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去讨说法?”
王三狗看着方鸿,想挤出笑容,但挤不出来:“你在练武场跟两个教习认识,没用的。周管家好像跟你有交情,平时照拂你一二,没用的。”
王三狗潸然泪下。
看到大力残破不堪的尸首,一路背回来,其实他就认命了。
村里的邻居熟人也劝他认命,哪想到方鸿愿意挺身而出,仗义执言,感动归感动,但还是太天真了。
少年人血气上头。
不知世道之艰难。
王三狗:“方鸿,你去主家只会被乱棍打出。”
“咱们这些人啊,靠着主家过日子,有怨言也得憋在肚子里,不能有不敬之意,否则把饭碗砸了,怎么活下去?”
“我,我认命啦。”
这就是穷苦人家的命啊。
方鸿沉默了一下,看着王三狗满脸是血,头发乱糟糟,眼角裂开伤口,嘴巴说话漏风,身上衣服破烂,露出被棍棒打的淤青之处……跪在地上的妇人,抱着大力,哼着儿歌,一摇一晃,仿佛在哄着睡觉……男童六狗嘴边沾着饭粒,泪珠儿涌出,擦也不擦。
……
夜色笼罩。
周宅内院。
啪!
周河全一巴掌抽在三女儿周呈瑶的脸上:“说,你给我说清楚,北面荒山,虎豹罕见,就算遇到也不可能死人。”
周呈瑶捂着脸,咬着下唇,坚持原本的说法。
父亲这么恼怒……
下次再给小狐狸送餐……
就不从下人丫鬟里面挑选了,干脆找个练武场的人,譬如那方鸿也是后天二层呢。
周呈瑶心思转动:‘我去打猎,找人陪着,方鸿不可能拒绝,定会心里面窃喜,想着攀上高枝儿。’
看到女儿心不在焉的样子。
周河全怒极反笑,就以为周呈瑶把下人丫鬟送到虎豹的嘴里,在一边嬉戏观赏……这个游戏唤为盘中餐,是郡县少爷小姐私底下玩的东西:“很好,很好,你嫁人之前,出周宅一步,我打断你的双腿!”
忽然。
屋门推开。
一只黑色布鞋迈过门槛,接着是一声咳嗽:“够了。”
“嗯?”
周河全怒火中烧,扭头一看,连忙恭敬迎上去:“爹,您怎么亲自来了。”
门边上站着一位中老年男子,看着约有六十岁,目光深沉,眉发浓密,两鬓夹杂着银丝,正是周河全之父,周家老太爷!
周老太爷瞥了眼周河全:“你出去。”
“是。”
周河全应了一声,就走出门外。
周河全当上洛河首富,除了手段高明,也由于周老太爷的存在——后天六层,强横无匹,镇得住这份家业。
屋内,周呈瑶小心翼翼道:“爷爷。”
“小瑶啊。”
周老太爷皱着眉,背负双手,一句话就让周呈瑶花容失色:“你的身上有一股淡淡妖气……我还记得,当年追随一位武道秀才,追杀藏于山林之中的妖族,便是这股清香,闻起来像是蜜枣的甘甜气息。”
周呈瑶一下子愣在原地。
再怎么心思灵巧,毕竟年纪小,仅有十三岁。
她扛不住周老太爷的审视,如同倒豆子,交代了前因后果。
“爷爷。”
周呈瑶小脸煞白:“我不会变成妖孽?我看小狐狸可怜……”
“以后少见面就好。”周老太爷微笑道。
“哦哦。”
周呈瑶眨了眨眼睛,少见面?
只见周老太爷坐了下去,端起温热的茶水,抿了一口又一口:“几年前,苍州府有秀才捡到金子,半两金换了足足三十万白银!”
“二两金子……”
“武道举人都眼红……”
正所谓火中取栗,值得冒险,周老太爷拍了拍桐木方桌:“若有上百万两的银子,每日服用气血丹,延缓衰老,增进气血,衍生内息,我能够突破到后天七层!”
后天七层!
来日考上武秀才,未必没可能!
周老太爷捏着茶杯边沿,眼底就闪过一丝杀意:“这是天大机遇,那狐妖出生不到一个月,还很弱小啊。”
周呈瑶乖巧回答:“小狐狸说它堪比后天六层呢。”
出生半月,就堪比后天六层?周老太爷脸色都微微一变:“看来那白狐真是上上等血脉……而且那传承记忆,也是稀奇。我追随武秀才将近十年,走南闯北,不曾听过这回事。”
声音渐弱,他陷入沉思,时而抿一口茶水。
屋内静悄悄。
良久。
周老太爷起身道:“正好我与吴乙芳老妪有仇怨,将其引过去……若狐妖如你说的那般,就杀了吴乙芳。若狐妖是在骗你,有歹毒害人之心,我就与吴乙芳一起出手,击杀狐妖,无论如何都不亏。”
万一独自前去,难以力敌,岂不是白白送了性命?
但若引来吴乙芳,就是两位后天六层的武人,狐妖当前,当然是放下仇怨,齐心协力杀妖族。
如此一来,可进可退,称得上十分周全。
简言之……
先不管黄金有无……
诛杀狐妖,可拿去县城邀功,杀了吴乙芳灭口可夺其家产!
“择日不如撞日。”
“就在今夜,把狐妖之事处理好。”
……
洛河村北边荒山。
月明星稀,荒无人烟,偶尔有不知名的野兽叫声。
嘭!
一拐杖砸在地上,老妇吴乙芳面露怒色。
在其身后,跟着两人,正是她的义女吴红霞,以及周宅练武场的教习刘黑山。
“娘。”吴红霞说道:“我们在家吃饭呢,那周家老太爷闯了进来,抢走我女儿,还说想要回孩子,就让娘您来这里。”
她神色焦急,捂着左肩膀,刚才被周老太爷一掌打伤。
“你放心,他敢动欢儿,老婆子就杀上周宅大院。”吴乙芳冷哼一声,看着义女吴红霞:“那个姓周的好多年没有出门,一心想炼出内息,踏入后天第七层……也不知抽什么疯,竟敢做出这等事。”
吴乙芳很是惊怒。
义女吴红霞的女儿小名叫欢儿,她是打心底宠爱,当成亲孙女。
“哼。”
吴乙芳阴沉着脸:“堂堂后天六层的强者,抢孩子,没出息……姓周的就算要引我来此,也不该用这么下作的手段。”
她又看向刘黑山:“你是周宅练武场的教习。”
刘黑山恭敬回话。
他应吴红霞邀请去家里坐坐,顺便吃口饭,没想到遇到这事,就跟着一起过来,看看能否帮上忙。
山林昏暗,几片落叶飘落,吴红霞心急如焚的张望:“娘,您跟周老太爷有仇怨,怎么也不说一声……我不去周宅练武场当教习,或许没这事。”
“与你无关。”
吴乙芳顿了顿拐杖,猛地扭头,盯着左侧的丛林:“姓周的,还不滚出来!”
此处空旷,冷风阵阵,刮起山林之间的树木枝叶,一时间哗哗作响,好像有什么东西藏在黑暗里。
吴红霞,刘黑山看了过去。
左侧的黑暗树丛,传来异响,走出来两个人影。
一身玄色练功服、鬓角微白的周老太爷走在前……周呈瑶跟在后面,杏黄衣裳,亦步亦趋,身边有一条吐着舌头的大狗,通体黑色,毛发在月光之下似闪耀光泽。
“我那孙儿呢?”
吴乙芳抬起锈迹斑斑的拐杖,仿佛一言不合就要开打。
“唉。”
只听见一声长叹,周老太爷看了眼吴红霞,盯着刘黑山:“黑山,你是我家练武场的教习,按理说应该饶你一命,但兹事体大,不密则失身,只好全部灭口了。”
刘黑山一愣:“您……这是何意?”
他见过这位周家老太爷。
其名周黎,深居简出,只顾着练武从来不管任何事。
周老太爷微笑道:“意思是你们三人都得死……没办法,我收了天大好处,它又需要武人的血肉,这样,就给你留个全尸。”
此言一出,刘黑山眼角狂跳,什么东西会需要武人血肉?
难道是……
三人面色都变了……
吴乙芳很快就冷静下来:“我孙儿在哪!”
“老婆子,你那可怜的孙女……在它肚子里。”周老太爷微笑道,指了指周呈瑶身边的大黑狗。
瞬间。
那黑狗优雅迈步,体型模糊,幻象消散,显露真身,是一只纯白无暇的小狐狸!
它通体洁白无瑕,圆溜溜脑袋与躯体一般大小,两只尖尖耳朵,鼻嘴小巧玲珑,像是画笔点缀,尤其那一双白玉眸子散发着美轮美奂的光芒。
它一双前爪搭在胸前,搓动胸口那一簇如同毛球的毛发。
高四十寸……
直立行走……
白狐优雅迈步子,如大户闺秀,娉娉婷婷,时不时甩动着蓬松尾巴,宛若一团棉花糖左右摇摆。
“妖!”
三人面色剧变。
……
远处。
黑暗的山林之中。
方鸿穿黑衣,坐在树枝上:“我运转谦虚术,潜入周宅的内院,差点迷了路……循着周呈瑶被扇了一巴掌的叫声,趴在屋顶旁听:府城来的武道秀才刘显归判断失误,狐妖幼崽,漏了一只,侥幸存活,藏于北山,偶然碰到周呈瑶,就勾搭在了一起。”
接下来。
周呈瑶见其萌态可掬,惹人怜爱,偷偷喂养狐妖,先是为它购置一些生肉,送一些蔬菜瓜果等食物……直到狐妖忍不住嗜血欲望,假装过路的武人,杀害了刘有吉一家四口,吸食武人气血,此后欲望滋生,再也控制不住。
而担心它会暴露。
周呈瑶试着送人给它吃。
王大力与那个丫鬟之死,便是周呈瑶的初次送餐。
方鸿目光炯炯,借着月色,把场中情况观察的一清二楚:“既是妖族,不可错过,务必将其斩杀。”
“但……听周呈瑶所言,那狐妖堪比后天六层。”
“今夜出手,我区区一个弱小的后天五层。假如打不过,难以匹敌那狐妖,或略胜一筹,做不到强势镇压,眼睁睁看着狐妖逃离此地……那就太费事。”
“如今之计。”
“理应再等两三天。”
“待我踏入后天六层的境界,再猎杀那头狐妖,必叫它无处可逃。”
王大力之死,讨一个说法,就先等一等。
但在下一刻。
望见那条通体黑色的大狗,方鸿愣住了。
他一路潜行,相隔百余米,免得被发现。
如今才算看到了狐妖真身,它撤去妖身幻术,化为一只小狐狸,方鸿脸色变了变,脑袋好像炸开了:“那一日寻找狐妖幼崽,看见过这条黑狗,就在我眼皮底下!”
彼时,它尚且弱小,伪装了一层幻术。
方鸿记得很清楚。
它干干净净,村里面罕见,正打算仔细瞧瞧,被另一只狐妖幼崽吸引注意力。
“原来是它!”
“原来是它!”
“大力……那孩子的死,是我的过错。”
方鸿喃喃低语了两声,心里头滋味莫名,像一团火,蓦然炸开,熊熊燃烧了起来!
轰!
方鸿跳下树枝,踏出丛林,气血如炉一声吼:“妖狐,死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