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作为江南最为重要的大城,一直以来都有陪都之称。应天府尹,也就是金陵知府,便是此城的父母官,掌一府大小事宜,官属正四品。
此时的应天府尹钱怀南翻看着手中的供状,撇了撇嘴,将之递给自己的师爷。师爷接过状纸之后,有钱家的家下人进来,到钱怀南耳边耳语几句,钱怀南便出去了,不一会又回来。
师爷问:“可是薛家来人了?”
一般被聘为师爷的人,都是心腹,所以钱怀南也不遮掩,坦然道:“正是。”
师爷笑问:“此案案情简单,只是不知老爷准备如何处置?”
钱怀南叹了口气,道:“不提我与薛家故去家主的交情,单就那薛家,那可是堂堂金陵四大家族之一,此次犯案的又是薛家的大公子,叫我着实为难。”
师爷道:“谁说不是呢,如今薛家虽然没落了,但是四大家族的其他三家,可都还有许多重要的人物在朝中做高官呢!除此之外,这金陵城中,达官显贵不知凡几,又有几家与豪富的薛家毫无瓜葛?老爷若是想要办薛家,可是难啊!”
钱怀南点点头:“不过,正如你所说,此案案情简单,又有许多目击证人,怕是不好随意结案……”
师爷显然早就思索好了对策,闻言笑道:“老爷怎么忘了,下一任金陵知府不日便要到任了……”
钱怀南眼睛顿时一亮。
师爷接着道:“那薛家自然是不好惹的,而且老爷任期已满,眼见就要到吏部候缺待升,这个时候自然越稳妥越好,何必接这个烫手的山芋?
听说那新任知府贾雨村以前是在任上被罢了官,后来走了京中贾家和王家的关系,才被起复。这件案子既然涉及薛家,老爷正好交给那贾雨村来头疼,最后是好是歹,全不与老爷相干。”
钱怀南抚须笑道:“说的不错,我确实没必要接这个烫手的山芋,这件案子,且往后压一压,我先处理赵家兄弟私造银票一案……对了,晚上我在内堂设宴,你去请邱府丞他们到时候过来吃酒。”
“是。”师爷眉开眼笑,不用问都知道薛家定然封了不菲的银子过来,晚上酒席之后,大家估计都能得不少好处。跟了钱怀南很多年了,他知道这个东家在利益均沾这方面,还是很得人心的。
......
夜近黄昏,贾宝玉回自己的屋里,刚进门,袭人和媚人就迎了上来。
“二爷回来了,怎么,薛大爷的事怎么样了?”
贾宝玉脱下外衣交给袭人,顺便回道:“人都死了,还能怎么样?只有等着看呗。”
媚人顿时紧张起来:“真的死了?那怎么办,会不会带累二爷?”
贾宝玉回头,见袭人也是紧张兮兮的看着他,反而笑了,走到茶桌边坐下,道:“你们紧张什么,这事儿本来就和我没关系,怎么会带累我?就连薛大哥,你们也不用担心,这事最后多半也只能不了了之,最多多赔些银子了事。”
不怪贾宝玉冷漠,世情如此,人命本来就有贵贱之分。况且冯家孤弱,冯渊一死,家里就只有几个家下人,又有谁真心想要替冯渊讨个公道呢?谁又有这个本事呢?
这也是为何古人重视宗族亲关系,在这个时代,要是没有亲人帮扶照应,真的可能是莫名其妙死了,最后连个伸冤的人都没有。
古代“被病逝”的人还少吗?
所以,对于冯渊无辜而死,贾宝玉并没有愤世嫉俗,声张正义的意思,因为这是没有意义的,除了让自己被孤立,别无一用。
现在的他还不能影响这个时代的规则与制度,只能努力去适应它,再凭借自己国公府嫡子的身份,一步步过的更好,站的更高,到时候,才能真正的去做自己想做的事。
话说,来到这个世界也好几天了,自己也知道贾府最后的结局并不好,所以他并没有妄图苟安富贵的心思,而是一直在思考他应该怎么做,才能最大限度的避免贾府最后的结局。
按理说,在这个官本位的社会,读书科举做官应该是最好的路了。可是这却有很大的问题,自己能不能科举成功且不说,就算成功了,自己入朝做了官,贾府是不是能够等到自己掌握足够话语权的时候。又或者说,贾府的危机,到底需要多大的话语权才能解除......这些都是未知的。所以,不能把希望完全押在读书上!
除了读书,嗯,还有从军掌握军权,成为手握重兵的大将,这一条似乎有些可行性。贾家毕竟是从军功起家,军中多少还有余荫。但还是那个问题,时间上是否来得及,自己还不满十二岁,军中又最为讲资历和威望。对了,话说王子腾不是做过九省统制还有九省都检点吗?这两个官位历史中虽然没有,但是贾宝玉可是知道,五代时期有过官职“殿前都点检”,那可是当时最高级别的武官官职,赵匡胤就是靠这个篡周的。由此可见,王子腾的官位有多高。
连做到他这么高级别的武将都不能避免四大家族的败落,掌军权这一条路,似乎也不大通。
而且不论是掌军还是从政,都对本身的能力和运道要求比较高,这一点还未纳入考虑......
除了从军从政,还有一个经商。这个贾宝玉把握最大,自己先天身份这么高,又有两世记忆,怎么说也比时人多不少见识,假以时日,官商勾结,赚大量的钱财他把握还是比较大的......不过这一条路也最先被否定。无他,士农工商,商人地位低是不争的事实,哪怕做到沈万三的地步,也不过是当权者一句话说杀就杀了。
从政,从军,从商......自己究竟该怎么选择呢?
“爷?二爷~!”媚人推了贾宝玉一把,嗔道:“二爷真是的,和我们说着话还能走神!”
“什么事?”
“袭人问你,薛大爷送过来的那个丫头怎么办?”
贾宝玉这才想起,之前急冲冲的走了,把香菱丢在院子里了。
“她现在在哪?”
“安置在旁边的屋子了,那个丫头不知道怎么回事,生的那般模样,看起来也不像傻的,竟是不说话,像个闷葫芦一样。”
袭人这么说道。
贾宝玉心想以香菱的个性,今日又经历了这样的事,心中难免惶恐不安,日后还得袭人几个多多照看,便将香菱的身世与她们说了一下。
袭人和媚人听了,果然多有怜惜。袭人一时有感而发:“这个世道便是如此,今日她辛亏遇到的是二爷,否则她的将来究竟如何呢?就拿我来说,当年父母爹娘没饭吃,狠心把我卖了几两银子,幸而卖入贾府,后来又遇到二爷,才有了如今这样的好日子过。否则要是卖入那糟烂市侩的人家,主子们朝打夕骂,又有谁来怜惜呢?
所以我说,咱们这宗女孩儿家,不论身世如何,最重要的还是看将来会遇到什么样的人,若是好便好,若是不好便也只能挨着,哪里又有半点可由人之处呢?
她之前虽然受了苦,但是如今既到了贾府,又成了二爷身边的人,以后就算是苦尽甘来了。”
呵呵,贾宝玉笑了,袭人这番话,可谓是拐着弯子的拍马屁了。不过她是个小美女,说的又真诚,总之贾宝玉听了,心里十分舒坦。
正欲打趣她几句,忽然福如心至。“不论身世如何,主要还是看将来遇到什么样的人……”这句话换过来讲,似乎可以理解为:不论你怎么努力,最主要的还是看你跟什么样的人?
对啊,自己之前一直在考虑科举、从军、从商等事,从来没想过,凭借贾府的势力与地位,它缺的真的是这些东西吗?
就好比一个人守着一座巨大的财富,反而去纠结自己该怎么样赚更多的财富,来保住这些财富!这岂不是很愚蠢?
实际上,他需要做的,是找出那些能够让他失去财富的威胁,并想办法避免就可以了!
贾府本身就是一座巨大的财富,它牵连着四大家族、四王八公等等一系列的势力,不论军政,都有很大的话语权。自己身为荣国府嫡子,这些势力在一定程度上都是可以为自己所用的,根本用不着另辟山头!不论是想从政还是从军,以此来挽救贾府,实际上都是在想着另辟山头。
那么形势就很明确了,贾府作为开国公府,什么东西能够直接威胁它的安全?贾宝玉不是太清楚,但是首当其冲的一定是皇权!
其他人和事,都没有足够的资格能够动摇贾府。
所以,贾宝玉需要做的,便是想办法接近皇权,了解皇权。这样的话,在皇权对贾府产生威胁的时候,他才能有机会、有渠道去规避。就算是其他威胁,有了皇权的庇护,要规避也变得简单了。
所谓接近皇权,了解皇权,不如换句话来说,叫做巴结讨好皇帝。没办法,在这个君权至上的时代,皇帝最大,跟着他,才能过好日子!
最主要的是,这件事可操作性要比所谓的以从军、从政来增加贾府的硬实力高多了。
只需要一个契机,让自己在皇帝面前露几面,再让皇帝对自己产生好感,那事儿就差不多成了!
贾宝玉没有掌军驰骋疆场的豪情壮志,也没有为相宰执天下的抱负,他现在想的,就是如何保住贾府的富贵,也就是自己的富贵,保住贾府里面的人。
为此,哪怕做个弄臣也无所谓......
而且自己作为一个国公府的嫡出少爷,要是有心钻营,见到皇帝的几率还是比较大的。当然,也不只是要巴结皇帝,什么王公贵族,天潢贵胄,甚至是公主郡主啊,这些人也要交好,反正交好这些人又不用废太多心思,吃吃喝喝玩玩就行了,在自己力所能及的范围之内。
越想,贾宝玉越觉得,这个思路,要比之前所有的想法可操作性大。
纠结了几天的问题有了头绪,贾宝玉十分高兴,正好袭人就在旁边,想也没想便站起来捧着她的小脸亲了一口,并笑道:“袭人姐姐,你可真是我的智囊......呃。”
看着袭人一张原本白皙的脸蛋迅速变得通红,一双手抱在胸前,羞臊欲滴的样子,贾宝玉也对自己忽然的放浪形骸感觉有些尴尬。
不过贾宝玉却也知道,别说自己是无心的,就算是有心的,这也算是“分内之事”,因此听到媚人在旁边轻啐了一声,他反而道:“媚人姐姐要是吃醋,也可以过来让我亲一下。”
面对这些娇羞的丫鬟,只要无耻一点,便能把自己的尴尬转移到她们身上。
果然媚人也一下子羞红了脸,骂道:“呸,谁吃醋了,不要脸!”然后头也不回的跑出了屋子。
“呃,你没事?”媚人都出去一会儿了,袭人还站着不动,贾宝玉便试探性的问道。
“没,我没事......”
袭人本来也是个大方的人,刚才只是猝不及防,此时回过神来,面色也渐渐变得如常了,瞪了贾宝玉一眼,道:“这几日看二爷行事比以往大不相同,还以为二爷出息了,没想到还是老毛病没改,这样的举动,要是叫旁人看去,又该说二爷轻薄、没个正行了。”
老毛病?难道是爱吃丫鬟嘴上的胭脂一事?这么一算,自己刚才的举动,却也只能算是小儿科了。看了看袭人的小嘴儿......上的胭脂,他其实也想尝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