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冬迅速的来了,空间站坠毁让这一过程加速了很多倍。
夜里没有风,赵华看着小锦鲤入睡,轻柔地帮她掖了掖被角,一个人转身下楼。
他在街道上站了一会儿,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烟尘,如果只看背影,有一点恐怖,佝偻的腰身,几乎垂到地面的胳膊,这是这个时代压在他身上的痛。
白天时,他还是一个满心欢喜,期待女儿上空间站的父亲。
街道上,赵华用力吐出一口气,点点寒雾从他嘴边飘散。
“灾难前的世界,记得好像很暖。”他喃喃低语。
“灾难前现在应该在穿一件薄外套。”
身后响起的声音吓了他一跳,回过头,角落里是蹲坐在那里的陆安。
陆安也在抬头,看着头顶星空,那边的空间站已经被遮蔽,好消息是,他们不用再被空间站的人观测。
再远处是微微的红光,映红了天边,那是森林大火。
“照顾好小猫咪了?”
“那是小锦鲤。”赵华不喜欢这个,这是空间站给他们的称呼。
一个脚步蹒跚的老怪物,一个轻灵的小猫咪,父女一起在镇子里编竹筐,一起去野外捉蚂蚱,做田垄。
“我觉得还挺合适的。”陆安的口气听起来有点轻松,但赵华知道,他一点也不轻松。
赵华不想在这个话题上纠结,转口问道:“你好像对灾难前的事记得很清楚。”
“嗯,反而灾难后一点印象也没有。”
“真幸福。”
赵华竟然有点羡慕,陆安不该是这样的,像他这样的人,不该带着这一帮老有病残努力生活,一个人的话,在这末世里可以活得很悠闲,更不要说还有何清清和他是朋友。
人以类聚,物以群分,陆安和何清清一样,都是那种在哪里都可以好好生活的人,除非空间站直接砸在头顶,不然他们总有办法活下去。
“还好。”
陆安望着远空,虽然什么都看不到。他的视线仿佛穿过了时空,能看见三百年前的景象。
幸好是空间站,如果是那种尺寸的陨石,可能冰川纪都要提前来,冰雪掩埋一切,再一次的生物大灭绝。
核污染之后,空间站坠落,任何一场灾难都是致命的,赵华和阿夏经历了两次,不知道是幸运还是不幸。
“你说,会不会是人为,想试着再给地球来一场生物大灭绝?”陆安晚上一直都在想这件事,上次阿夏所在的城市离得更近,也没有强烈到震塌太多房屋,而这次,撞击力道要比上次大得多,速度也更快。
“生物大灭绝?有病啊?”赵华抬头朝远处看去。
“你看啊,现在陆地的变异已经刹不住车了,什么奇形怪状的玩意都有,何清清还说她见过龙——能让她当成龙的东西,不知道是多大的大蟒,天上的人比我们看得清楚的多,现在你的上帝来了都控制不住这个势头。”
陆安很认真地在分析,而且何清清口中的龙,还有一些其他巨大的生物都会往海里过去,他也有所猜测。
要么是陆地的生物不足以供它们所需,要么是它们本能地去找污染源,毕竟污染最开始是从海里蔓延的——也或者两者都有。
来一次冰川纪,过上许多年,说不定猛犸象什么的会重新出现,这就像是一个轮回,而天上的人就在那儿看着,等待着,直到人类再次兴起。
变异不解决,他们永远也下不来。
赵华打了个冷颤,裹裹衣服上楼了,那些不是他考虑的,想再多也没用,在这场灾难里,他最需要考虑的是,怎样节省更多的食物,带小锦鲤努力活下去。
这一片死寂的大地,人们挣扎着。
陆安起身搓了搓冰冷的手,上楼拿一个厚被子扔给被绑起来的两个人,然后回去房间,阿夏坐在窗前也在看远处红光。
他从身后轻轻抱过去,阿夏没有动作,只裹了裹被子,实在太冷。
“你会想把剩下的几个都拉下来吗?”陆安问她。
“我?”
“如果你能的话。”
“我怎么可能那么厉害。”
阿夏的口吻很随意,她压根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也并未认真。
把空间站拉下来……那她得长多大,比孙悟空还要大,如来佛的一只手掌才是山,那么大的话,她一根手指头可以把如来佛祖按死在灵山。
到时候还没长那么大,她已经先饿死了。
第二天一早,陆安裹着皮衣,和赵华一起去看镇外的飞行舱,这东西已经成了他们的战利品,在学会开之前,要先学会锁住。他们不能一直绑着那两个人,那两个人不管是要离开还是要和他们待在一起都行,唯独不能开走飞行舱。
这个飞行舱上装载着武器,那对于他们,对于其他在这片大地上挣扎的人来说,都是致命的,没有人敢赌从空间站下来的人无法上去之后会做出什么,带上在天上搜集的资料和地图,建立一个奴隶部落都是有可能的。
阿夏推着三轮车去河边找何清清,幸好他们之前出门又带回来了一堆盐,可以再腌一大堆咸鱼,不管远行还是在这里等待余灾过去,至少不用为吃的发愁。
黑色的皮靴踏在地上,河滩周围的土已经冻硬了,何清清拿着空酒瓶在努力往嘴里倒,这一瓶酒又被她糟蹋完了。
“要结冰了。”身处河里的何清清对温度很敏感。
“结冰之后你还能在这里吗?”
“当然。”
何清清一边往岸上扔鱼,一边懒懒地说道,时不时钻下去找一找藏在河底的可怜鱼儿——也只是她觉得可怜,面对那尖牙和偶尔长出来的腿,无论是阿夏还是陆安,都不觉得这种勉强能称作‘鱼’的东西会可怜。
随着时间推移,这片大地会越来越变得陌生,人不像人,鱼不像鱼,最终重现山海经里的热闹……这是徐教授当初一个无聊的猜测,他觉得说不定当初上个文明就是这样的,经过成千上万年的衰变后,大地重新繁荣起来,这就叫轮回。
何清清捞出来一条大鱼,瞅了瞅阿夏,手臂一扬,用力把大鱼朝弯腰捡鱼的阿夏扔过去。
她总觉得阿夏在隐瞒什么,按理说,就算没有她,如今的阿夏也不至于为食物烦恼,她可以站在食物链中上游。
阿夏猝不及防,听到风声,右手抓住腰间的短刀,手臂轻扬,刀尖从鱼腹中横穿而过,挂在刀上用力摆动。
她手臂纹丝不动,侧头看向何清清。
“我就知道!”何清清眼睛睁大,盯着阿夏道。
“知道什么?”
阿夏很迷惑,把鱼甩到地上,然后用力砸一下鱼头,它就挺着身子不动了。
“你比他们都厉害。”何清清又扔过来一条大鱼,被阿夏一刀捅死。
“我本来就比他们厉害呀,陆安会怕老鼠,怕蛇,你不会不知道?”阿夏道,陆安是个弱鸡,这是他们的共识。
赵华是个瘦瘦巴巴的瘸子。
除了何清清外,她就是最厉害的。
地上的鱼约莫有半米长,鱼头占了整个身子的一半还多点,大嘴里长着细密的牙齿,天生为了撕咬,看上去就让人不寒而栗。
头侧被何清清的指甲戳出来几个小洞,还在流血,阿夏又用刀敲了两下,她不知道何清清是怎么做到轻而易举把它捉住扔上来的,只知道如果她下水,这条鱼不用费多少力气就能把她咬死,拖在水里啃食干净。
“这个鱼头很补,给小锦鲤吃。”阿夏把它装上车道。
何清清又捉了几条偏小的鱼,还带着一只大泥鳅,歇息下来后望着远处,思量了一会儿。
“那边几个人也被波及了,你们要不要一起……人多力量大。”她问。
“其他人?”阿夏愣了愣。
“对,就是和我换种子的那几个,摘莲藕的时候看见的。”
阿夏想了想道:“这要问陆安。”
虽然星期六有时候不太聪明,但这种事,他还是能考虑很稳妥的,昨天捉那两个人的时候她就没想到,被陆安打了眼色才想起来。
把这件事记一下,和何清清打个招呼告别,她拖着三轮车回去。
哗啦啦一大堆鱼卸在地上,看得空房屋里被绑住的两个人眼角直抽,他们从小生活在空间站,吃的用的都是空间站的食物,对这种东西从没近距离接触过。
他们无法想象这些鱼是什么味道,尽管知道陆地上的人有时候连这些鱼都吃不上。
在他们目光的注视下,三个人就在外面对着一堆鱼开膛破肚。
“这个胃好小,里面还有条小鱼……”
“小心点!戳破的那是什么?有些鱼有毒的……”阿夏暴躁且嫌弃陆安笨手笨脚。
以前城市里那条河还好,现在这条河里有些不认识的鱼带着毒性,上次赵华把一个毒囊煮了后一口咬下去,嘴肿了好几天,才让他们警惕起来。
把大锅架上,巨大的鱼头扔进去熬煮,赵锦鲤坐在灶前添柴,赵华和阿夏拿着盐腌制咸鱼,陆安拿绳子把他们腌好的挂上,被绑在屋里的两个人静静地看着。
近距离看到眼前一幕,让他们空间站下来的人觉得很魔幻,辉煌后的余烬,如今地面的人又回到了原始时代。
末世后的重新发展,看上去很好,只是再望一眼那个巨大的鱼头,又感到深深的绝望。
每天吃这些,地面的人类已经回不去了。
等鱼汤熬煮成浓白色,里面香气飘散,赵华又扔了一把干菜进去,搅拌几下装出来和阿夏一起吃饭。
陆安也装了两碗,俘虏了两个人,却也不可能让他们饿死,把鱼汤给他们拿过去,没想到两个人却不吃。
“饿死最好!”赵华吸溜着鱼汤嘟囔道。
“这地步还嫌弃?”陆安把碗放在他们身前。
国字脸男人犹豫一下,吞咽一口口水,他和同伴早已经很饿了。
“我们吃这个会死。”他看向正被小锦鲤啃的鱼头。
“他们吃都没事,你吃这个会死?”
“因为他们活下来了。”
“?”
“我们都是从小就上了空间站,她从记事起就在上面,身体和你们不一样,扛不住,很大可能会病变。”国字脸男人苦涩道,当初灾难前,人类平均寿命大幅缩短就是因为这个。
活下来的,已经适应了污染的环境,而他们则很可能造血功能障碍,内脏出血,坏死……
“你不会以为,你们才是正常的?”他看向旁边挂着的一堆形状各异的鱼,这他妈是最不正常的。
陆安怔了一下,回头看看长臂怪赵华,长翅膀的小锦鲤,还有喝汤的阿夏。
在天上的人看来,他们这群人是生活在地面的怪物,熬过了末世十二年,已经习惯了陆地的生活。
“草!”
陆安骂了一句,把鱼汤给了赵华,反正赵华不嫌弃,吃得倍儿香。
能喝一碗热汤,是曾经最奢望最幸福的事,放在现在,依然是最幸福的事。
“你们回不去了,饿死也是死,吃死也是死,还能赌一把。”陆安抓了一管营养液扔给两个人。
赵华欲言又止,感觉给他们是浪费,最终想了想,没有说话。
国字脸男人在担心生死,而那个女人则畏缩地低着头,她怕被几个人拉去生孩子。
然而赵华没有一丝想法,他只想尽可能地节省食物,节省资源,带小锦鲤努力活下去。
巨大的鱼头足够他们三个人吃,被剁碎成很多块,煮好之后用力吸一口,骨头扔在地上。
分食完了之后,赵华没有摆弄他本来想做的大棚,现在空间站又掉下来一个,做到一半的框架已经没用了。
陆安在镇里找出来一些木板,他们都不知道那个飞行舱怎么锁,干脆物理锁住,只要让人上不去就可以。
此刻他觉得自己像只傻猴子,和赵华一起面对高科技飞行舱,想到的办法竟然是拿木板把它的门钉住。
阿夏没这样觉得,只要能把事情做好,用木板还是铁板,又或者钥匙,在她看来都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