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国西南,十万大山,连绵起伏不定,瘴气病疬滋生之处,妖魔横行无道,朝廷法度力有未逮,多设州县羁糜,少了官府压榨,黎民百姓竟然也活的有滋有味。
一僧一道把臂同游至此,道人见了灵渠,突然间心血来潮,伸手戟指人工开辟渠道,心里蓦然一动,立即换了一套说辞。
“王朝鼎革至今二百多年,路政渐渐废驰,陆上交通越发艰难,唯有天然河道,人工运河还在苦苦支撑,只窥见一斑,便可知全貌,帝国暮气沉沉,渐呈老态,想必是黄昏将至!”
白衣僧人听这些话,感觉话里有话,皱起眉头道:“道友,你又想搞事?”
游毕方笑道:“在当下时局,内河水运有诸多便利,一艘大船托运物资,相当于大型商会马队,不吝于后世高速通道,仅仅是省下人吃马嚼的粮草,就不是一笔小数目,实在是有大功于朝廷,与民有利!”
慈舟和尚点了点头:“此话也是寻常,我岂不知?”
醉道人微微一笑,道:“河道带动往来,兴盛商贸,这还是民用!以朝廷的视野俯瞰天下,河道输送征服,带来领土,开疆拓地,无论是移民屯边,驻军镇守,都是万世不移的功果。”
游毕方戟指轻点灵渠,道:“第三王朝末期,大秦数万将士开凿此渠,使得大江支流与珠江首度握手,大秦将士顺水而下,一战可定南方,不仅疆域暴增一倍有余,漓江下游周边平原,成了仙秦新的大粮仓,为王霸大业添砖加瓦,岂有侥幸。”
白衣僧人恍然大悟地明白过来,却见醉道人脸上得意神色,故意撩拨道:“也不尽然如此!若是南方起兵北伐,过灵渠入两湖,也有问鼎中原格局。”
游毕方哑然失笑道:“道友,你也不差!桂林郡很是关键,可谓是南方门户,兵家必争之地。朝廷得之,可以看住两广道,若是叛逆占据此地,勒马北望,两湖动荡,中原也就跟着要乱了!”
一僧一道指点如画江山,附近无知之徒都把他们的话当做痴人说梦,视作疯僧狂道,嗤之以鼻。唯有少数几个行家,才会眼前一亮,把他们当做入世点化蛟龙的世外高人。
游毕方运用话术直钩钓鱼,果然有人上钩,心里暗爽,却当做没看见。
白衣僧人略微扫视一眼,不过是几只泥毛虾米,市井小民的气运,也就失去了兴趣,只是脸上看不出来。
醉道人顺手解下腰间酒葫芦,往嘴里灌了一口,嘴角滑落点滴酒液,如珠走盘,化作一颗琉璃,噗通一声掉落进河里。
游毕方收起酒葫芦,笑道:“贫道瞧着桂林郡城里有几个剑种道胎,根骨不俗的好苗子,也不见玄门正派高人前来接引,不如由我亲自走一遭,指点一二,也好为正道留一脉香火!”
慈舟和尚笑着点了点头:“道友所言不差,只是凡俗耽于物欲,怕是会被知见障蒙蔽,肉眼凡胎不识仙道真人,最后恐怕难以如你所愿!”
醉道人听罢,忍不住放声大笑:“此去关山重重,红尘滚滚,哪怕凡夫俗子,心诚意切,以向道之心见我,也可得一分功果。若是先天道体、五行灵根,心不诚,意不切,也休想得贫道点化之功。”
说罢,一僧一道转身走进山崖里,顷刻间消失不见踪影。
片刻过后,下游江水泛起淡淡的酒香,闻一闻,口舌生津,满嘴芬芳都是香,喝一口,精神百倍,就是有点瞌睡。
“天缘奇遇,神仙下凡!合该本人走大运了!”
人群里,几个聪明人彼此交换眼神,都是势在必得的神情。
哪怕一僧一道转身隐去,他们却知道,立即前往桂林郡里候着,保准不会有差错。
旬日过后,一僧一道游遍十万大山,远远地瞧见身毒野佛,不出外道之流,卖弄法力幻术,骗来香火信仰。
也曾见五方魔教在百蛮山死灰复燃,以上古巫教一二传承,接续仙方蛊道,自成五毒、百度魔神之流。
又有獠民荆蛮以香道供奉祭祀鬼神,炼成言灵、鬼咒,其中佼佼者,源流直指九幽魔神,却仅仅限制于残魂碎片、宙光留影。
……
自上古神治时代,垂降五千年至今,种种过往传承,连玄门大教都不曾有,旁门左道之钩沉也不常见,偏偏在十万大山深处历历在目。
桂林郡城外,荒郊野岭之地,一处名为夜泽林的荒废驿站上,有一座赠茶的芦棚,供过往商旅行人歇脚。
不定是哪个私德有亏的富商大户,为身后计,为子孙谋,在此地花费几个小钱,购买人心德望。
这天下午,一个跛脚的道人,一瘸一拐着,从山道下来,步履蹒跚,很是艰难。
芦棚里众人闲坐说话,多是跑单帮的行商,天南地北,一通胡说八道。
他们不是没看见跛脚道人,只是顾着自己,故作不知罢了。
唯有一个灶下烧火的炭头少年,不知道看过多少神仙话本,听过多少说书先生,老掉牙的仙缘奇遇故事,忽然福至心灵,起身一路小跑过去搀扶。
途中,或许是太过于急切了些,炭头少年一脚踩到空处,狠狠地摔了一跤,他却像是没事人似的,挣扎着爬起身,继续跑过去。
没跑两步,他也一瘸一拐着,原来膝盖摔破了皮,都见血了。
跛脚道人还指望有人过来搀扶一把,也好节省点力气,没想到自己反过来,还要照顾这个因自己受伤的炭头少年。
等到两人互相搀扶着进了芦棚,那是什么空座都没了,这些眼睛长在头顶的行商,一脸漠然地看着跛脚道人,嫌弃他身上的穷酸气。
还是炭头少年灵醒,将灶下自己的专用座,一张矮脚凳搬了过来,想垫在跛脚道人屁股下面。
不料,跛脚道人却是个怪脾气的恶人,开口就是嫌弃凳子太脏。
炭头少年也不着恼,用干湿布擦拭干净了,才让跛脚道人坐下。
道人呲牙咧嘴地,刚刚坐稳下来,开口就是咋咋呼呼,指使着炭头少年端茶递水。
众人都是一脸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戏谑神情,谁知炭头少年却是咬紧牙关硬抗着,拖着一条伤腿走来走去,尽力服侍。
跛脚道人褪下布鞋,露出狗皮膏药裹住的伤口,原来是流脓的疽疮,腥臭冲鼻,味道就像鱼肆放隔夜的臭鲍。
炭头少年端来的茶水,跛脚道人尝了一口,当场喷薄而出,一脸嫌弃的样子,教人十分无语。
跛脚道人也不喝茶水了,干脆用这茶冲洗伤脚,芦棚当值看了当场站起,还亏的是炭头少年过去安抚,好说歹说,才把那人安抚下去。
跛脚道人随手丢下狗皮膏药,换上一贴新药,套上鞋袜,系好带子,再看着炭头少年一眼,满面丑苦神色,转为清癯素雅。
“你是个有福分的!可惜,根骨差了点。旅途多艰,行人路远,这一碗茶水之恩德,贫道就此谢过了。”
说完,跛脚道人起身走出芦棚,没走几步,就消失在蜿蜒曲折的山间小路上。
众人这才知道,跛脚道人并非凡俗之辈。
回过头来再看芦棚,矮脚凳子四条腿,竟然落地生根,抽出新嫩翠绿芽苗。
落在地上的狗皮膏药,化作一条癞皮老狗,一口咬掉一条凳子腿,当场褪去凌乱皮毛,化作一头山犬,眼睛透亮有神光。
至于裹伤口的草药,攒成一丛灵芝瑶草,散发出淡淡的清香。
有见识的老人,知道来龙去脉,提前开口道:“这些都是道人给的仙缘,大家伙儿不可擅自抢夺!”
他不说话还好,一旦开口点破,芦棚里众人纷纷心动。
有人带头喊了一嗓子,所有人都往前冲去,扑倒一个又一个,都成了别人的垫脚石。
谁知,那头骡子大的山犬守住灵药,不管谁过来都是张开血盆大口,一成力气的咬去,也是筋断骨折。
除了炭头少年可以取用,不过他也是小心翼翼,吃了半块灵芝而已。
这一口吞下去,伤口不药而愈,瘦弱的小身板吹气似的膨胀,筋肉虬结如苍松,蜿蜒游走似树根,太阳穴高高鼓起,就像江湖道上横练功夫大成的武林高手。
原来这份仙缘奇遇是有主的,众人吃过苦头才明白,只有借助炭头少年的手,才能与灵芝瑶草亲近亲近。
就在所有人卖乖讨好少年时,知机的聪明人早追寻跛脚道人去了。
谁要点石成金的金子?他们要的是那只手,甚至是那个跛脚道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