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宵禁还半个时辰。
朱雀大街略显冷清。
“独孤敬还有另一层身份。”这么多天的明察暗访,崔源照总算有些眉目。
赵扩一愣,“请崔侍郎明示。”
两人虽然出身不同,但都是心性豁达之人。
一个多月的相处,赵扩对这个才思敏捷的年轻人敬佩不已。
崔源照对这个中年老将起了惺惺相惜之意。
没有赵扩的帮助,大理寺的动静就不得而知。
此案的难点并不在查探,而是如何让各方偃旗息鼓,让圣人满意。
太子不好惹,裴氏一样不好惹。
崔源照向太子靠拢,是出于文人世家的天然惯性。
跟大唐社稷比,孰轻孰重,一目了然。
更何况上面还有圣人,错综复杂的关系远超过案情本身。
崔源照望着前方歌舞升平的平康坊,花灯如昼,红袖招展,“当年陛下为了保护诸位皇子,亲自安排皇城司的虞侯保护。”
“独孤敬达是皇城司的人?”赵扩忽然明白了薛广衡为何这么重视此案。
“他虽然是皇城司的人,但被分派出去之后,就与皇城司没多少联系了,在太子身边陪伴八年,早成为太子心腹,所以他才会去汴梁查高季兴的底细。”
“高季兴……”一个又一个的人被牵扯出来,赵扩胸中的谜团的越来越多。
高季兴靠着七皇子,靠着裴家,这些年又走到台前。
与河东降将裴约成为七皇子的左膀右臂。
崔源照出身世家,对此案背后错综复杂的权力关系网洞若观火。
而赵扩就算心中知道什么,也什么都不敢说,什么都不敢做。
不过赵扩的优点在于,背景简单,没人真把他当回事,也没人能相信他能做什么。
对于一个人畜无害的工具,一般情况不会痛下杀手。
“独孤敬达一定是查到高季兴什么,所以才会被灭口?”赵扩猜测道。
崔源照摇头道:“若真查到什么,独孤敬达会死在汴梁,而不是长安。”
“会不会是独孤敬达去笼络高季兴,而被上面察觉,所以才被灭口?以此来警示太子?”赵扩手指向夜空。
崔源照刚要说话,皇城戍楼上鼓声阵阵,城中多处戍楼跟着响起。
闭门鼓已经敲响,在六百下之后,若还在街面上游荡,会制以“犯夜”之罪,轻则鞭笞,重则收押刑部大狱。
以往圣人在京中的时候,宵禁会推迟到午夜以后,每逢节日,会取消宵禁。
但现在圣人离京,宵禁就变得严格起来。
刚到亥时,闭门鼓就敲响。
街面上马蹄声阵阵,金吾卫的缇骑沿街巡逻,喝令行人归家。
两人急忙避入平康坊中,在北曲中随意寻了一家青楼,准备就此过夜。
即便是宵禁,客人早早到来,寻了熟识的姑娘。
“平康坊人来人往,凶手在此行凶,岂不是故意让人察觉?”赵扩道。
崔源照一愣,心中隐隐约约有个猜测,这段时间,他们一直把目光放在裴氏、以及与七皇子相关的人上,顺藤摸瓜,揪到不少裴家的小辫子。
也处理几个贪赃枉法之辈,算是把长安城中裴家人清理了一遍,得罪了不少人。
其中就有皇后的外甥裴羽,以威逼恫吓的手段强买华州良田一百七十顷。
查出来的永远是冰山一角。
这些年裴家如雪球一般越滚越大,不知聚集了多少人和势力。
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
皇后在长安朝中颇有贤名,不干政、不结党,与外界联系甚少,但皇后是皇后,裴家是裴家。
自从韦昭度病逝之后,裴家一跃而起,超过韦氏与崔氏,成为大唐最大的门阀。
朝中、军中、地方均有深远影响力。
甚至西去的商队都有他们的旗号。
裴家这一任的家主裴贽在朝堂上也形成一股不可忽视的势力。
前几日裴贽还亲自到崔府登门拜访,一番旁敲侧击的指出崔源照被人当了棋子。
裴枢初起时还算兢兢业业,但政绩不佳,逐渐就被边缘化,进了御史台养老,无缘登阁之后,便彻底回归世家。
为裴家的利益奔前忙后。
崔源照现在想来,似乎的确有这种嫌疑。
赵扩是张承业的旧部,长安谁不知道张承业是支持太子的?
而崔源照向来跟太子有旧,在太子还不是太子的时候,两人就关系匪浅。
“明日你向张阁公告老还乡,只有张公能保你无恙,现在退出,没人会怪罪你。”崔源照一番好意。
赵扩一愣,腾地一声站起,勃然变色,“崔大郎当我是什么人?休说我这把骨头还没有老,就算老了,也能为大唐填一把柴火!当年我们跟随陛下从一座孤城打出去,二三十年浴血奋战才有今日,我决不允许有人对不起圣人,对不起大唐!”
这番话倒令崔源照面红耳赤,恭恭敬敬的向赵扩拱手,“是我胡言乱语,兄长勿要见怪。”
徐州。
自从李神福死后,淮南系守将一开始落在刘存身上,但刘存为人鲁莽,伐百济之战,身陷重围,折了不少淮南子弟,名望大减。
淮南将佐大失所望。
但另一个人逐渐走到台前。
一向声名不显的徐温因在攻伐摩震国的表现,逐渐被淮南军赏识,临津江之战,父子二人上阵,算是为淮南军找回了些颜面。
皇帝也大加赞扬,如不出所料,下一次进封大将军,必有徐温之名。
不过人的名声大了,事情也多了。
与以前相比,现在的徐温更忙碌了。
不断有莫名其妙的人找上门来,或是送礼,或是联姻。
徐温为人清醒且谨慎,一概拒绝。
但也有无法拒绝的人,比如现在接见的人,裴家年轻一代的才俊裴靖。
“徐都督为淮上英豪,功勋卓著,裴中丞早有仰慕之意,今来别无他意,只为拜会都督。”
以如今裴家的势力这么客气,算是给足了徐温面子。
徐温最大的短板就是在朝中无人。
虽然淮南系算是太子的半个嫡系,但徐温总是若紧若离,跟谁都不亲密。
裴家找上门来,当然不仅仅是打个招呼。
唐军有实权的将领多了去,打招呼也用不着挑这个时候。
“多谢裴中丞美意。”徐温客客气气的寒暄。
两人的交谈绕来绕去,不是风花雪月,就是前朝旧事,仿佛真的只是来拜会。
送走裴靖,徐温的脸瞬间就阴沉下来。
立刻招来严可求商议对策。
早前手下两大谋士,严可求擅谋,骆知祥擅财。
朝廷设金银行,改革钱币,还特意征召骆知祥,因此徐温身边只剩下严可求。
“裴氏此来,无论与都督谈了什么,都会招致他人非议。”严可求道。
徐温眉头一紧,“此人来徐州,我怎可不见?我向太子去信解释一番?”
严可求摇头道:“不必,这种事情越描越黑,再说都督也并非太子属下,若是私下与太子亲密,引起圣人忌讳,便是大祸临门,此事不宜声张,也不用太过重视,现在是太子需要都督,而非都督需要太子。”
徐温面色缓和了许多,“若无严公辅佐,温死无葬身之地。”
“都督言重了,圣人临朝,大唐雄视天下,都督日后大有可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