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砚桐坐在软榻上,下面垫的是华贵的毛绒被褥和毯子,怀里还抱着一堆柔软的棉被。
软榻已经不是先前那张不能翻身的窄榻,而是一张较宽的鎏金雕花榻,躺在上面倒不会再担心翻个身就能滚下来了。
池京禧在沐浴净身,闻砚桐就坐着等。她想了半天也没想明白池京禧为何会突然对她的搬走不满。
之前不还是挺排斥她住着的吗?知道她住在这的时候脸黑得跟锅底一样,恨不能撸着袖子揍她来着……怎么这回她主动搬走了,他又不开心了?
干!这人也太难伺候了!
闻砚桐愣愣的坐了会儿,就听见门口传来动静,想来是池京禧洗完澡了。她抬头看去,就见池京禧披着雪白的貂皮大氅进门。
闻砚桐只觉得眼前一亮。
池京禧以往出现在人面前,都是将长发用玉冠或是簪子高束成长马尾的,但这会儿刚洗了头,所以长发什么也没戴,就这样松松散散的披着。热水将他的皮肤熏得十分白,愈发显得眉眼墨黑,深沉的很。
俊俏的脸上尽是慵懒之色,他赤着脚慢步走来,随手将雪白的大氅一扔,里面穿着类似睡袍之类的衣裳,暗沉的蓝色衬的皮肤几乎白的反光。
闻砚桐悄悄吞咽口水,看了一眼自己的手。嗯,瞅着也差不多白。
小厮凑上来用柔软的布巾为他擦拭头发,闻砚桐连忙起身上去,从小厮手里抢下布巾,笑嘻嘻的凑上去给池京禧擦发。
池京禧揉了把额前的湿发,越看越觉得闻砚桐的笑容不怀好意,便有些戒备的问道,“贼头贼脑的打什么鬼主意?”
闻砚桐佯装心痛,“小侯爷,你这般说我,让我甚是伤心。我好端端的被你带来写了半宿的字不说,为你擦个头发你竟然还说我贼头贼脑……”
池京禧完全不吃她这一套,扯着嘴角冷笑一下,往软榻上一坐,“有话直说,别拐外抹角。”
闻砚桐也跟着坐下来,将他长而黑的头发揉在手里,说道,“这不是因为我方才走的突然吗,本来只是出来烧个水的,但是没想到被带到这里来了……”
池京禧听了一半,眼眸微转,打断道,“你烧水做什么?”
闻砚桐愣了一下,继而答道,“太冷了,就想烧水泡泡脚。”
池京禧沉吟一瞬,扬声道,“送一盆热水进来。”
闻砚桐还来不及拒绝,不过片刻,小厮就捧着热水进来了,池京禧一指,“现在泡。”
她本是有话想说的,但见这盆热腾腾的水已经送上来,自然不会拒绝,于是捋高了裤腿,用脚丫子探了探水的温度,几番试探之后就将脚整个泡进去。
一声舒服的喟叹从心底发出,不泡脚的人永远体会不到大冬天里泡脚有多舒坦。
池京禧坐在边上,看她欢喜得眯着眼睛,脸色也缓和许多,让小厮继续为他擦发。
闻砚桐泡了会儿,斟酌着再次向池京禧开口,“小侯爷,方才我的话还没说完呢……”
池京禧撇她一眼,“什么话一口气说完,磨磨蹭蹭跟个娘们似的。”
那方才不是被你打断了吗!如果不是这盆热水她早就说完了!
闻砚桐忍着掀盆的冲动,说道,“我出来的突然,跟我共寝的张介然还不知道我离开,要不……”
谁知池京禧一听,俊脸当即一沉,“你想回去?”
模样老凶了。
闻砚桐当下摇拨浪鼓似的摇头,“不不不,我只是想让小侯爷帮个忙,派人递个口信回去,免得张介然见我许久不归着急。”
池京禧这下神色才缓和,淡淡道,“行,我会派人的。”
闻砚桐默默的擦脚,暗地里纳闷。怎么会有一种被绑架了的感觉?
池京禧的头发擦到半干的时候,就在房中随意的走动着,一会儿自己给自己倒水,一会儿又摸了摸挂在墙边的奚琴。
这个房里虽然搬进了许多池京禧的东西,但还是掩盖不了闻砚桐曾经生活过的气息,池京禧甚至还改变了些自己的习惯。
比如闻砚桐喜欢在里间的雕花洞门上系一些软绒鸭毛,或者是香包之类的小玩意,进出的时候就能闻到香味,轻飘飘的甚是好看。池京禧从没有系这些小玩意儿的习惯,但见了这些之后,他就命人把上面的花香香包拆了,换上自己惯闻的香包。
但是池京禧看见闻砚桐还没带走的东西,总是要生气,于是指着奚琴道,“既然要搬走,这些玩意儿为何还留在这儿碍我的眼?”
闻砚桐甚是无辜,“这些东西我都收在角落的箱子里了呀,不知道是谁又给拿出来了。”
池京禧冷哼一声,“总归还是没有带走。”
闻砚桐只好起身跑过去,把奚琴摘了下来,“那我先藏起来,明日一早就带走,保证小侯爷这辈子都不会在看见它。”
池京禧脸色更臭了,却一伸手拽住了奚琴的另一头。闻砚桐手上暗暗用力,池京禧也用力,两人竟就这样拉扯起来。最后还是她怕弄坏了这把昂贵的琴,撒手了,然后就看见池京禧将它又挂在墙上。
他什么也没说,臭着脸离开,转到书房去。
这是什么迷惑行为??
闻砚桐满脸迷茫,也不敢问,就又回到软榻上坐着。
池京禧总是转来转去,也不睡觉,她也不敢先睡,就硬撑着眼皮等池京禧转够。
哪知道池京禧跟没来过这房子一样,一个劲的转,什么东西都要摸一摸,压根看不明白他在干什么。
闻砚桐忍不住劝道,“小侯爷,明日还有早课,早些休息。”
池京禧还不乐意,“你睡便是,管我做什么。”
闻砚桐长叹一口气,捧着脑袋,抑制不住困意的打瞌睡。刚迷糊一会儿,就听见池京禧叫她。
她忙睁眼睛,还没起身,就见池京禧拿着一本书走出来,一只手将书打开,对着她道,“这是你写的?”
闻砚桐走近看了看,点头道,“是啊。”
不过都是早些时候写的了,那时候拿笔还不是很稳当,写出来的字歪歪扭扭,正是让李博远批的狗血淋头的字。
她想解释,“但是这些……”
池京禧却不给她这个机会,只道,“文章写成这样,难怪李夫子会那般生气。李夫子一生从文,学富五车,教出的子弟多在朝廷为官,你文章语句不顺,含义浅薄,字更是歪歪扭扭无法入眼,差成这样,走出去太给李夫子丢面了。”
闻砚桐:……我是不是该给李博远磕头认个错?
“我日后会多加练习的。”闻砚桐默默道。
“嗯,你能有这份上进心自是极好的。”池京禧合上书,不动声色道,“正好这几日我都在书院住着。”
闻砚桐觉得池京禧递了一根长杆出来,于是她立马顺着杆往上爬,“那小侯爷能不能教教我?虽然我愚笨,但是我会认真学的。”
池京禧嗯了一声,拖着懒懒的鼻音道,“也不是不行。”
闻砚桐当下高兴道,“那我明日再把东西搬回来,就睡在这里?”
池京禧双眉一舒,沉色眸子里那盘旋了一晚上的烦躁总于消散,他将书扔进闻砚桐的怀中,“我派两个下人帮你搬。”
说完就往床榻那处走,途中还伸了个腰,看样子似乎要睡觉了。
闻砚桐大喜,紧紧跟在他身后,顺手抹了一把池京禧束着的头发,发现全部都干透了,柔顺的垂在身上。
池京禧掀被上床,总算是要睡觉了。闻砚桐殷勤的充当了小厮的角色,将房内的灯都挑灭,就留了床头便微弱的灯盏。
等他躺下之后,闻砚桐也去了身上的外衣,散下长发钻进了软榻中。这个软榻要比之前的软很多,甚至比床榻都要软,被绒毛包裹着,加之屋内又烧着暖炉,暖和得她都不敢盖得太厚。
池京禧约莫也是挺累的,躺床上没一会儿,呼吸就平稳了。闻砚桐忍不住腹诽,既然困了就早点睡啊!干嘛还要在房中转来转去的找事?
她轻叹一声,抱着棉被睡去,闭上眼睛一会儿就睡熟了。
夜晚的时候,小厮进来加炭,轻微的动静把闻砚桐朝醒了。她翻了个身,觉得口渴得厉害,于是掀被下榻,先是走到桌边轻轻倒了被茶水。茶已经凉透了,但因为在室内,倒不是很冰,喝进肚子里凉凉的。
她揉了揉肚子,稍稍清醒了些,转头看向里间。
闻砚桐走进去看了一眼,果然见池京禧的棉被只盖了一半。他身体强壮,平日里怕是不喜欢烧那么旺的暖炉,应该是顾及到她身子弱的缘故。
所以睡着之后,身体就热了起来,在睡梦中的他会无意识的将棉被掀一半。闻砚桐轻手轻脚的走过去,把棉被给池京禧盖上。
只是刚动棉被,手腕突然被抓住,那只大手带着炙热的温度,贴在她的皮肤上,泛着灼意。闻砚桐惊了一下,一抬头就发现池京禧竟然已经缓缓睁开了眼睛。
漂亮的眼眸里拢着睡意惺忪,明明没什么表情,但眸子里好似藏着缱绻柔色。他看着闻砚桐,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脑子还迷糊着,用懒懒的声音低声喊道,“闻砚桐……”
闻砚桐从没见过这样的池京禧,他不是平日里的那种冷淡倨傲,也不是受伤之后的镇定平和,而是带着浓浓的情绪,一张口,哑声里就裹着情意一般,温柔而纯良。
闻砚桐心中一软,低下/身子,轻轻问道,“怎么了?”
池京禧慢慢的眨眼,问道,“为什么搬走?当真是嫌我太凶吗?”
闻砚桐一下子愣了,而后恍然大悟。池京禧烦躁了一晚上,竟是在意这个!
听这话八成也能猜到,可能是因为她搬走之后牧杨对池京禧调侃,说他太凶所以把她吓走了。
虽然与事实也偏差不了多少,闻砚桐的确是怕池京禧再生气才搬走的。
可一到了池京禧的口中,她竟听出了些许委屈,当下肠子都软的跟九连环的山路一样,柔声说道,“不是呀,我是怕吵到小侯爷休息才搬走的,才不是因为你凶。”
池京禧听后,手上的力道就松了,顺势摸了一把闻砚桐的脑袋,然后把自己的被子拉上盖好,闭上眼睛低低道,“快去睡。”
闻砚桐呆滞的应了声,然后转身离开,躺到软榻里的时候,还能感觉到脑袋上残存着池京禧掌心留下的温度。
第二日一大早,书院的报时钟就敲响,闻砚桐一如既往想赖床。但是池京禧起的很快,洗漱、穿衣、冠发。收拾的差不多时,闻砚桐还把自己裹成蚕蛹似的窝在软榻上。
他走到软榻便,既没有掀被,也没有用脚踢软榻,反而是俯身在棉被上扒拉了一下,然后把手伸进了闻砚桐的后颈里。
晨起一番折腾,池京禧的手早就凉了,对满身温暖的闻砚桐来说更是杀伤力巨大的武器。她一下子叫了一声,缩起脖子,扭头一看是池京禧。
他眼里好似都是笑意,“还不起来,想睡到何时?”
闻砚桐揉眼睛,见池京禧都穿戴完整了,忙抱着被子坐起来,哑着声音问,“什么时辰了?”
“早课快开始了。”池京禧道,“你慢慢收拾,我先走一步。”
闻砚桐就这样看着他绕出屏风,披上大氅出了门。房中一时静了下来。她想起甲院的早课要比其他院的提早十分钟,差不多一盏茶的时间,所以池京禧要提前走。
她连忙爬起来穿衣裳,小厮供上热水,草草洗漱完之后有揣了两块桌上的糕点,才匆匆忙忙的赶去上早课。
到的时候还是迟了,学堂里没夫子,但是学生们早已坐满,平时负责记录点卯的学生抬头看了她一眼,然后又地下头去。
闻砚桐长吐一口气,没想到慌得那么急,还是迟到了,这下又要被记上名字。偏偏今日的早课还是李博远的,约莫又要背文章了。
她有些恹恹,早知道出门前让池京禧骂一句就好了。
回到位置上的时候,牧杨正捧着脸打瞌睡。平时冬日里不上早课的公子哥在书院之后就没了特权,牧杨一时间还有些不适应,屁股一挨着凳子就开始打盹。
傅子献倒还好,他有时候也会来上早课,所以状态如常。他看见闻砚桐之后便放下了书,有些担忧道,“你的腿如何了?还疼得厉害吗?”
闻砚桐迷茫道,“早就不疼了啊,为何突然问这个?”
傅子献松了一口气,说道,“方才在来的路上碰见小侯爷了,他说你腿疾复发,所以要来晚一些,还让牧少特地跟点卯的人知会一声,不准记上你的名字呢。”
闻砚桐大惊,怎么也没想到池京禧竟然会帮她作假!
这是太阳从阴沟里出来了吗?
她惊诧了好久,等心情平复后,早课也结束了,于是就叫醒了打盹的牧杨,一同去饭堂吃饭。
饭堂为了照顾这些少爷千金,单独开了几间空房,让一些关系不好的少爷们不至于坐在一起吃饭。但其实大部分的人都会回道自己的独寝去,吃自己家带来的饭菜。
傅子献本就没有那么多讲究,加之他在家中几乎没什么地位,也没谁会给他送饭菜,所以他和闻砚桐一直都是在饭堂吃的。牧杨也不在意那么多,就跟着一起去了。
当日中午,只有池京禧和程昕在房中吃饭,于是晚上闻砚桐回去的时候,他脸色还是臭着的。
闻砚桐想了想,大概能想明白了。应该是池京禧觉得她排斥他,所以才会心情不好。这种感觉就好像是,我把你当朋友,而你却总想着远离我,处处提防我,任谁都不会好受。
于是闻砚桐当晚总是缠着池京禧说话,一起抄写文章的时候,闻砚桐还画了很多q版的动物,像他们压根没听过也没见过的蓝鲸、虎鲨、金枪鱼、章鱼哥之类的。
池京禧的不高兴去的很快,闻砚桐缠一会儿,他脸色就好很多了,也没像先前排斥丁老头和可达鸭那样,闻砚桐画了他就会看看,虽然看神色,他似乎并没有在意闻砚桐科普的那些知识。
无知的古人。闻砚桐轻哼一声。
池京禧在那头抄文章,闻砚桐就在这头埋头画画,有些时候两人互不干扰,有时候闻砚桐会凑到他身边,跟他讲讲自己画的东西,或者是问些文章上的事。
一晚上出奇的和谐,池京禧也没责怪她三心二意,不认真学习。
不过隔天,闻砚桐就跟着牧杨,带着傅子献和池京禧程昕凑了一桌。
闻砚桐不爱吃菜,除了白菜其他菜都很少动筷,池京禧发现之后不由分说的用公筷夹了好几筷子给她,碗里面高高的堆起来。他说,“多吃些菜才能长得高。”
闻砚桐道,“莫名是多吃点肉才能长高的!”
池京禧说,“吃菜也可以。”
“我要吃肉。”闻砚桐道。
“你多吃一口菜,今晚就少抄一篇文章,但若是多吃一口肉,今晚就多抄一篇。”池京禧淡声道,“如果你在身量上成了矮子,那就在文学上成为巨人,如此方可弥补你的不足。”
闻砚桐默默把碗里的菜吃了个一干二净,最后还要低低补上一句,“我宁愿做个矮子……”
一连几日相安无事,休沐这天,闻砚桐约着傅子献和傅棠欢一同上街游玩,起了个大早出门。
池京禧一醒来,没见到闻砚桐。
于是一整个上午都是平静且烦躁的。不跟他说话还好,一跟他说话他就跟点了炮仗似的。
程昕回皇宫了,于是一起吃饭的只有牧杨和池京禧。
池京禧虽然在吃饭的时候沉默着,但是牧杨却能感觉到他心情不虞,于是随口问了问,“禧哥今儿看起来不大高兴啊,可是有什么事?”
“我能有什么事。”池京禧淡声道,“我是全书院最闲的人了,连闻砚桐都有要约着出去的人,我休沐了却只能在房中坐着。”
这味儿啊,难以形容。
牧杨都察觉出端倪了,“禧哥难不成是在怪闻砚桐没喊你一起出去吗?”
“我为什么在意这些?”池京禧横眉,“他想跟谁出去就跟谁出去,我管不着。他出门也不必跟我说,我又不是他什么人。”
牧杨咂咂嘴,说道,“那咱们用过饭后出去转转。”
池京禧道,“不去!”
牧杨没再说什么,低头扒着饭,走的时候却对池京禧道,“禧哥,你还记得叶公好龙的故事吗?”
池京禧不明所以,“你想说什么?”
“我觉得你就是那个叶公。”牧杨道。
他说完就走了,也没跟池京禧说为什么。但池京禧却因为这一句话,愣神了一下午,捧着书大半日,一个字也没看进去。
牧杨的话只说了一半,剩下的一半只有猜。
究竟是口是心非,还是龙阳之癖,全靠池京禧自己分辨。
当晚闻砚桐回来的时候,池京禧已经睡下了,她也没敢吵着人,轻手轻脚的洗漱之后躺上软榻。
次日池京禧早上起来没喊她,自己收拾完就走了,结果闻砚桐一觉闷到早课结束,去的时候被李博远逮了个正着,妥妥的被罚抄了文章。
中午吃饭的时候,牧杨直说让她和傅子献去饭堂吃,闻砚桐只当他们有私密事要商议,没多想就应了,直到晚上的时候才发现池京禧对她骤然冷淡了。
晚上回去的时候,闻砚桐主动说了几句话,池京禧的回应都是淡淡的。这种感觉就好像回到了起初一同在李博远房中抄文章那样。不一样的是,现在的池京禧对她没有厌恶情绪,但却有着同样冰冷的态度。
闻砚桐本以为是他又生气了,但是转念一想,以往池京禧生气,是很明显能够看出来带着火气的,这次压根看不出来。且她努力的主动示好数次,都没有任何用。
她不免也有些不开心,生着气闷进了被窝里。
半夜有人倒茶的响动惊醒了她。她迷迷糊糊间猜想是池京禧,于是转了个头朝屏风看去。
却意外的看见池京禧披着暗色的织金长袍,墨发长披,手中拿着杯盏,立在屏风边。
他在看闻砚桐,用一种复杂的眼神。
闻砚桐一眼就对上了他的视线,心念一动。可没等她开口,池京禧就要转身。
她连忙出口叫了一声,“小侯爷。”
池京禧转身的动作一顿,侧着身站定,虽没有出声应,但也没有再动。
闻砚桐声音微哑,软软的跟棉花一样,“你能不能不要生我气了?”
她也不知道自己错在哪。
池京禧先是沉默的。空中尽是淡淡的墨香气息,是池京禧身上一贯有的味道。在温暖的空间里发酵膨胀,好似把闻砚桐的全身都包裹了一样,周围寂静而安宁,让她连自己的心跳声都能听到。
他喉咙动了动,终于开口,“我没有生你气。”
说完就离开了,走到桌边,一口喝尽了杯子里的凉茶,然后默声回到了床榻上。
闻砚桐的不开心,牧杨和傅子献都能看出来。她一到学堂就蔫气一样趴在桌子上,跟她说话她也是淡淡的敷衍,什么都提不起兴致。
她琢磨不透池京禧的态度为什么突然这样,但又问不出原因,所以一直心烦。最后她还是打算把这些事都放一边,先办正事。
这日下课,牧杨去找池京禧和程昕,学堂里的人陆陆续续离开。正是安静时,学堂里突然响起了傅子献惊讶的声音,“你说什么?你拿了小侯爷的什么东西?”
闻砚桐慌张的捂住他的嘴,“你小声些,这事儿不能张扬!”
傅子献连忙点点头。
闻砚桐干脆起身拉了他胳膊一把,“你跟我来,我们找个安静的地儿细说。”
两人鬼鬼祟祟,从学堂出去。吴玉田在一旁偷听好一会儿了,他眼睛滴溜地转了几圈,最后鬼头鬼脑的跟着出了学堂,循着闻砚桐和傅子献的身影而去。
闻砚桐和傅子献果然找了个隐秘的地方,是书院后方的一片还未开发的树林,闻砚桐曾经摔过一跤的地方。
吴玉田不远不近的跟着,发现闻砚桐时常回头看看,就躲得十分利索。直到两人停下,他也跟着蹲下,细细偷听。
“那东西你在哪捡到的?”傅子献道。
“不是捡的,是我偷偷拿的。”闻砚桐道。
“你竟然拿小侯爷的东西!”傅子献吃惊道。
“他东西那么多,丢一两件他自己也发现不了,没事的。”闻砚桐毫不在意道。
“那你把东西藏哪了?”傅子献道。
“我想着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所以想藏在小侯爷寝房后面的那棵树下面。”闻砚桐道。
“当真?”傅子献道。
“正好小侯爷现在不在,我带你去瞧瞧。”闻砚桐道。
于是两人有往着池京禧的寝房而去。吴玉田原本还震惊着,但害怕把两人跟丢错过什么更大的秘闻,于是来不及多想也跟了上去。
三人两前一后来到了池京禧的寝房。房屋外的守卫都被池京禧带走了大半,闻砚桐带着傅子献溜到了房子后面,蹲在一棵树下挖了一会儿。
“看!在这呢!”闻砚桐指着地上的坑道。
傅子献惊诧,“还真是啊!”
闻砚桐又连忙把土填回去,用脚踩实,撒上叶子伪装,然后带着傅子献离开,“那当然,我骗你做什么,若是小侯爷没发现,等后天我就来挖走,拿出去卖了……”
吴玉田瞪着眼睛看两人离开,而后飞快的蹿到那颗树下,两手并用在地上抛了一会儿,果然挖出一个暗红色的锦盒,打开一看,里面竟躺着一个玉牌。
正面上除了金色的如意纹之外,就是三个大字,“池京禧”。
吴玉田知道,但是没见过。这种玉牌极其重要,大多是身份的象征,再朝歌行走的必备,且王侯公爵的玉牌都是不一样的,若是丢失了,则要立即上报,然后赶制全新的玉牌。他的父亲是七品小官,没有权利上朝,所以并没有这种玉牌。
池京禧若真是丢了玉牌,肯定会上报,上报完之后这块玉牌就等同与费的了,所以这块玉牌的确能糊了雕刻拿去换银子。
还能换不少!
吴玉田没想到闻砚桐本是富裕出身,竟还透着一身穷酸气,胆大包天到去偷池京禧的玉牌,若是被发现了,肯定是入狱的大罪!
他隐隐有些兴奋,本想放回去,但略一思量,拿起旁边的石砖把玉牌砸成了好些快,然后扔进了锦盒中,再埋回地下,像闻砚桐一样撒上枯叶做掩饰。
他离开时,一双小眼睛里满是阴毒的算计。
闻砚桐当晚回去的时候,池京禧不在。她默默的吃了饭,洗漱完,又坐在书房抄了李博远罚的文章,一系列的事做完之后,池京禧还是没有回来。
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闻砚桐总是不大舒服,一直往门那边看,似乎潜意识里在等池京禧回来。
但是夜幕深沉,闻砚桐等到所有事情都做完,疲惫的躺在床上,也没等到人回来。
本是非常疲惫的,而且还有困意,但闻砚桐就是睡不着,脑子里不停的在想事情,一直翻身叹气。
后来还是扛不住睡意的侵袭,抱着被子怒起,滚到了池京禧的床榻上去。
反正这狗男人今晚也不回来,床也是空着,不睡白不睡!
闻砚桐卷着铺盖,沉入了满是檀香和墨香气味的床榻中,一闭眼就睡着了。
小厮见床上的人久没动静,这才慢慢退出了屋子,推门走到了外面。
正是寒冬深夜,风就好似刀子一般剐人,冰冷的气儿直往脖子里钻,小厮一出门就冻得忍不住打颤。
池京禧披着杏黄色大氅站在月亮下,银光洒下来,将他俊俏的脸拢上柔和的银纱。他神色平淡,眸子半敛。
小厮轻步走到边上,轻轻开口,“主子,人已经睡着了。”
池京禧淡淡的应了一声,慢慢抬头看了看天上的月亮,说道,“往日到没发现,冬日的月亮这般皎洁。”
小厮回道,“主子有所不知,其实月亮一年四季都是这般皎洁,月圆时更甚。”
池京禧也没什么反应,只道,“是啊,往日哪有时间仔细看月亮,还是今日站了许久,闲着无事才抬头看一看的。”
小厮道,“主子快些进去,正月里的风伤人得紧,千万别冻凉了。”
池京禧道,“无妨。”
他长出一口气,拖出长长的白雾,消散在寒冬里,又站了一会儿,才转身回到房间里。
回去的时候才发现软塌上没人,闻砚桐竟卷着铺盖跑到床上去了。池京禧又气又笑,站在床边看着。
一低头就能看见她睡着时宁静的侧脸,她露出了大半床铺,像是特意给人留的一样,自个挤进了最里面贴着墙。
池京禧在床边站着,着墨般的眼眸往下落,停在闻砚桐睡着的眉眼上,视线凝住,就这样站了不知道多久。
直到闻砚桐在睡梦中无意识的发出一声呓语,才好似把池京禧叫醒了一样,他眨眨有些酸涩的眼睛,转身进了书房。
书房的灯亮到寅时快要结束时才灭,但池京禧却未从里面出来。
闻砚桐被钟声叫醒,睁眼时下意识转头,却见床榻那边还是空的,跟她上来的时候一样,一点变化都没有。
她眉头一皱,嘴瞬间就撇下来了。起身穿衣束发,脸一直沉着,最后草草洗漱了一下就去了学堂。
大概是她入学以来进学堂最早的一次了,连张介然都刚刚出门。
闻砚桐在位置上落座之后,就没再动弹,拿出书老老实实的看着,但至于看进去多少,她自己都不知道。
傅子献来了之后与她聊了几句,察觉她仍然兴致不高,也很有眼色的没再打扰。就连牧杨也没想平日那般烦她。
一整日闷闷不乐,闻砚桐连饭都吃的极少。晚上下课之后,她迫不及待的回了寝房。
可推门进去,房中依旧是空的。
她抓着小厮问,小厮只言小侯爷还没回来,做下人的自然也不知道主子的行踪。
闻砚桐心里总憋着一股气,不知道是生气还是其他什么,总之梗在心头,她像昨日一样自己洗漱完,连文章也懒得看,直接钻进被窝睡了。
日子过得很快,算一算,马上就要到二月了,书院也快要放假。闻砚桐却连续两日没看见池京禧了。等假再一放,就要等到五月份才能再见到他了。
如此一想,心里竟然闷闷的痛起来,难受的很。
她抱着被子,把头闷在被窝里面。
隔日,她虽然情绪低落,但仍然记得今日去挖盒子的事。
吴玉田早就盯着她了,就等着今日。晚间一下课,他暗戳戳的等着闻砚桐溜到了池京禧的寝房那边之后,就立即使唤平日里的跟班去告之学院的夫子。
先前他已经告过状了。
其实闻砚桐住在池京禧的寝房里,这事儿书院里差不多都是知道的,夫子们自然也是。但还是有很多夫子看不惯闻砚桐的。
文不成武不就,就知道巴结谄媚,一些自诩清高亮节的夫子自然十分瞧不起。一听吴玉田说闻砚桐偷了小侯爷的东西去卖,自然要用这件事做文章。
如此一来,等吴玉田知会一声后,那些夫子便撺掇着李博远孙逑等位高的夫子一起前往池京禧的书院。
于是在闻砚桐正挖着锦盒时,一大批人陆陆续续的赶到了。
“闻贼!还不住手!”吴玉田可算威风了一把,隔了老远就高声叫喊着。
闻砚桐揉了满手的泥土,抬头一看,才发现吴玉田还真叫来了不少人,不光是夫子,学生也有很多。
她的目光在里面扫了一圈,却也看见了足足有三日没见到的池京禧。
闻砚桐眸光微闪,平淡的表情上终于有了些变化。
盯着俊美无双,却略显憔悴的池京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