些心慌,不敢与他的眼睛对视。

李慢慢没有掩饰自己的情绪,他也不知道如何掩饰自己的情绪,黯然良久之后,才渐渐平静下来。

“我今日必须将他们带回书院!”

讲经首座看着李慢慢脸上坚定的神色,微微摇头,宝相庄严,神色肃穆,同样充满了坚定的信念。

“那便要看大先生是否有这个能力了?”

“有没有这个能力,都要做到!”

李慢慢的语气中充满了觉悟,让身后的宁缺身体微震,目光怔怔的看着李慢慢有些瘦弱的肩膀,听到他不时的咳嗽,心中隐隐做出了某个决定。

宁缺看着人群里那些神情各异的面孔,想着先前倒在自己刀锋下的那些面孔,世界之大,并无他和桑桑的容身之地,即使回到书院,面对举世众生的仇恨和敌意,意义何在?

宁缺笑了,笑得丝毫如此轻松,如此的灿烂,他终于做出了一个艰难的决定,觉得浑身放松,所以才会笑得明朗。

宁缺伸手从桑桑手中接过草绳,绕过刀柄和握着刀柄的右手,草绳一道道的缠绕,把刀柄和右手系的越来越紧,他看着手掌里的斑斑血痕,满是血腥,有无辜者,有罪有应得者,最后一道草绳绕过,宁缺举起右手,递到桑桑身前,让她系死。

沉重的朴刀悬在宁缺手腕上,不停摆荡,散发着血腥的味道,宁缺十分认真的看着身前的李慢慢,开口道。

“大师兄,我们分开吧!”

“人世间难得有师兄你这么一个干净的人,我不忍心你的手上沾上腥臭的人血,而如果你要带我回书院,千里杀伐而去,必然会染上无数鲜血,一旦如此,师兄你此生必将无法心安。”

“我和师兄你不一样,无论杀多少人我都能心安,别人要杀我老婆,我便杀别人,理所当然,这本来就是书院的道理,但如果让你无法心安,我便无法心安。”

“我一直在等你,也等到了你,已经心满意足了!”

“相见便是为了分离,师兄大恩,师弟我牢记在心!”

宁缺一直不曾弯曲的腰背弯了,坚硬无比的膝盖此时也软了,他重重的跪在了地上,向李慢慢行了一个大礼。

李慢慢眼中满是欣慰,他知道宁缺此刻终于将他当做了大师兄,俯视着真情外露的小师弟,有些羞愧的说道。

“师兄无能,不过哪怕是分道而行,师兄总要送你到大道之上”

李慢慢一年来不停的寻找宁缺的下落,心境不稳,修为倒退,身体还有着伤势未愈,面对这讲经首座,他有着自知之明,无力将宁缺和桑桑带走。

“世上没有几个人可以胜过首座大师,但我至少可以拦住他!”

李慢慢目光湛湛,看向了讲经首座,带着几分坚定和自信,说道。

“大师脚踩后土,金刚不坏,法门里唯一的弱点,便是行动过于缓慢,拦住大师,我还是可以办到的。”

讲经首座盘膝坐在地面上,右手握着锡杖的中段,神情恬静自然,似乎不在意李慢慢和宁缺在说些什么,这等自信和从容让人感到无比的沉重。

李慢慢骤然消失,进入无距,目标自然便是讲经首座。无距是世间修行法门里最神奇的一种,是五境之上的惊世神通,如同御风,又如乘云,须臾便能翻山越岭,横穿诸国。

世间再没有任何身法,能够比无距更快,哪怕是剑圣柳白的万里纵剑。

按照常理来,当李慢慢消失之后,再次出现在众生眼前时,必然已经到了讲经首座身前,甚至有可能已经去千里之外取了某样强大的武器,然后再越千里回到白塔寺,对着讲经首座重重击落。

但是李慢慢再次出现在众生眼前时,他却不在讲经首座身前。他距离讲经首座还很远,甚至仿佛只是刚刚踏出一步,便被迫现出了身形!

看着十余丈外盘膝而坐的讲经首座,李慢慢身上棉袄微颤,灰尘缓缓飘起,神情显得得异常凝重,身体显得异常沉重,似不能再踏出一步。

如果仔细望去,甚至能够看到李慢慢脚上的草鞋,并没有踩实地面,与泥土还有半寸左右的距离,然而他却无法再移动分毫!

便在此时,一道颂经之声才缓缓响起,讲经首座盘膝而坐,手扶锡杖,庄容肃色,声若佛音。

“如是我闻:三界皆无常,诸有无有乐,有道本性相,一切皆空无,无风亦无露,无雾亦无电,以此清静观,自彼身而起。”

这段佛经,出自大慈虚卷。随着佛音响起,四周的环境骤然间发生了奇异的变化,湖水不再波动,岸上的寒柳无力垂下,便是白塔上变幻不停的清光都仿佛凝结,哪里还有风?

白塔寺里一片寂静,湖塔寺人尽皆安宁,天地万物随着佛音,回到无数万年之前的原始状态,平静的令人感到心悸。

在绝对清静的世界里,没有风如何能御风而行?没有露如何能踩露而飞?没有雾如何能穿雾而过?没有电如何能身法如电?

李慢慢的身形便被迫悬停在这个清净的世界里,脚未沾地,然后缓缓落下,棉衣渐静,不再轻颤,脸色变得越来越苍白。

都说世间万法,唯快不破,而最快的无距境,今天居然被人破了!

宁缺只来得及转身向后踏出一步,便察觉到了异样,于是他停下脚步,霍然回首,便听到那段颂经声,看到李慢慢陷入危局之中。他无比震惊,根本来不及时间思考,闪电般拉开铁弓,一箭射向讲经首座的面门!

铁箭离开弓弦,箭尾绽起的白色气浪,本应无视空间距离,悄然而去的铁箭,离开弓弦之后,竟没有消失,而是缓慢飞了数丈,便从空中跌落到地面!

宁缺见此,脸色骤然苍白,两颊瞬间消瘦了下来,身体剧烈地颤抖,伸出右手食指,在空中对准远处的讲经首座横直一划,劲如铁钩,这正是他领悟的本命神符二字符!

诡异的事情再次发生了,无论宁缺的念力怎样喷涌而出,指尖划动如何稳定有力,都无法画出的任何符文,也没有办法调动天地气息!

随着讲经首座的经文缓缓道出,白塔寺里的天地元气,竟就像湖塔寺人风雨雪等诸自然之物一般,沉寂清静到无法调动的程度!

声声经文入耳,宁缺的识海都开始渐渐变得寂静起来,完全不想调动任何念力,身体逐渐放松,只想坐下听经,甚至就连体内的浩然气都变得平伏很多,那颗在腹内不停旋转的晶莹液体,都开始变得缓慢!

言出法随,讲经首座再一次施展出来言出法随的境界,当年他在长安城外就曾经施展过这一无上手段神通,可惜他遇到了赵无昊,被一句子不语怪力乱神所败,黯然败退。

“如是我闻:三界皆无常,诸有无有乐,有道本性相,一切皆空无,无风亦无露,无雾亦无电,以此清静观,自彼身而起。”

讲经首座的经文,在白塔寺里不停回响,如钟声一般悠远,如木鱼声一般清静,如焚香声一般细微,如佛音一般深入人心。

讲经首座是悬空寺至高者,他的弟子都要比戒律堂首座地位还高,之所以如此,是因为悬空寺乃替佛讲经之地。

讲经首座修为在五境之上,他有自己的佛界,所以他是人间之佛,他在人间讲的经文便是佛经,说的话的便是佛言,佛言,便是他这个世界的规则。

讲经首座颂经数句,便能影响白塔寺周遭如此大范围的天地气息,以佛言在人间自行开辟一个世界,所展现出来的境界实在是太可怕了。

书院前院,赵无昊眉头微皱,眸子里充斥着寒光,透着几分冷意,怒哼一声,斥责道。

“好你个秃驴,居然敢违背我们之间的约定,破关而出,施展言出法随,简直不将我放在眼中!”

“冥王之女的事情我可以不管,宁缺我也可以不关心,但是你将我的话当放屁,这就让我不能忍了!”

赵无昊这话看似是说给讲经首座听,不知为何却面向书院后山,似乎是向那道亮如万古明灯的气息说的。

后山山巅,一位魁梧的老者俯瞰世间芸芸众生,耳朵微微颤动,似乎听到赵无昊的这句话,脸上不由露出了错愕之色,叹了一口气,他身为书院院长,冥王之女的事情不好出面,只能看着自己的弟子被人欺负。

“赵先生,这是你和讲经首座之间的矛盾,自然是你们自行解决,我相信其他人也是可以理解的!”

帮助冥王之女逃脱,是冒天下之大不韪,赵无昊不会去做!但他和讲经首座之间的矛盾,却只是个人恩怨,和此事无关,谁来质问,都站得住脚。

“夫子,果然是明事理,懂变通!”

“不像李慢慢,死脑筋一个!”

赵无昊听到这句话,朗声大笑,顺便还贬低了一下好友。

赵无昊如今在书院混饭吃,如果出手,会给书院带来一些非议,需要先和夫子通通气,统一口径,日后不管谁来,都是他和讲经首座的个人恩怨,和冥王之女的事情无关。

此时白塔寺恍如净土胜境,庄严肃穆,圣洁祥和,空气之中隐隐透着檀香之气,禅音阵阵,让人心安。

突然,一道身影撑着油纸伞,出现在了佛国净土之中,伞上绘着一株嶙峋红梅,独自盛开,比那地上的血水还要红艳,傲雪凌霜,I孤芳自赏。

“讲经首座,你破关而出,施展佛言,可是违背了我们之间的约定,也太不将我放在眼中了!”

赵无昊的身影清冷低沉,有着不可违背的威严,好像他的话就是天宪,如若违背,就要遭受天罚一般。

讲经首座的诵经声戛然而止,庄严的脸上露出了几分苦涩,该来的还是来了,只是未免有些太快了,他还未将冥王之女打杀,这位书院的赵先生就找上门来了。

“先生,你已经拦过我一次了,难不成还要再次阻我除魔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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