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白虎”苏笑也按照白胡子老道人的吩咐,拎着陈旧的斧头,准备在这片茂密的松树林里砍柴。
他的真元同样被遗迹中的神秘力量所封印,暂时变成了一个没有任何超凡能力的凡人。
但苏笑脸上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
他径直来到一丛灌木旁边,看了看手中的斧头,又看了看灌木的枯枝。
作为剑阁阁主的关门弟子、从小在众人仰望下长大的天之骄子,苏笑从来没有砍柴的经验,也不知道如何才能高效率地砍柴。
他沉思片刻后,以挥剑的姿态,拎起斧头朝着前方的枝条斩去。
由于这斧头很沉,也很钝,锋刃上还有明显的锈迹。
苏笑的猛力一劈,仅仅只是让整株灌木摇摇晃晃,抖落了一些枯黄的叶子,却未能成功砍下任何一根木柴。
看到这样一幕,苏笑微微皱眉。
他不禁想起很多年前,当他刚刚拜入剑阁的时候,他的师尊手把手教他学剑时的情景。
那一年,他还是个懵懂的小男孩。
他站在蜀地那险峻的山巅上,手握木剑,竭尽全身之力,狠狠朝前方的木偶刺去。
“砰!”
木剑与木偶狠狠撞在一起。
苏笑踉跄着后退,只觉手腕发颤、手心剧痛。
木偶却毫发无伤、岿然不动。
强烈的挫败感涌上他的心头。
他把木剑狠狠砸在地上,跌坐在地,哇哇大哭,嚷嚷着“我再也不练剑了”。
师尊并没有生气,而是把木剑从地上捡起来,递到他的手中,语气平淡地对他说道:“一次不行,就再来一次。”
“那如果还是不行呢?”年幼的苏笑抬起头,用一双红通通的眼睛望向师尊。
“那就来一百次,一千次。”
“……”
想到这里,苏笑伸手擦了擦脸上的汗水。
在他看来,劈柴这件事情,就跟练剑是同样的道理。
一次不行,就再来一次。
久练,则成。
只要功夫深,铁杵也能磨成绣花针。
近二十年来,他一直对此坚信不疑。
于是,他再次挥动斧头,朝着前方干枯的灌木劈去。
一次,两次,三次……数十次……数百次……
他的动作渐渐变得娴熟起来,斩下一根又一根的柴木。
只是他的手心,却在反复劳作中,起了不少血泡;血泡一破,就钻心地痛。
不过他不以为意。
当初练剑的时候,他受的伤比这严重多了,两只手都长满了茧子,早已对这种疼痛麻木了。
时间悄无声息地流逝。
苏笑脚边的柴木越堆越多。
就在这个时候,有两个穿着粗布衫的樵夫从苏笑身边路过。
他们扛着斧头,各自背着两捆满木柴,高声唱着山歌,朝着山下走去。
但苏笑却对此浑然不觉。
不知不觉间,在挥舞斧头的过程中,他对于剑阁秘传剑法《平天剑诀》又有了新的领悟。
…………
上官槿深吸一口气。
她的斧头从手中滑落,撞在突出的山石上,发出响亮的“哐啷”声,隐隐约约能看到迸出的火星。
汗水从她的额头上渗出,流过脸颊,痒痒的;流入嘴巴,咸咸的。
她掌心白皙细嫩的皮肤,也被磨出不止一道伤口,殷红的血液流淌出来,沾湿了她的衣袖。
而她那身一尘不染的长袍,此刻也沾满了灰尘和泥土。
自从上官槿成为驱魔司五品郎中、司首大人的亲随以来,还从未有过如此狼狈的时候。
毕竟她一向是个非常注重自己形象的人。
就算在她平时练剑的时候,她也会用真元包裹着自己的手掌和身体,从而避免弄脏衣物、以及在身上留下疤痕。
正因如此,她的心情非常郁闷。
她可不想在登临山顶之后,让顾旭、苏笑、陈晏平等那些人看见她这副邋遢的模样。
就在这个时候,两个穿着粗布衫、扛着斧头的樵夫一边唱着山歌,一边从她的身边路过。
看到这两人后,上官槿眼睛一亮,仿佛看到了救命稻草。
但她并没有立即急着走上前去请求樵夫们的帮助。
相反,她先藏在松树的背后,在自己的衣袍上抹上血水和泥土,让自己的模样看上去更狼狈一些。
随后,她从衣兜里掏出手帕,把脸上的尘土和汗珠擦干净,从而避免其遮掩了她清秀纯美的容颜。
这时候,她才小跑着来到两名路过的樵夫面前,朝他们微微躬身行礼,接着抬起头来,睁大眼睛,用格外真挚的语气说道:“两位兄长,其实本不想打扰你们。只是小女子遇到了一点麻烦事儿,如果不能顺利解决,就会受到长辈的责罚。我看两位兄长面善,所以特来恳请两位兄长能伸出援手……”
说到这里,她话锋一转,用更加柔弱的口吻说道:“当然,如果二位有急事要忙的话,就不必了。我会自己再去努力想办法解决问题的……”
“你遇到了什么麻烦事儿需要我们帮助?”其中一个樵夫打断了她的话,对她说道。
上官槿低着头,把砍柴的辛酸详详细细地描述了一遍。
期间,她不断强调自己是一个不会砍柴的弱女子,同时还不忘了夸奖两位樵夫经验老到、技艺娴熟。
听到她的话,两位樵夫都露出笑容,爽快地答应了她的请求。
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他们凭借熟练的手法,帮助上官槿砍了两堆高高的木柴,并用干草将其捆起来。
此时此刻,上官槿的心情轻松而愉悦。
她觉得自己有机会成为第一个登上崂山巅峰的人。
…………
顾旭并没有急着去劈柴。
他看着这又钝又生锈的斧头,不禁微微皱起眉头。
按照他的估计,若要用这把破斧头砍柴,恐怕需要砍个好几天,才能按照白胡子老道的要求,获得两捆木柴。
虽然他不介意吃苦。
但他总觉得,空玄散人设下这样一道考验,应该不会像看上去这么简单。
他站在松树下,环顾四周。
视野之中,尽是一片郁郁苍苍;周围格外幽静,只能听到轻微的风声。
就在这时候,他的目光落在了松树下的一块淡褐色的石头上。
它一面光滑,一面粗糙。
银白色月光透过松树枝叶,在它表面投下了星星点点的光斑。
凭借广博的学识,顾旭认出,这石头是一块“砂岩”,是一种主要由石英、长石组成的沉积岩。
这种岩石有很多用途,比如建筑、器皿、墓石、地砖、花瓶……
以及,磨刀石。
“磨刀不误砍柴工。”这是陈济生不止一次在顾旭面前强调过的道理。
陈济生曾一很直担心,顾旭会在寿命的压力下,不顾一切追求修行的速度,而忽视修行时该做的准备。
比如充足的丹药,比如扎实的根基,比如平静的心绪……
当然,从实际情况来看,顾旭在修炼过程中,一直表现得比陈济生想象中更加稳健。
所以此时此刻,当看到这块磨刀石的时候,顾旭脸上露出淡淡的笑容。
他径直走上前去,“嚯嚯嚯”地磨起斧头来——用石头粗糙面打磨斧头的卷口和锈迹,用光滑面使得斧头更加锋利。
这块石头似乎带有一种神奇的魔力,使他手中的斧头很快变得焕然一新、寒芒闪烁。
接下来,就该去砍柴了。
但顾旭并不懂得任何砍柴的技巧。
驱魔司藏书阁的书籍,大部分都与修行相关,根本不可能教他像砍柴、种田、养鱼等等之类凡人所做的事情。
就在这时候,松林深处传来粗犷嘹亮的山歌。
顾旭抬起头来,也看见了那两个扛着斧头、背着木柴的樵夫,正大步流星地穿行在这浓荫蔽天的松林中。
乍一眼看上去,那是两个毫无修为普通人。
“可问题在于……在这与世隔绝的崂山上,怎可能会有凡人长期居住?”顾旭立即意识到一个严重问题,“更何况,二十三年,山下的村民都在神秘大屠杀中不幸遇难。”
他很快得出结论:这两个村民,大概率跟白胡子老道人一样,只是幻像罢了。
紧接着,他又开始思考:空玄散人制造出两个樵夫的幻像,又有何用意呢?
片刻后,他心头便有了答案。
他径直向两名樵夫走去,朝他们礼貌地拱手行礼,同时声称自己是第一次砍柴,手法有些生疏,希望两位樵夫能够提供一些指点。
两位樵夫爽快答应。
他们一人做示范,一人做讲解。
他们告诉顾旭,砍柴这件事情看似简单,其实有很多不容忽视的细节。
比如,握斧头的双手不能握得太紧,因为在劈柴的过程中,会有一股巨大的力量形成反弹,会把虎口震得发痛——但如果把斧头捏得送一些,反弹力就会轻一些,不会伤到自己,又能节约力气;
比如,劈柴时如果遇到树瘤,那么还得反反复复地多劈几次才行,因为树瘤通常会很硬;
比如,当砍下木柴、需要分割树段的时候,得先把树段树立起来,蹬开马步,再操起斧头将其分解——马步一定要蹬好,双脚不能并得太拢,否则如果斧头劈空,就会伤到自己的双脚或是身体其他的部位;
再比如,一截木柴的长度最好不要超过五十公分——不论是长了或是短了,都不好放在土灶里烧火;
……
两位樵夫的话语让顾旭收获颇丰。
凭借“博闻强记”,他把樵夫所说的这一切技巧都牢牢地记在心中。
樵夫在讲解完这些技巧后,就再度唱着山歌、飘然远去,很快就消失在了顾旭的视野尽头。
顾旭握着斧头把柄,望着身边葱绿的草木。
他忽然想起陈济生曾对他说过的另一句话:“修行的道路,永远都不止有一条。”
正确的方向,胜过盲目的奔波。
再加上顾旭的时间实在有限,他必须在三十岁前修到圣人境界。
他往往会在修行的过程中,去努力寻找最优解。
想到这里,他微微一笑,遵照着两名樵夫的指点,开始劈柴。
他的动作起初有些生涩,但很快就变得流畅起来,举重若轻。
他身边堆着的柴火长短一致,切口光滑——至少从卖相上,要比“白虎”苏笑胡乱砍的那些好看得多。
…………
崂山之巅。
一阵冷风吹过。
浓稠的云雾开始涌动,仿佛大海的波涛一般。
站在古楼门外的两名小道童依旧在讨论着登山的年轻人们。
黑衣小道童面无表情地说道:“仙师曾经说过,从劈柴这件简单的事情上,能看得出一个人对于修行的态度。事实果然如此啊!”
白衣小道童回应道:“师兄说的没错。那个漂亮的女人资质不错,就是机心太重。如果仙师还在人间,一定不会喜欢她这样的人的。”
黑衣小道童接着说:“那个用剑的年轻人,倒是个有毅力的人。只是在他的心里,似乎只有他自己的道,却装不进别人的东西。”
白衣小道童道:“师兄说的对。他或许能够成为一名成功的剑修,但并不是一个合适的传承者。”
黑衣小道童说道:“其实,仙师也曾说过,如果一直走别人走过的道路,有机会成为一名强大的修行者;但是若要成为圣人级的强者,那就必须走出自己的道路。
“这个年轻的剑修,如果真能沿着他的路一直走下去,说不定真能有一番作为。”
白衣小道童:“对了,师兄,对于那个容貌英俊的符修,你如何评价?”
黑衣小道童沉默了许久,才缓缓开口道:“他目前所做的一切选择,都是仙师希望看到的;如果仙师还在这世间,应该会很欣赏他。”
白衣小道童皱眉道:“可是,师兄,他身上牵扯了太多的因果——让他继承仙师遗留的东西,不一定是个正确的选择。”
黑衣小道童反驳道:“你这话说的就不对了。我们只需要按照仙师的交代做事,不需要有自己的想法。如果他真的登临绝顶,那么他就是最好的继承者。”
白衣小道童叹了口气:“师兄说的对。”
…………
第一个完成砍柴任务的人,无疑是上官槿。
她背着两捆柴火,来到松树下闭目休憩白胡子老道人的面前。
白胡子老道人睁开眼睛,看了看她沾着泥土与血污的黑色长袍,又看了看她那张干净明丽的脸庞,淡淡道:“我让你砍的柴火,你都弄好了?”
上官槿点了点头,把木柴乖巧地放在老道面前的地面上。
老道人皱起眉头:“这些木柴……应该不是你自己劈的?”
上官槿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因为我不太擅长这件事情,所以请了别人帮忙。”
老道沉吟片刻,评价道:“你是个很聪明的人。只是,我一向不喜欢过分聪明的人。”
话音落罢,整片松树林——连同地上的木柴、上官槿手中的斧头一起,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上官槿被封印的真元,也重新在她体内澎湃涌动。
只是这时候,她发现自己前方的登山道路突然中断。
道路尽头,是高高的悬崖。
悬崖底下,是无边无际的东海。
再也没有通向山顶的道路。
此时此刻,她终于明白白胡子老道那句“我一向不喜欢过分聪明的人”究竟是什么意思。
那句话,相当于宣判了她的失败。
她的脑海中忽然一片空白。
不知不觉间,她再次抬头望了眼那云雾缠绕、遥不可及的崂山之顶,只觉得眼眶有些湿润。
她知道,或许自己永远都没有机会去那里一睹绝巅风光了。
“唉,只希望我们‘神机营’不要在此全军覆没!”上官槿的脸上浮现出一丝苦涩的微笑,默默心想。
想到这里,她转身沿着来时的路,朝着山下走去。
仙缘就此化为泡影。
…………
在下山的路上,上官槿看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
那是襄阳陈晏平。
此时他遍体鳞伤,跌坐在路边,看上去面如死灰,眸子中没有丝毫神采。
当上官槿路过他身边的时候,他抬起头,有些惊愕地说道:“上官大人,您竟然也失败了?”
上官槿笑了笑:“登临绝顶……哪有我们想象中那么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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