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宁府。
李晔的心思完全不在伐倭上,而是关注长安局势。
毕竟太子与裴氏的斗法关系到国本。
一举一动都影响深远,李晔不得不全神贯注。
倭国的败亡是迟早的,仅仅王审知就够他们喝一壶了,更何况还有刘知俊与顾全武。
九州收入囊中,大唐的利益便已经得到保障。
九州可与熊津道连成一片,而熊津道又与山东道、辽东道连成一片,等于九州已经嵌入大陆板块之中。
若是海航持续发展,也可以加强与浙东、福建的联系。
唐军只要牢牢占据对马岛,控制对马海峡,这片土地,便会彻底融入大唐。
后世华夏海权艰难,很大程度上被倭国海上的地缘优势锁死了。
大唐走向海洋,崖州、流求、九州三地绝不可失。
这也是大唐在海上的三面盾牌。
“昨日倭王遣派使者,递交了降表。”李巨川前来禀报道。
“倭人是要投降了吗?”李晔大为好奇,拆开倭国国书,工工整整以小篆行文。
看完之后却大笑不止,“这不是降表,而是求和之书。”
李巨川汗颜不已,“臣疏忽。”
倒也不是他疏忽,很多时候求和与乞降是一个意思,估计是哪个文吏为了取悦上级,说成是降表。
倭人的意思很简单,把九州、四国统统割让给大唐,愿意世代为大唐海上藩属,年年进奉,请求大唐勒令王审知退军。
“一定是王审知把倭人打疼了。”李巨川看完和书之后道。
倭人向来狂妄自大,肯低头认输,当然是扛不住了。
不过李晔也从这份信中看出藤原忠平的权谋之术。
四国现在是王审知吃进嘴的肥肉,李晔就是再不要脸,也不会要王审知吐出来啊。
而且王审知愿意吗?
福建的交接才刚刚展开,大唐与王审知有难得的政治、军事互信,这个时候做这种事,是会被别人戳脊梁骨的。
就好像一个男人裤子都脱了,正兴奋的时候,你强行要别人走开,不准别人爽。
这挑拨离间的计策,让李晔心中生出怪诞的感觉。
当然,如果是传统帝王,此计就相当精妙了,因为它准确命中了帝王的猜忌之心。
而且藤原忠平字里行间的意思,是可以跟大唐联手,共同对付王审知。
历史上此类事情实在太多了。
这也说明藤原忠平是个玩阴谋的高手。
“把信送王审知看看,倭人使者你去跟他谈,大唐不接受求和,只接受投降。”李晔连见使者的兴趣都没有。
跟大唐议和,倭人没这个资本。
“臣明白。”李巨川当然知道李晔的意思。
在军事上没有取得决定性进展之前,所谓的和谈不过是障眼法,说不定倭人缓过气来,还会继续跟大唐死磕。
倭国朝廷虽然腐朽堕落,但倭人民间的力量却在觉醒。
十年之后,武士阶层逐渐登上政、治舞台,在之后的一百年,经过源平之战,源氏崛起,组建镰仓幕府,腐朽的倭人贵族治、政被新兴的武士阶层取代。
倭国其实也处在历史的转折期,新兴阶层在苏醒之中,所以才没有如李晔想象当中的不堪一击。
当初捣其巢穴绝其种类的豪言,实施起来,怕是有难度了。
至少不是短期内能实行的。
就算能攻陷平安京,灭了倭王与藤原氏,只是搬掉了武士阶层头顶上的大山,倭人武士绝不会因此而投降,反而会更加激进,更加团结紧密。
李晔正在犹豫一个倭人傀儡政权有没有存在的必要。
当然,以大唐倾国之力东征,可以彻底铲除倭国这个祸患。
但对现在的大唐来说,得不偿失。
大唐正处在茁壮成长阶段。
占城稻、棉花、金融革新……
辽北和漠北还在投入阶段。
新占领的吐蕃在未来也要在战略之地建城。
实际上,大唐并没有多少精力扑在倭国上。
李晔是个实事求是的人。
刘知俊已经被阻挡在备后,已经说明军势在衰退,倭人逐渐稳定了形势。
想通了这些,也就不难抉择了。
倭国就在那里,跑不了也飞不了,大唐若是复兴,打理好家里的边边角角,将来有的是机会,没必要在一个时间节点上死磕。
如同前隋的杨广一样。
过了几日,李巨川前来汇报谈判的结果。
其一,倭人取消天皇的称号,降为国主。
其二,承认大唐对九州岛的统治。
其三,倭国世世代代为大唐臣属。
倭人使者名叫藤原昌平,从名字就可知与藤原忠平的关系,伶牙俐齿,寸步不让。
谈来谈去,也没有什么实质性的东西,当然不能让李晔满意。
时间是站在大唐这一边的,该着急的是倭人。
没让李晔等太久,倭国就发生剧变,王审知虚晃一枪,避实击虚,绕过摄津,从纪伊北上,破和泉,从摄津的东面,攻入畿内道,四万大军长驱直入,兵临平安城下。
源经基只得仓皇后撤,驰援平安京,却在路途之中,中了王审知的埋伏。
士卒折损大半,源经基领三百余武士退向丹波国。
也幸亏平安京是仿照长安、洛阳等中土雄城而建,藤原忠平手上还捏着不少兵力。
加上王审知大军原来,没有攻城器械,才没有被攻破王城。
但几百年来,这是第一次外敌兵临倭人王京。
对倭人的震慑可想而知。
历史上的倭国,因其特殊的地理位置,没有外敌入侵,没有遭受社会毒打,所以性格才狂妄自大。
王审知大军兵临城下,又击破源经基,倭人外面唯一成建制的力量只剩下藤原忠文,却又被刘知俊死死按住。
倭国形势危如累卵。
平安京中的达官贵人们再也没有寻欢作乐的心思,惶惶不可终日起来。
倭国的战事,至少一两个月才能传达到中土。
李晔安心在江宁府闲居,没等到倭国捷报,却等到了长安的急报。
刑部左侍郎崔源照与大理寺少卿赵扩,在探查独孤敬达一案时双双遇刺,幸亏赵扩出身行伍,一身的武艺犹在,拼死保住了崔源照,皇城司随后赶来,刺客当场自尽,但崔、赵二人都受了重伤,在长安太医署治疗,性命算是保住了。
李晔勃然大怒。
独孤敬达的死,事发突然,有人处心积虑,也就罢了。
但崔源照和赵扩两人,都是六部的命官,崔源照还是阁臣。
却遭到公然行刺,此事如何能善罢甘休?
今天敢行刺崔、赵,明天就敢行刺皇帝!
中晚唐行刺之时甚多,民间传奇的聂隐娘。
代宗曾派遣刺客夜刺李辅国。
宪宗朝的武元衡,大街之上公然遭到暗杀!
河北藩镇闹得最凶的时候,长安刺客也最为猖狂。
以至于有人评价大唐奸人遍四海、刺客满京师!
太子与裴氏之争已经踩过李晔的红线了。
而接下来皇城司的一封密信,让李晔在江宁府再也坐不住了。
密信只有四个字:花蕊复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