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的话,令在场的太监都面带费解。
太子被张延龄坑,拉去盐行当买手结果起了冲突差点危害到生命,皇帝居然只怪责那些盐商而不怪责作为始作俑者的张延龄?
只有萧敬清楚其中来龙去脉。
他回想起当日张延龄带他和朱祐樘、周经等人一起去盐行时的场景,也念及朱祐樘对盐商欺辱百姓的不忿。
萧敬心中无比惊骇:“难道说建昌伯从那时起就已在设计今日之事,这一切都是他早就计划好的?若他能运筹帷幄到如此地步,满朝上下谁人能与他相敌?”
朱祐樘站起身道:“今日之事不得对外宣扬,明日早朝时尽量避免有人多言,你们先留在这里处理奏疏,克恭,还有你这个奴才,跟朕去一趟文华殿!”
皇帝要移驾文华殿,那是朱厚照平时在宫里读书和玩耍的地方。
历史上弘治九年三月,朱厚照行冠礼于文华殿,并于润三月开始“御文华殿”,意思是文华殿以后是东宫太子的专属领地。
……
……
文华殿内。
朱厚照正在来回踱步,人小鬼大的他正在恼恨于自己的失策,一边走一边在嘴里还在嘀咕着什么。
至于东宫的太监都小心翼翼立在一旁看着太子好像发疯一样在走着。
“真是被二舅给骗了,他故意要跟孤打赌,把孤骗回皇宫。”
“什么父皇不追究!什么赌二百两银子!孤被禁足在宫里,一年半载见不到他,他连一两银子都不用掏。”
“这么卑鄙无耻,孤当时居然还就信了他的鬼话?”
几个太监听着熊孩子在那分析得头头是道,都面面相觑。
他们还不知道朱厚照在宫外做了什么,只知道朱厚照回来后情绪很不安,至于陪同朱厚照出宫的刘瑾到现在都没瞧见人。
便在此时,有小太监从门口进来仓皇通禀:“太子殿下,陛下正往文华殿而来。”
听到这消息,朱厚照更是惶恐不安,嘴上嘟哝道:“完了完了!父皇果然知道!这可怎么办怎么办!?你们这群狗东西,赶紧给孤想办法啊!”
众东宫常侍太监一脸懵逼。
我们只知道你出宫,至于你在宫外所作所为还有是怎么回来的,我们一无所知。
让我们出主意,至少让我们知道发生什么事啊!
便在此时,萧敬的身影先进来,随后是朱祐樘露面,皇帝一行行色匆匆的样子。
朱厚照只能硬着头皮过去行礼,如同一个懂礼数的乖孩子:“儿臣给父皇请安。”
“嗯。”
朱祐樘脸色阴沉,只是应了一声,随即走进来之后坐在了椅子上。
众东宫太监见皇帝脸色不佳,都赶紧跪下来磕头。
朱厚照很识相,知道自己做错事,赶紧拿出自己天真无邪的笑容,跑到父亲身边好像撒娇一般道:“父皇怎么有心思到文华殿来?儿臣最近一直都在专注学业呢……”
“是吗?”
朱祐樘冷眼打量。
朱厚照心里已经骂起来:“那个二舅就是个无耻之徒,应该听大舅的,以后再别被他蒙骗!可怜我就这么上当,以后再想出宫就难了……”
朱厚照一脸可怜兮兮的样子,忽闪着小眼睛望着父亲道:“父皇明鉴,儿臣的确专注于学业。”
朱祐樘冷笑道:“还在这里撒谎,朕问你,你今天做什么了?”
朱厚照先是瞪了一眼跪在殿门口的刘瑾,才一脸愤然道:“儿臣出宫了,还有刘公公和一些侍卫是一起的,父皇本来就应允的,难道现在父皇要反悔吗?”
心里不爽,现在居然都敢质问起他老爹。
朱祐樘并没有生气,继续问道:“那你出宫作何去了?”
朱厚照一脸自暴自弃的神色道:“既然父皇都知道,还问儿臣做什么?”
“朕问你,你就老实答,你是不是跟国舅去买盐了?”朱祐樘看起来是在厉声质问,但其实言语并没有那么严厉。
在二儿子死之后,这可是他唯一的心肝宝贝,就算朱厚照真捅了大篓子,他也舍不得重罚。
朱厚照一脸生无可恋的样子,说话都有气无力道:“父皇说得没错,儿臣是去买盐了,那盐商实在是可恶,非要价三十文,儿臣就说二十文一斤买一千斤,他不卖也就算了,还找人来轰儿臣,儿臣出来之后一时气不过就……”
朱祐樘没让儿子继续说下去,继续问道:“你买盐做何?”
朱厚照虽然年岁小,但也不是傻子。
本来还想为自己强辩的。
但见父亲的脸色好像真的没有要埋怨他的意思,语气还变得柔和,他就琢磨不透了。
啥情况?
父皇不是来兴师问罪的吗?
他突然想起来张延龄在跟他临别之前所交待的话,他试着道:“儿臣知道民间盐价很高,想买盐……送给百姓。”
这种鬼话,朱厚照说出口,自己都不信。
朱祐樘闻言皱眉,好像生气了。
朱厚照心想:“我居然又信了二舅的鬼话!这能管用?”
就在朱厚照懊恼不已时,但听朱祐樘道:“你要买盐为何不跟朕说?你年纪轻轻连钱是什么都未必清楚,人家要三十文一斤,怎可能二十文一斤卖给你?”
萧敬赶紧劝说道:“陛下,您消消气,太子也是出自一片苦心。”
“咳咳。”
朱祐樘在咳嗽,好像是在生气,却不知是被谁气的,“朕能不知道太子是出自善意吗?但国舅也是的,明知太子去买盐可能会犯险,怎么还能让太子进盐行?那群盐商眼中只有利益,唐突太子,谁承担责任?”
朱厚照一听老爹对他二舅有意见,马上落井下石:“对啊父皇,都是二舅让儿臣去买盐的,父皇要怪罪就怪罪他……”
朱祐樘本来还挺赞许儿子有担当的。
但突然之间……
朱祐樘皱眉道:“其实你二舅让你去盐行,是为让你及早了解民情,他也是有苦心的,听说在事后他还及早把你带回来,没有让你留在那犯险,可有此事?”
“啊?”
朱厚照发现自己聪明的小脑袋瓜又迷糊了。
我都已经认命,等着挨罚呢,这怎么一个个问题问的……
难道父皇是不打算罚我?
萧敬见太子怔怔出神,急忙道:“回陛下,侍卫回报,建昌伯的确是早早将太子带走,免得起更大的冲突危害太子。”
“嗯。”
朱祐樘点头道,“今天众侍卫保护太子也算尽心尽力,这样,每个人加俸一等!”
萧敬应道:“老奴回去后就安排。”
“哎呀!”
朱厚照听到老爹的话,差点是惊呼出声的。
之前他还有些迷糊,现在他算是彻底看懂,他咧嘴笑道:“父皇,您是不是不会惩罚儿臣?”
朱祐樘脸色转冷,皱眉道:“朕这次姑且就先放过你!以后做事要过脑子,怎能随便出宫与人相斗?那是你应该做的事吗?还有你那个二舅,都不知所谓!要让你了解民情,他自己不能调拨一些盐给你让你去放吗?为什么让你去买?”
“咳咳,这件事也教训你,以后切莫自作主张,连买卖是什么都不知道就敢随便去压价!出事也是你咎由自取!”
朱祐樘先是板着脸训斥一番,但随便一个明眼人都听出来他并不生谁的气。
“这样,回头跟户部说,支几百斤盐,到城内各处放出去,就以太子的名义,让百姓知道太子宽仁之心。太子今年也行冠礼,以后该有一国储君的风范,也该为国事有所分担。”
萧敬也听出来,朱祐樘明着是在骂,但言语之间全都是对儿子的殷切期盼。
至于始作俑者张延龄……
朱祐樘言下之意,张延龄非但没有怂恿太子与人殴斗的过错,还有引导太子体察民情以及忠心护主的功劳!
换了以往,萧敬或会认为这是皇帝对自家人的偏袒。
但在他亲眼陪同朱祐樘去过盐行,也看到过朱祐樘对盐商的态度,知道这都是张延龄的操作之后,他现在只觉得……
张延龄恐怖如斯。
萧敬一脸恭维之色道:“太子宽厚仁义体察民心,乃圣主之典范,大明有如此圣明储君真是可喜可贺!”
这马屁拍得太酸,朱厚照听了都不由打个寒颤。
但朱祐樘则面带笑容,似乎此话对他这个当父亲的来说非常受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