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还是顾凌波第一次见到万寒旌发脾气,从前他即便生气,也会用插科打诨的方式糊弄过去,这次看来好像不太对劲?
杨旦这几日日日都待在幽州王府中,什么事都没做,见他们回来也不吭声,该喝酒就喝酒,该办公务还办公务,居然是万寒旌先沉不住气去找他:“你早知道绿袖同胡氏之间的事?故意让我重查一遍?”
“不错,”杨旦竟然也不否认,还坦然承认了,“娘娘让你带她来幽州,是否因为查案并不重要,查什么案就更不重要了,绿袖只是其中一颗棋子,她既身为棋子就须得有棋子的自觉,成大事者哪个不是踏着无数人的鲜血和声明开出这一条血路来?”
这逻辑万寒旌实在不敢苟同:“你不能动绿袖。(看最新章节请到:文学楼)樂文小說|撄”
“我不动,自然有人去动,”杨旦语气相当自嘲,“我亦身在局中,和绿袖并无不同,今日我保不住她,来日你同样保不住我,白狐之案只是伊始,圣上当初那副画像中走失的狐仙依然在找,最后如若非要交一个人出去,你准备交谁?那只小白?你舍得?娘娘舍得?她自己能愿意?”
“娘娘不会答应,她自己也不会愿意,”万寒旌斩钉截铁的回答道,“即便娘娘答应,她自己也愿意,我都绝不可能让她进宫。”
杨旦什么话都没再说,一扬脖子又灌进去一杯酒。
万寒旌自己要转回头,心里却有些苦涩地想,若真到了那一步,他又能否做主呢?命运一步一步将所有人推到了这无法回头的境地,谁又能真正做自己的主偿?
三天后幽州城内最出名的勾栏门口发现了一具无名女尸,面目已经完全被毁,死状十分凄惨,其身穿碧绿色襦裙,仵作看后也只道死因是重物撞击后脑,失血过多而亡,勾栏因此被勒令停业休整,顾凌波跟着万寒旌去现场看过,结果回来吐了一整天,接着好几日吃饭都提不起胃口来,还问他道:“这案子你负责查吗?”
万寒旌过了好一会儿才极轻声地答了一句:“不查了吧,幽州王自有分寸。”
顾凌波只当他身份尴尬,不能越界,也就感慨了两声便罢了。
幽州之地酷暑难当,万伯已经每日都做绿豆粥和酸梅汤给他们解暑了,可顾凌波还是要热得晕了,觉得呼吸都开始困难起来,这一点万寒旌也帮不了她,只能……“你但凡平日里听一句劝,少吃几口肉,现在瘦一些也不至于这样怕热。”
顾凌波简直不能忍!“这关我吃肉什么事啊?哪回我吃的时候你没吃?再说了,我很胖吗?你血口喷人!”
因绿袖一事心情郁结许久的万寒旌,看到她这副奓毛的样子觉得纾解了不少,忍不住就逗她道:“说起来你打猎也是一把好手,其实挺适合留在幽州发展的。”
“随便动一动就要热死的地方,留在这里多一天我都特别难熬了,还留在这里发展……”真是动辄一身汗,顾凌波摇着鹅毛扇问,“我们什么时候回去?”
昨夜杨旦彻夜未眠,八百里加急的急件,也不知京里出了什么急事,但他不主动说,万寒旌也就不问,顾凌波在幽州待得坐立不安的,但他也不开口说走,万伯只得出面再次端上冰镇过的酸梅汤给她:“喝完就不热了,多喝点儿。”
顾凌波一口就给干了,可喝完还是热:“我说你不是真打算待在这儿养老吧?提刑司你不管啦?施大哥和邱奎子还有阿黄你都不管啦?”
万寒旌忽然一下子凑过去,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她:“想他们了,嗯?”
顾凌波一下子心跳就有些加速了,再开口都有些结巴:“没、没啊,我不是这个意思……”
“你能挺直腰杆吗?”他忽然一伸手从她腋下一搂,直接把她抱起来往搁茶的小几上一放,“说话都看不见你眼睛,一直低着头太辛苦了。”
说完他还一挑眉:“方才说到哪儿了?”
顾凌波整张脸都红起来了,她借着扇风的姿势别开头去,嘴里嘟囔着:“我怎么知道你说到哪里来了……”
被她一打岔,万寒旌满腹心事倒是化开了不少,不过杨旦最近有些神神秘秘的,夜里吃饭的时候顾凌波直问到他脑袋上去:“这么热还舍不得脱你这身盔甲?你戴那个头盔怕不怕中暑啊?”
但杨旦根本不理会,自顾自地翻他的东西,顾凌波如今同他也算是熟了一些,说话便没有多大顾忌了:“说真的,你是不是长得特别难看?怕人笑话你丑所以才这么人都不摘头盔?”
杨旦没有任何反应。
于是顾凌波又继续找他麻烦:“或者你真的长得特别娘?怕摘了头盔之后人家觉得你身为幽州王都没有威信了对不对?你怕讨不到老婆啊?找万寒旌啊,他在京里混得可好了,先是有六姑娘面铺的六姑娘啦,后来又勾搭上柳相的女儿柳絮,柳絮还有很多好姐妹啊,都可以给你介绍的,别担心嘛,热坏了可怎么好!”
说着伸手就想去动他的头盔,这次杨旦是真的动了气,直接一拍桌面,茶杯都被震得老高:“你闹够了没有!”
可顾凌波根本不怕啊,你横她能比你更横,于是一落掌下去,茶杯直接被震到地上去了,发出清脆的一声响,“你发什么脾气啊,你案子都查清了吗?没事就只知道穿一身盔甲戴个破头盔,你以为你还在打仗啊?你以为我乐意在你这儿待着呢,我可想回去了,你说你到底把我们叫来这儿是想干什么?”
万寒旌踏进来就听到这一句,于是笑起来:“你大可放心,他真不是想把你留在这儿当他的幽州王妃,这点人品还是有的,我能作保。”
顾凌波就等着他来呢,找一晌午了都没找着他,这下好歹抓着人了,逮着就问:“你忙什么了这一大早上的,人影儿都没看见。”
万寒旌一大早就去城外转悠了一圈,把从幽州到京里毕竟道路上比较容易隐藏的地方都看了一遍,这次他是一个人去的,若是有人想对他动手,其实他并没有任何胜算。
“没忙什么,就出去随便转了转。”
“出去随便转转怎么不找我啊?我都对着这铁人一上午了,”顾凌波语气那叫一个遗憾啊,“没我陪着你多无聊啊一个人出去!”
杨旦听不下去了,起身出去了,万伯跟着端进来两碗酸梅汤,先递给顾凌波:“小白啊,你这都快泡在酸梅汤里了,不怕酸啊?”
怕啊,可喝了能降温啊,顾凌波一口气灌进去了一整碗,又去惦记万寒旌那碗了,万寒旌随手推到她跟前去:“喝吧,看你那样子,就跟没了这口酸梅汤你就得热死似的,赶紧喝完了我还得出去转转,你不是要跟我一起去?”
话音刚落,顾凌波又一仰脖子把他那碗也灌进去:“走吧走吧我喝完了!”
……
幽州四处都是黄沙大漠,出来没多大会儿顾凌波就热得想揭皮了,非常狂躁地嚷嚷:“怎么办我要燃起来了,真的我马上就要燃烧起来了,万寒旌你什么做的你怎么就不热呢?”
万寒旌当然也热,但远没有她这样夸张,随口扔了句:“心静自然凉。”
心你姑奶奶的静,我看你姑奶奶凉不凉!
顾凌波还是十分焦躁,一个劲上窜下跳,万寒旌带她出来主要也是想让万伯清静会儿,可现在忽然想起来什么,就拉着她在阴凉处坐下来,特意歪着头过来看着她问:“你从前是怎么过的,我是说遇见我之前,也是一直找你爹娘的下落吗?”
“也不是一直都找,之前我一直以为自己是个孤儿呢,”这样的谈心还是很让顾凌波感到安心的,“那个玉枕先前一直被我当来当去,还有一次差点被掉包了,幸亏我机灵,才给抢回来的。”
“那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对破案感兴趣的?怎么会想到雇人把你送去提刑司?”
“因为无意中看到我爹娘留给我的信,不过我也不识字,看不太懂,拿给村口的教书先生看,他说得信上让我进提刑司找一个方大人,所以我才想混进去的,谁知道方大人没找着,找着你这么个万大人。”
万寒旌听到那个“方”字就眼角一抽,听到后来脸都白了,然后就听她接着说:“不过现在我也想明白了,其实无论什么身份,哪怕我本来应该是公主娘娘呢,过得也不一定有现在这样开心,人活着最重要不是眼下吗?想那么多干什么。”
“……”万寒旌沉默了半晌,最后才道,“你倒是看得开。”
“看不开又能怎么样呢?”顾凌波还说得头头是道,“戏文里不也说么,汉王赢了楚霸王,那不也是一时的吗?要不然后头哪来的三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