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赫一早便跟着陆炳前去西苑,待得骑马出了北镇抚司,裴赫便问道,
“大都督,不知陛下这是打算如何处置严氏父子?”
陆炳闻言皱眉摇头,
“这……本座还真是猜不到,往日里陛下的心思,本座也是能揣摩到几分的,可这一回……”
前头嘉靖阴着脸看过供词之后,便一言不发将他的打发了出来,陆炳揣度皇帝的心思,只能猜测到皇帝是拿不定主意,想除了严家父子,又怕继任之人用起来不顺手,因而才一直拿不定主意!
陆炳想了想道,
“今日进宫形势不明,你切记不可轻举妄动!”
以裴赫的性子自然是用不着他叮嘱这些,不过总归他是一片好心,裴赫自然会领他情,
“是,多谢大都督提点!”
二人这厢再不多话,一路骑马到了西苑,里头嘉靖得了消息,便让人召了他们进去,待得二人进去时,却是由小太监领到了会仙楼,二人上去一看,便见得嘉靖皇帝正在与人对奕,对面坐着的老道士鹤发童颜,一派慈眉善目,却正是那国师妙真子!
陆炳见状心头一沉,知晓这老道士与自己不对付,若是由他进几句谗言,这回锦衣卫只怕在东南白忙活一年了。
皇帝见得他们来了行礼,便转头对陆炳笑了笑道,
“即是来了,便来瞧瞧朕与国师这一局谁输谁赢啊?”
陆炳探头往那棋盘上看了一眼,却是不敢接招,只是应道,
“陛下,微臣粗人一个,不识风雅,这棋子儿它认识臣,臣不认识它,实在不知这棋盘上头输赢如何!”
嘉靖听了便笑道,
“你自小就不是个能静下来的性子……”
眼珠子一转,瞧向了一旁的裴赫,
“裴赫,你来瞧瞧……”
裴赫依言起身过去瞧了瞧,躬身应道,
“陛下,国师一隅小胜,陛下稳操胜券……”
嘉靖闻言哈哈一笑,
“何以……朕便稳操胜券了?”
“国师之棋势乍一看势如破竹,有直逼中宫之势,可陛下蓄势而足,早已摆开阵势就等国师入瓮,不出三子,国师便要身陷重围了……”
妙真子听了也是哈哈一笑,上下打量着裴赫,却是问陆炳道,
“大都督手下果然能人无数,不知这位少年俊才是何人啊?”
他不认识裴赫,裴赫却是早认识他千百回了,只在那处垂头冷脸,没有看他。
陆炳正道,
“乃是下属百户裴赫……”
“好好好……果然是一表人才啊!”
说罢妙真子转身瞧向身边的小道童,招手道,
“来!”
小道童依言上前,双手奉上一个小锦盒来,妙真子笑道,
“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此丹药乃是贫道才新炼制不久,正在寻个试药之人,贫道观裴百户身形健壮,体魄强壮,试药最是合适不过了,裴百户……”
说罢微笑着看着裴赫,裴赫神色不变,上前双手接过,
“多谢国师赐丹!”
妙真子哈哈一笑起身向着嘉靖行了一个礼,
“陛下,即是有事要谈,贫道先行告退……”
嘉靖笑道,
“这棋局且先留着,待会儿朕还要与你一较高低!”
妙真子笑着又转头向着裴赫道,
“裴百户,试过丹药之后可记下心得,之后入宫送于贫道观看……”
“是,国师!”
裴赫目光冷光一闪,低头应是,待得妙真子退下去,嘉靖这才转头叫了陆炳
“陆炳,你上来瞧瞧这棋局……”
陆炳听了眉头一跳,前头早便说了,是不懂棋的,怎得皇帝还要让他看,这厢低头上前又看了看棋局,却还是摇头,
“臣鲁钝,仍是不懂!”
嘉靖笑道,
“无妨,你身边有那懂棋局之人,你问问他便懂了!”
说罢也负手起身,深深看了陆炳一眼,也下了会仙楼,留下陆炳浓眉紧皱,看向裴赫,裴赫暗叹一声上前低低道,
“大都督,陛下这是不打算动严氏父子了!”
说实话一指那棋盘上的棋子,
“国师这一盘起手便是攻势凌厉,咄咄逼人,可陛下却是稳扎稳打,一点点引了国师入套……陛下这是要求稳啊!”
即是求稳,那便是不想变了,即是不想变,那便是不想动如今朝中的格局了!
陆炳听了眉头都拧成了疙瘩,想了想道,
“我们先出去再说!”
二人这厢便出了西苑,却是转头便去寻了老太监,老太监坐在墙角处的花荫下,见着二人过来便笑道,
“嘿嘿……可是陛下不想动严氏父子?”
陆炳点头,坐到他身边问道,
“老祖宗,前头您让裴赫传话的意思可是能明示?”
老太监叹了一口气,却是扯了一句风马年不相干的话,
“那丹药效力太好啦!”
陆炳有些没明白,裴赫却是先明白了,
“师父的意思可是那丹药药效太好,陛下自觉如今龙精虎猛,改心思了?”
老太监点头,
“嘿嘿……以前皇帝虽说痴迷炼丹,但心里实则是明白这丹药越吃身子骨越差的,他已是预料到自己没有几年活头了,便想早做准备,在走之前要除了严氏父子,以为后头的新君留下一个干净的朝局……”
这倒不是嘉靖皇帝突然良心发现,觉着自己纵容严氏父子嚯嚯朝堂多年,应该收手了,爱护起儿子来了,而是这新旧交替的最后几年里,老君王都要将自己手下一帮子权势过重的臣子处置一番的,这乃是代代相传的规矩,便是前头的帝王再不喜自己后头的继位者,这事儿还是要做的,为的就是给新君立威,把刺头儿剃了,下头的朝臣才好受新君摆布,这也算是帝王们为保河山万代的一种心照不宣,代代相传的法子!
以前嘉靖以为自己命不久矣,便想先下手除了严氏父子,如今他服了那丹药,那是身轻如燕,精神抖擞,猛然发觉自己长生不老有望,这皇帝的位子他还能坐上万万年,大喜之下便改了主意,想着说不得儿子死了,他自己都没死呢,那就不急着改朝换代了,而用顺手了的东西他也不想扔了!
陆炳闻言眉头紧紧皱起,
“难道……那丹药真如此神奇,真能保人长生不老么?”
老太监瞧向了裴赫,
“这个嘛……臭小子,你自己便是学医的,你怎么说?”
裴赫哼了一声应道,
“人之精血源自父母,养于自身,感于天地四季,乃是要顺应自然的,若是一味纵欲,不知休养生息,只当光靠着丹药便可强身健体,长生不老,那便是空中楼阁,水中捞月一般,不过一场空罢了!”
那丹药是好东西,身体强健之人服用之后再行房事,可保本身肾元不亏,精气不泄,可皇帝那身子,本就是强弩之末,油尽灯枯,若是服用之后,好好休养说不得还能多活两年,可他服用之后,只当真是仙家妙药,日夜糟蹋自己的身子,那点子药性对他的身子不过是杯水车薪,却是越浇越旺,将他最后的一点生命之火都给快速燃尽了!
陆炳忙问道,
“那……依你的意思,陛下如今看着面色红润,精神抖擞,实则是个假像?”
裴赫点头,
“正是……”
“那丹药不是仙人密方么?”
老太监听了却是哼道,
“哼!即是仙人灵药,吃了也要同仙人一样修身养性,清心寡欲呀,若是似皇帝这样,再好的药也无用……”
这一年来花了大笔的银子炼丹,一月里废了好几十炉,能炼出一颗已是不错了,皇帝服用之后,便连着召了几名嫔妃侍寝,那点子药性全数都给了女人,他自己还剩下甚么!
老太监看了陆炳一眼,
“小陆子,这道理皇帝不知晓,妙真子却知晓,严世蕃也知晓,还有……景王也是知晓的!”
陆炳一听立时心头一动,
“老祖宗您的意思是?”
老太监道,
“即是皇帝没有几日活头了,早做准备的人,便能先下手为强,而你……自己家想想!”
陆炳闻言脸上一阵抽搐,做锦衣卫实则跟做太监也没多大区别,都是皇帝的走狗,也多是只服侍一任皇帝,一任皇帝倒了,他们也跟着倒了!
前头锦衣卫诸位指使挥便是陆炳的前车,这也不难明白,前头的主子喜欢狗,后头的主子未免便喜欢,尤其似陆炳这样的,与嘉靖帝乃是自小的情份,皇帝在时,锦衣卫飞扬跋扈,不可一世,待皇帝崩了,新君忌惮他权重,便是不打压锦衣卫,必也会想法子打压他这大都督的!
而若是景王上了位,景王性子暴躁,与严氏父子交好,又陆炳为避嫌疑,与两位王爷都无深交,而如今严世蕃又与妙真子勾搭到了一处,前头妙真子便对陆炳下过手了,如今他们结成了一党,自己被人清算那是十有八九的事儿了!
想到这处陆炳的脸色便阴沉了下来,
“看来……我如今也是要好好谋划,应当如何自保了!”
最好的法子,自然便是投了裕王,支持他与景王争位,只要裕王登上大宝,景王便只能灰溜溜去封地做个王爷,自己便能保了如今的权位了!
不过……这也难说,即便是裕王上了位,也难保不会忌惮自己位高权重,同样也要下手,也不知自己到时能不能有个体面的收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