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质连裳铺在地上,刘若竹蹲在地上,正在将熏炉中落下的灰,一点点捡进帕子里收拾了。
贴身侍女过来时,根本没看到刘若竹和言二郎郎才女貌、相携而立的样子,只看到自家娘子蹲在地上收拾炭灰。
仔细看,那熏炉,好像还是言二郎之前用过的。
侍女茫然:“娘子,二郎呢?你不是寻机会来与二郎说话么?”
刘若竹回答:“他走啦。”
侍女愕然,跺跺脚过去,连忙喊小娘子起来,自己来收拾炭灰。期间,侍女小心翼翼地抬眼,看到自家娘子脸上浮起几分失落的神情。
刘若竹长睫毛浓缠一处,脸上有些红,仔细一看,还有哭过的痕迹。
但是她对关心自己的侍女只是抿唇笑了笑:“原来爷爷说的是对的。二郎心中有其他女郎,爷爷让我不要多想了。我还不服气……今日除夕,见二郎那么着急地要走,我才知道原来他心里真的有其他女郎。”
一个月前,刘若竹催问自己爷爷,到底有没有跟言尚提过婚嫁的事。
那时候刘相公就抚着她的发,叹道:“是爷爷不好,之前没有问清楚就把你卷了进来。但是我依稀看着,素臣心里有人,你就不要掺和了。”
那时候刘若竹不信。然而她到底是大家族教养出来的大家闺秀,又做不出巴巴跑出府去问言尚这样的事。所以一直到今日,刘若竹自己亲眼见了,才能确信。
侍女问:“那娘子有没有问二郎喜欢的女郎是谁啊?”
刘若竹摇头。
侍女急了:“娘子就这么放弃了?万一那女郎不如娘子呢?娘子都不去争一争么?”
刘若竹目光婉婉若河,怅然笑:“他喜欢的女郎一定是很好的。我何必自取其辱?”
侍女太迷茫了,实在不懂刘若竹的想法。
在侍女看来,喜欢一个人,自家又有权有势,哪怕逼迫也行啊。做刘相公的孙女婿,难道还能委屈了言二郎不成?
但是刘若竹道:“做相公家的孙女婿当然好,但是也不能强逼人家。何况他是我爷爷的小弟子,我怎能做那种事,引起他和爷爷之间的龃龉?”
侍女:“可是老师如父,老师的话他怎么能不听?这是不孝。”
刘若竹声音柔甜:“但是我强留住一个人干嘛?留得住人,留不住心。古往今来,权势之家,多少人因为这样的原因落得一生情爱颠簸、你死我活的下场。我和言二郎如今正是青春正好的年华,为何非要把对方逼到那一步呢?
“我不愿成为仗势欺人的坏女郎。”
侍女仰头看着刘若竹。
她并不太懂刘若竹的想法,这般气质如竹、馨然自若的小娘子,亲自被刘相公教养大,这样小娘子的见识谈吐,又岂是一般女郎比得上的?在侍女眼中,那言二郎还配不上自家女郎呢。
侍女便认真道:“娘子这样想也对。娘子你眉眼间田宅宫开阔,眉毛纹路清晰弯长,眼睛大而清澈,鼻翼饱满,垂珠厚大……按我们那里老家人的说法,娘子你这是有福之相。
“你会一生衣食无忧,父母疼爱;富贵平安,儿女双全,长命百岁。身边人也跟着你无病无灾,享你的福气。你这样的好面相,想要姻缘轻而易举,娘子不必拘泥于一个言二郎。”
刘若竹本在惆怅自己的感情,侍女这么认真的一通分析,她瞬间就脸涨红,又露出几分迷茫无措样子来。
刘若竹又害羞又想笑,在原地跺了跺脚,红着脸说:“胡说什么啊你!我才多大,你就‘儿女双全,长命百岁’了。我……不理你了!”
刘若竹转身跑出了廊子,出了外面,她一愣,感觉到额头上湿湿的。她伸手向外一展,雪花落在了她掌心。
原是傍晚时候,簌簌地开始下雪了。
瑞雪兆丰年。
希望明年是个好年。
刘若竹这般欢喜地祈祷着,又忍不住乱想:不知道言二郎喜欢的女郎是何人?什么样的女郎能让他这样的人喜欢啊?
虽然她已经决定放下了……但是还是很好奇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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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尚离开了刘相公府,就去找韦树了。
他是想和暮晚摇一同守岁,但他也知道暮晚摇在宫中主持大典,她今夜回来得估计会很晚。而且孤男寡女……总觉得只有他们两个在一起,也许不太好。
太充满暗示性的意思,也许暮晚摇不会喜欢的。
他心中想,毕竟她于感情一面很不认真,他怕自己的多此一举,会吓得她再次后退。
于是便想到了韦树。
韦树虽出自洛阳韦氏,但是今年在长安过年,韦树又不去他大哥府上,必然也是孤身一人。韦树年纪还那般小。
言尚想着一个十五岁的少年孤零零地刚当了监察御史得罪了一堆人不提,还要一个人过年,心中也生起几分不忍。言尚打算去看看,韦树若是当真一个人的话,他就约上韦树,一同去公主府看看,看能不能在公主府留下来,等暮晚摇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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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雪落之时,宫中的宫宴就拉开了序幕。
暮晚摇第一次主持这样盛大的筵席。早上天亮她就进了宫,一直紧张地忙到现在。
此时看到朝臣们一一入席,各国使臣也一一被领着前来,暮晚摇心中绷着的弦,一点点放松。
皇亲国戚来的时候,正是太子领着一众弟弟妹妹过来。
太子对暮晚摇点了点头,鼓励她做的不错。
暮晚摇看到太子的笑,才稍微放松一下。太子妃牵着自己的一双儿女,领着太子的一个宠妾,立在太子身后,也对暮晚摇友好地笑。
暮晚摇和他们见过礼后,总觉得少了谁。她看向太子的身后,果然,没看到杨嗣的身影。
暮晚摇轻声诧异:“杨三今晚难道是和杨家人一起入席么?”
这话说的。
太子妃在旁都无言了一下:六公主都觉得杨三跟住在东宫似的,杨嗣要同杨家人一起入席,在六公主眼中居然成了很奇怪的一件事。
太子咳嗽一声,道:“无所谓跟谁一起入席,他今晚不在。”
太子道:“本是应该回来了,但是回来路上,遇上雪灾。据他来信,他被困住了。今天我等了一整日,现在是确定他回不来长安了。大概等过几天才能回来。”
暮晚摇点头。
太子看向自己身后,兀自叹道:“平时烦他烦得不行,嫌他给我惹麻烦。现在他不在,倒有点想念。”
暮晚摇微笑:“然而我倒觉得杨三现在肯定很高兴。”
太子也忍不住笑了,道:“离开了我的管辖,他就跟脱缰野马似的,现在自然很高兴了。长安繁华,他却不太喜欢这里啊。”
暮晚摇说:“那大哥也应该考虑考虑他的意见嘛。总是把野马拴在身边,野马自然听话了,但是也要养废了,不是么?”
太子若有所思地看着暮晚摇,一时判断不出她这么说,是单纯帮杨嗣说话,还是另有目的,比如想减掉太子在长安的砝码……太子只是道:“可见你和他还是感情好啊,这般关心他。”
正说着话,旁边一声冷嗤,不阴不阳的:“你们兄妹间倒是亲昵啊。”
太子和暮晚摇等人一同回头,看到衣装华美的庐陵长公主走来。裙尾曳在身后,侍女们小心提着长公主的裙子。庐陵长公主目光转向这边,描金勾红,眉目艳丽。
她虽已年近四十,但保养得当,比二十多岁的女郎也不差什么。
太子便领着暮晚摇等人请安:“姑姑,好久不见。”
庐陵长公主冷笑:“托你们的福,自然好久不见了。”
太子便不接话了。
庐陵长公主从长安消失了半年时间,如今趁着大典才出来活动,显然是打算趁这个机会重回长安的。
无论是太子还是暮晚摇,都不打算跟这位姑姑计较。经过之前的事,庐陵长公主已经元气大伤,现在不过是虚张声势。庐陵长公主想回来,那便回来呗。
正说着话,大内总管已到来,唱喝声在鼓声后响起——
“陛下到——”
一时间,席间所有正在说闲话的大魏人,那些跟在鸿胪寺官员旁边叽里咕噜说着异国语言的小国们使臣,全都看向两列席间空处的御道。
看向那赤黄色的肩舆。
肩舆上,皇帝难得穿着郑重祭奠才会穿的朝服。鎏金方顶冕,玄色金龙纹交领王袍,绛纱蔽膝。
礼服外披着鹤氅,肩舆外天地飞雪。
漆黑天幕下,两列内宦提着灯笼在前,羽林卫配着刀剑随后。所有人的目光,都仰望那个坐在肩舆上的中年男人。
那便是大魏皇帝。
四方小国口称“君父”的大魏君主。
四方静默,密密麻麻的人群,一径跪下,声盖寰宇——
“恭迎陛下——”
肩舆停下,黑舄踩在地衣上,皇帝从中步出,目色冷淡,看向所有朝臣、内宫妃子、外宫子女、国外使臣。
所有人前,他是唯一的君。
皇帝淡声:“众卿平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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丹阳公主府的府门被敲开,管事领着言尚和韦树进入。
内宅的侍女们匆匆迎出,看到二人前来,一时间都有些目中微恍。
言尚雅,韦树清。
二人自雪中前来,一前一后地走在公主府的长廊上,少年们的昂然之姿,让人心生向往。而他二人侧脸看来,眼珠黑泠泠。
言尚目中带笑,韦树如雪之肃,都让侍女们看得脸微红,心脏砰砰跳。
公主贴身侍女中的秋书迎上来,行了一礼,道:“夏容姐姐跟殿下一同进宫了,今夜是我负责公主府上事宜。我家公主今夜不在,不知二位郎君前来所为何事?”
言尚温和行了一礼,道:“……我和巨源来此,是有些冒昧。然而我二人都受殿下的恩惠,此夜又兼我二人无所事事,便想来府上拜访殿下。”
秋书惊愕道:“可是我家公主不在啊!”
言尚垂目:“所以……要等啊。”
不等秋书继续拒绝,他道:“一路行来,看公主府上竟然什么都没准备,很有些荒芜感。纵是殿下在宫中,诸位也要在府上守岁过年。不如稍微修饰一下,也许殿下回来,看到焕然一新、有些过年气息的府邸,会很高兴呢。”
秋书茫然,心想他们府上可从来没在过年时候要布置什么啊。
以前公主和亲前,匆匆盖了公主府是为了让公主出嫁,之后公主只在这里住过几个月,就嫁去乌蛮了;而公主再一次回到这里,虽是在这里过了两次年,但公主除夕是要进宫的,府上也没有布置过。
秋书支吾:“我们从来不布置……我们殿下喜欢清静。”
言尚无言。
半晌道:“你们看殿下平时的喜好……像是喜欢清静的么?”
这话说的一众人无言以对。
暮晚摇平时嫣红长裙,妆容繁复精致,不是金就是银……她就像一座辉煌璀璨的宫殿般,确实看不出什么冷清的爱好。
公主府上的人茫然间,又因为言尚这几个月来和她们公主那心照不宣的关系,再加上言二郎极擅言辞,她们轻易被言二郎说服,决定布置一下府邸,等公主回来。
如果公主回来发怒……这不是有言二郎顶着呢嘛。
韦树看着言尚和侍女们交流,他没说话。
有言二哥在,韦树自然是不说话的。只是观望言二哥和公主府上侍女们的熟稔,韦树目光闪了下,若有所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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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宴上,各国使臣朝贺并祝寿,献上各国送上的珍宝。
有鸿胪寺当面,不知礼数的小国的献贺词,都写的分外恭敬,充满了对大国的崇尚。不外乎什么“天朝上国”“我等蛮荒”之类大魏人听得懂、小国使臣不懂他们自己在说什么的话。
反正是听鸿胪寺的官员拿着他们的献贺词高声念完后,上座的皇帝就让人赏赐。
而大魏皇帝赏赐下来的珍宝,是小国所献的数倍。
大魏要名,小国要利,如此一来,双方欢喜。
到最后一个小国朝贺完,宫中舞姬们上场表演歌舞,从旁一直盯着所有流程的暮晚摇才舒口气,有空坐回了自己该去的位置上。
到此一步,基本她的任务完成得差不多了。接下来的小国和大魏的技艺表演和交流,总是比之前的朝拜要轻松很多。
众臣和后妃们都开始用膳,观赏舞蹈。
有内宦到暮晚摇耳边说了几句话,暮晚摇侧头,看到庐陵长公主趁着众人观赏歌舞的功夫,领着人向皇帝去了。知道这位姑姑要做什么,暮晚摇便只是勾了一下唇,低声:“不用管。”
内宦退下。
而皇帝所坐处,庐陵长公主委屈十分地向兄长请了安。她小心看皇帝一眼,见皇帝脸颊瘦削,神色冷淡,但今晚看着……身体状态还好?
庐陵长公主请了安后,见皇帝也只是漠漠看她一眼,便有些慌。庐陵长公主连忙让人献上自己好不容易收集来的一人高的红珊瑚树。
这红珊瑚树裁成了一个衣袂飞扬的歌女的模样,捂着它的红布散下,它一经亮相,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皇帝也看去,道:“这么高的红珊瑚……不好得?”
庐陵长公主鼻子一酸,便伏在皇帝膝头,开始说自己的不容易,说自己想为皇帝准备寿礼,但自己无人可用,这半年来有多辛苦。
她仰头,趴在皇帝膝上,哀求:“皇兄,是姣姣之前做错了,姣姣已经知错了,你就再疼姣姣一次。我现在都不敢出门,长安半年来的宴席都没有人请我了……我堂堂一个长公主,怎么像是坐牢一样呢?”
皇帝俯眼看她。
片刻后叹口气,道:“行了,起来。你也不容易。以后不要再乱搜刮好看的男子,人家男儿郎都有尊严,谁愿意整日被你非打即骂呢?你这次倒下,不知有多少你以前的面首背后出过力。你啊,这么大年纪了,也不让朕省心。就你这样,朕走了,谁照顾你啊?”
先前的话没什么,庐陵长公主听到他这么说,却红了眼,眼泪一下子含在了眼中。
竟有些羞愧背叛感。
她背着皇帝偷偷摸摸地和太子交换了条件,被禁了半年,但是等太子登位,她起码可保太平。皇兄不知道这些,皇兄还为她担心……
庐陵长公主哽咽道:“妹妹盼着哥哥长命百岁呢。”
皇帝道:“那倒不必了。真长命百岁了,变成了糟老头子,到了地下,阿暖都要不认识朕了。
“阿暖,你说是么?”
皇帝看向旁边的空地。
另一边的内宦成安早已习惯皇帝的癔症,拢袖而立。
庐陵长公主第一次看到皇帝发病时的样子,她惊骇地看向皇帝身旁的空地,难以想象皇嫂的离世,让皇兄打击这么大。
正这时,下方歌舞已停。歌女舞女们退下,却有一小国使臣从席间出来,站到了正中央,他学着大魏礼数,向高处的皇帝拱手而拜。
坐在席间的暮晚摇手持银箸,要夹的丸子从箸子间脱落。她抬头,看向那走到正中央的男人。
那人,向她这里看了一眼。
正是蒙在石。
蒙在石用不太熟练的大魏话,朗声向高处的皇帝道:“君父,臣是新任的乌蛮王。乌蛮和大魏有盟约,大魏下嫁天子亲女于乌蛮,乌蛮停止和边军的战争,双方议和百年。
“臣今日站在这里,便代表哪怕乌蛮换了新的王,这协议,乌蛮仍愿意遵守下去,尊陛下为‘君父’。
“但是合约有一条,是大魏公主要在我乌蛮为王后,这才是真正的盟约。
“而我乌蛮自来有传统,继位乌蛮王,无条件继承上任王留下的所有遗产,包括妻子。
“所以,臣请求君父,将丹阳公主,重新下嫁于臣。请丹阳公主与臣重归乌蛮,结双方百年之好!”
他话一落,原本还有些低声说话的正殿,鸦雀无声。
太子猛地绷住身,忍不住向上看向自己的父皇。
饰玉珠串挡在皇帝的冕冠前,挡住了下方窥探的所有目光,皇帝却在高处观察着他们。
见乌蛮王蒙在石长身挺拔,说话干脆,这番话,大概是乌蛮考虑了不少时间;
大臣们窃窃私语,这一年来和丹阳公主走得近的大臣,更是几次坐不住,目露忧色;
皇室这边,庐陵长公主很无所谓,看戏一般的态度,晋王低着头,对此不发表意见,秦王露出有些兴奋的神色,太子眼神闪烁,略有犹疑。
皇帝再看向暮晚摇。
暮晚摇目光冷冰冰地盯着蒙在石。
大有掀案吃了蒙在石的架势。
皇帝勾唇,觉得有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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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地大雪铺在地上,如银色月光般清凉。
公主府上,侍女们进进出出,开始迟到地准备守岁时该备的糕点、祭祀之物。
卫士们在前面忙碌,与言、韦二人一道,给府上挂上了红灯笼。公主府没有的东西,言尚还专程回隔壁自己的府邸,把自己那边的东西拿来。都是岭南过年时会备下的,他家人远远寄来给他,如今都到了公主府上。
两边府邸在今夜合二为一,言尚那边的仆从们来来去去,帮忙公主府上布置。
一时间,公主府倒真的焕然一新,有了要过年的架势。
言尚和韦树又带着人,去巷子里挂灯笼。按他的说法,公主当一回到巷,就有灯笼照明才是。该是从巷口,这一切都变得不一样才是。
站在巷子里,韦树提着灯笼,看言尚踩着梯子在墙上划线,是为了每个灯笼的间距一样。
言尚站在梯子上,问下方的韦树:“你在下方看得清楚一点,这个位置准不准?”
韦树突然道:“你是不是喜欢公主?”
言尚一僵,他猛地转身低头,看向下方的韦树。这么大的动作,竹梯不稳,他袍袖扬起,从梯子上摔了下来。
韦树眼眸一缩,听到“噗通”声时,人和梯子都一同倾倒了下来,倒在了雪地上。
树上的雪也被震落,簌簌地从枝头飘下,下雨一般哗哗洒向巷子。
韦树连忙将灯笼放在地上,去扒拉被埋在雪里的人,又茫然又慌张:“言二哥?你没事?”
言尚声音闷在雪下,轻柔:“没事。”
一只修长的手扶着梯子,从被雪埋的下面冒了出来,言尚坐在地上,抖落脸上、肩上的雪。
韦树看他没事,松口气。少年蹲在旁边,看着言二郎的狼狈,缓缓说:“……你是觉得对不起我,所以心慌么?”
巷头安静,灯笼在雪中摇落,红彤彤一片。坐在地上,言尚抬头,与韦树漆黑的眼睛对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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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宴上,蒙在石一言,激起千层浪。
太子手持着一酒樽,暗自观察。
众臣们,一个大臣站了出来,拱手道:“陛下,我大魏绝无同一公主和亲两次的说法!蛮荒之地,什么新王继承先王的一切,实属可笑,滑天下之大稽!若是让丹阳公主再去和亲,还是乌蛮的新王,这于我大魏来说,实在是耻辱!”
太子看去,见这个第一个为丹阳公主说话的大臣,乃是户部侍郎。
户部侍郎曾做过暮晚摇的幕僚,是从丹阳公主府上出去的。户部侍郎现在当然效忠太子,但是在太子之前,户部侍郎也是暮晚摇的人。
作为公主的前幕僚,户部侍郎第一个为暮晚摇说话,理所当然。
暮晚摇抬眼,看向大臣中站出的那中年官吏。
有了第一个,下一个大臣站出来就容易多了:“陛下,不可答应乌蛮的和亲要求。哪怕再和亲,也不应当是丹阳公主。同一公主,不应嫁乌蛮两次!”
但是下一个站出来的大臣就冷笑:“你们这般说法,才是荒唐。大魏和乌蛮定下的盟约国书,本就是丹阳公主下嫁。既然乌蛮有乌蛮的传统,我们就应该尊重。你们这是迂腐,是不愿女子再嫁!公主是有权再嫁的!”
太子看去,知道这个说话的人,是秦王那一边的。
秦王当然希望暮晚摇离开,断太子的臂膀。
又有一武官站起,朗声:“公主不应嫁!丹阳公主的使命已经完成,国书说的和亲乌蛮,指的是前任乌蛮王,绝没有再嫁的道理。”
再有一官反对:“乌蛮和我大魏的合约能履行到此,是我等守约的缘故。乌蛮王已经提出要求,丹阳公主为了国家,应当嫁去!”
两方吵得不可开交。
上方的皇帝观望着,心想看来暮晚摇在朝中的地位,非昔日可比了。
竟有这么多大臣站在暮晚摇这一方。
可见暮晚摇这一年上蹿下跳,还真玩出了结果。
太子见众说纷纭,见双方半数,便知自己也可下场了。他向旁边使了一个眼色,有一内宦就悄然离席,去到了使臣中间。
太子妃坐在太子旁边战战兢兢之际,见小国使臣的座位间,另一个小国使臣站了出来,大笑道:
“乌蛮既求娶丹阳公主!我国虽小,却也爱慕公主芳华,请求陛下赐婚啊!”
皇帝眯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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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府外的雪地上,言尚望着韦树,慢慢的:“是,我喜欢她,倾慕他。
“巨源……我对不起你,但是我想娶她。”
韦树怔然,没想到内敛如言尚,会跟他说出这样的话。
韦树轻声:“娶她很难的。”
言尚眼睫覆眼:“我不怕那些难处。我怕的,只是她不愿嫁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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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宴上,各执一词。
臣子们分为两派,还有中间的如刘相公等人,不发表意见。
乌蛮王蒙在石再次强调自己要娶暮晚摇。
再有三四个小国使臣加入此列,为自己的国君求娶丹阳公主。
一时间,八方打架,十分热闹。
“砰——”争吵中,一个琉璃杯摔出,没有落在地衣上,而是滚在了青砖上。
声音清脆,所有人都看向摔了杯子、站起来的丹阳公主暮晚摇。
暮晚摇望着他们所有人,微微笑:“想娶我,也容易。你们说的都有道理,我只是一个和过亲的公主,再嫁对我有什么难的?且看你们的本事而已。
“且来追慕我。谁让我喜欢,我就下嫁哪个。”
她目光冰冷带笑,隔着人群,刺向蒙在石:“想娶我,就来追慕我,就来赢我的心。乌蛮王敢来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