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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在。

脸颊一凉,郎君的袖子拂过她的面。他的气息从后罩来,清香满怀,冽冽霜凉。罗令妤觉得发间一重,她抬目,同时伸手摸自己的头。原来陆昀伸手扬袖,将他手里那花,直接插到了她发鬓间。

他轻轻笑,桃花眼垂下,光华琳琅。陆显背身嘱托他的仆从怎么照顾花,不知道他的三弟陆昀在后调.戏罗令妤:“好看。”

声如夜风,低柔地擦过她的脸:“花还你了……不独份的东西,我更不要啊。”

罗令妤耳根一点点红透了,如相思豆一般。

作者有话要说:罗妹妹:不娶何撩!

☆、第20章

夜来花香,馥郁人间。

同样一枝花,陆显想的是如何照料、养殖,好不辜负表妹的意;陆昀却是随手一插,插去了罗表妹的乌浓云鬓间。云鬓鸦黑,花枝轻颤,照着女郎缓缓抬起的雪般面容。风从脚边吹起,廊头杏树花叶瑟瑟飒飒,陆三郎落袖一笑,换上放在门口的黑色笏头履,与女郎擦肩,走下了青阶。

罗令妤的心却再不能平静了——陆三郎没收她的花,反而比收下她花的陆二郎更勾人。

就如有的郎君很好,他很安全;有的郎君他也许不够好,但他吸引人。

身后的变故,陆显后知后觉。陆二郎懵半天后,瞪一眼他那个三弟:你不是跟我保证说你不会再戏弄表妹了么?

陆昀呵一声,没理会二哥,就这般走了。

其后陆二郎也告退而去,留罗令妤失魂落魄般地进了屋舍,关上了门。她靠门屈膝而坐,层袖抬起,摸到脸颊上的烫意,再两手交叠于胸,捂住自己那“砰砰砰”剧烈的心跳声。罗令妤咬唇,目中浮起几分烦恼色——

陆三郎,陆昀……哼!

本来已经对他死心了,已经把目标转投到其他人身上了,他却突然回来勾了她这么一把。不受控制的,重新生了妄念,重新觉得放弃陆三郎好像有点早了。

罗令妤烦恼:他到底什么意思嘛?之前那么说她,现在又勾她。

罗令妤垂着眼睑,默想着方才他靠近时自己的怔然。离得近,他的呼吸从她额上轻轻擦过,如云雾般飘忽,又如火浆般灼烫。他向上微扬的唇角,他周身清冽的气息,甚至他微俯下来的浓睫。眸子清幽,长睫一根一根,如细针一样从罗令妤心尖走过……

罗令妤是如此大俗之人——若是嫁的夫君,家世好之余,相貌如三表哥这般出众,那就好了。

她到底还是不甘心!

坐了一会儿,外头侍女灵玉敲门,说院子里的花都收好了,问女郎要不要看看。罗令妤回了神,收起心事,拉开了门。灵玉表情平静,躲在木柱后的灵犀却有点惶然。多年寄人篱下的生涯让罗令妤擅长察言观色,她立刻叫道:“灵犀,你过来。”

见事情瞒不过,灵犀只好哭丧着脸:“娘子,是我不好,小娘子跑出去玩了。我不知道她去哪里了。”

罗令妤定神,问起罗云婳什么时候走的,院子里的侍女们也支支吾吾,说不出来所以然。罗令妤这才急了,抬头看昏昏天色,当即提起灯笼,要出门去寻人。罗令妤焦急道:“陆家院子她没逛过,陆家人她也没认全,万一出事了怎么办?”

留灵玉掌灯等候,罗令妤带着日常伺候小妹妹的几个侍女就着夜色出了门。怕招闲话,也没敢找院外的仆从帮忙,只盼望偷偷把罗小娘子找回来就好了。

“雪溯院”这边悄悄出门寻人时,陆昀那边也不过是刚回到“清院”。几个小厮、护从、侍女跟陆昀出行,回到院子,回到寝屋后,伺候郎君换衣梳洗的,就只剩下锦月等少数几人了。侍女们放下了青纱帘,熏炉上燃起了香。幡旄光影,罗帱张些。陆三郎洗漱之后回到寝舍,锦月等女已经收拾妥当。陆昀捞了昨日丢在榻上的一本书,姿势闲散地靠漆几坐下,随意翻看两页。

锦月收拾案上杂物时,跟郎君说话道:“您太孟浪了!您之前不是说不喜罗氏女为人么,怎么又巴巴地过去了?让罗娘子误会了怎么办?”

陆昀沉声:“你一个侍女,敢过问我的事?”

锦月一呆,当即直起身,回头嗔怒:“郎君!”

她可不是寻常的侍女,她是和陆三郎一起回到陆家的。陆三郎从小就是她伺候的,闲言碎语她自然不会说……但是这不是、这不是有关未来的二房女君嘛!陆夫人不管他们二房,陆三郎又这么多桃花,侍女们也是心里妄念不断……锦月心中都急死了。

陆三郎袖子拂面,挡住脸,自然不会真的斥锦月。

沉默半晌后,他漫不经心:“鬼迷心窍了。”

他心里已经后悔不迭。

他那时怎么就上手了?他不该的。但他当时看到罗令妤盯着二哥的眼神,二哥和罗令妤谈笑风生……他忍不住便想打破那种和谐无比的关系。待他从罗令妤秀美目中看到自己的所为后,后悔无比。

却已经诸事无补。

只好狼狈而逃。

他怎么可能看上罗表妹那般心机重的人?不可能的。

为表示自己态度,陆昀道:“她虽有心机,人却蠢。张扬不了两日,就会露出原型。我是怕二哥纯良,被她欺骗,上了她的当。”

锦月似笑非笑地看着三郎:三郎有这么好心的时候?她怎么就不知道呢。

锦月心中一动,笑道:“其实表小姐没有什么坏心,就是想要出人头地而已。她一介孤女,寄人篱下多年,她的那些心事……郎君其实你一看就懂,既是懂了,就不会被骗。那罗娘子到底在想什么,郎君你又何必在意呢?”

“再说,表小姐年纪尚小,没有长辈教导,很多事她都不懂,全是靠自己来悟。难免走一些歧途。但只要大方向无错,谁会没有一点儿缺点呢?郎君你也不是完人啊。”

陆昀放下遮住脸的袖子,乌黑的眼睛盯着锦月,示意:嗯?你想说什么?

锦月试探他道:“我看表小姐那般貌美,又对郎君有心,郎君你也不是不为所动……不如,郎君娶了表小姐可好?”

陆昀眉梢跳了一下。

他看着锦月:“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锦月看他神色不对,忙住了嘴,讶然看去。

陆昀:“世家婚姻,两姓之好。岂是轻而易举能许的?罗令妤便是不知,她以为她只消打动了男子,男子就会娶她。但是世家之间,婚娶从来不是一个人喜不喜欢的事。世家考虑的是资源,利益……娶了罗氏女,能得到什么呢?尤其像陆家这样盘根错综的世家,底蕴比皇室还要厚……罗家一个已经落魄了的士族,陆家是根本不会考虑的。”

锦月瞪大眼。

她虽然自小服侍陆昀,但是到底是侍女,眼界有限,她是看不到陆昀这般高度的。

她讶声:“可是、可是我只听说过士不聘庶这种说法啊,我以为只要是士族就没关系。”

陆昀沉声:“罗令妤就是如你这么想的。到底是她父母去世的早,罗家也没人好好教过她,所以她对我的警告熟视无睹。”

他垂下眼帘。

低声:“若是有勋贵子弟肯娶罗令妤……那得是多喜欢她,才会为她放弃所有利益呢?”

作者有话要说:罗妹妹:那你一定是特别特别喜欢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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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傍晚余晖落下,竹影婆娑,一汪清湖两岸,游廊亭阁,假山飞楼。红色和黄色的灯笼光华如清冽的水珠一般,点点滴滴,藏在葱郁林木间。天黑后,陆府各院子灯火纷纷亮起,陆二郎陆显走半途,想起一位擅养花木的堂弟,就让小厮先带着花去那位堂弟那里,问问怎么照看。陆二郎自己则是先回自己的院子,因为他父亲,当朝左相陆茂回来了,要考问他的功课。

过大湖时,四周寂静,幼童的争吵声清晰地传入耳中:

“你才是狐狸精,我姐才不是!”

“我母亲说你姐故意勾男人……”

“你母亲,你母亲,就知道你母亲!你应声虫啊?怪不得你母亲是妾,小家子气,就知道背后说三道四。让陆夫人知道了,哼……”

哪怕罗云婳不出门,也从侍女那里听说陆家主母陆夫人管下人管得很严。管下人都那么严的陆夫人,对妾室绝不可能手软。小四郎陆昶急红了眼,本是讷讷辩不过这个个子比他高一截的小表姐。但是罗云婳巴拉巴拉说得那么畅快,一提到陆昶的那个妾室生母,陆昶就像是被踩着尾巴的野猫一样炸了:“不许说我母亲!”

罗云婳:“我就说就说!我要告状去,我要去找表伯母,我要说你那个小妾生母教你……”

罗云婳转身要跑上游廊时,陆昶从后扑了上来,双目赤红:“你敢!”

罗云婳扭头,看凶煞无比的表弟冲了过来。她只涩了一下,就撸起袖子揪住了小四郎陆昶的手臂,与这个表弟扭打到了一起。她完全不觉得自己一个小娘子会打不过小郎君,陆昶也抓着表姐的头发,又掐又打。

一拳又一拳,小女孩和小男孩哼哼唧唧,怒火冲天,在湖边又滚又爬。有时候扭打得不可开交,有时候又你追我赶。平时养尊处优的小娘子、小郎君,任谁也想不到他们会打成这样。偏夜凉湖静,周围也没有仆从路过来拦架。不一会儿,两个小孩子玲珑秀气的小脸都被打得鼻青眼肿……

陆显提起灯笼一看,大吃一惊:“你们两个干什么?住手!”

然而打架打得全身心投入的两个小孩子根本没听到陆显呵斥的声音。

陆显奔过来,灯笼微光照着一小片天地,他认出了打架的两个小孩子。陆显声音更严厉了:

“四郎!”

“婳儿!”

显然光靠说教,打架的两个小孩子没人听。陆显看他们两人居然扭成一团,如此不像话,当即生气。说话没人听,向来文质彬彬的陆二郎把灯笼扔到了地上,撸起袖子过去,想把两个小孩儿提开:“没听见我说话么?不许打架!”

然罗云婳骨子里野。

陆四郎被激起了火,心中不服输。

文弱的陆显被夹在中间,居然都分不开这两个还在挥着拳头叫嚷的小孩子。两个小孩儿还是不听他说什么,不断地从陆二郎分开的两手边跳起来,张牙舞爪地向对面的小娘子(小郎君)飞扑过去。

陆显头大,满面是汗,骇然地发现两个小孩子凶猛无比,他竟然拦都拦不住。他们又冲到了一起,陆显只好再次吃力地分开他们。陆家的二郎陆显自来儒雅清正,他习文不喜武,除了交际时需要用到的骑射外,他从不练武。满身文气的陆二郎压根想不到他居然连两个打架的小孩儿都压不住。

陆显不得不喊人:“来人!快来人……”

不远处,罗令妤正与侍女们满心焦虑地寻自己的妹妹。因不想让外人觉得“罗氏女又作妖”,连寻人都蹑手蹑脚,不敢大声喊。她们一众女找遍了草丛、树林,也没见到小娘子的身影。这会儿听到陆显的喊声,惊了一下,罗令妤定神再听:“怎么是二表哥的声音?二表哥还没回院子么?”

不曾多想,罗令妤领着侍女们向声音传来的地方追去。

站在游廊上向下扶拦向下望,罗令妤胸口一滞,冷汗直冒——她竟看到下方两个小孩儿扑在陆二郎身上打架,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但是她一眼便认出了自家小妹妹。

下面打得激烈的两个小孩儿再一次从陆二郎手边拧到了一起,不光打架,两人还一起推开多管闲事的陆显。陆显竟被这两个小孩推得趔趄后退,连连苦笑。不妨脚下不知是什么草石绊了一下,陆二郎这后退之势便没有收住。

罗令妤在上头游廊里瞪直眼,惨叫道:“表哥——”

她尚未喊完,一声巨大的“噗通”落水声,从扭打成一团的罗云婳和陆昶身后传来。久不见身后烦人的哥哥再过来,身后水浪溅起的水花弄湿了后背。陆四郎和罗小娘子呆呆的,手还搅在一起捏着对方的脸呢,猛回头,看向身后咕噜噜冒泡的湖水。

他们可怜的陆二郎陆显费尽力气在水里挥舞着袖子挣扎,视线模糊,不断被水拉下去。恐慌感袭来,脚下无着力点,陆二郎扑腾挣扎着,吃力道:“救、救……我不会游泳……”

罗云婳和陆昶吓傻了,眼睁睁看着二哥在他们眼皮下往水下沉去。上方,罗令妤提起裙裾,“咚咚咚”地跑下了台阶。听到后面的脚步声,两个小孩儿张皇回头,看到美丽的表小姐向他们跑来。

罗令妤根本顾不上理这两个小孩儿,交代后面追她的灵玉一声“看好他们两个”,她就跑到了湖边,动作利索地甩掉鞋袜,脱掉外头的披帛。陆昶看得直了眼,从没见过美人在眼前宽衣解带。他涨红了脸,眼睛不知道该往哪里放时,漂亮的表姐已经扔了鞋袜、卷起了袖子裤腿,人跳到了湖里。

一众侍女神色惶惶地拽着罗云婳、陆昶两个小孩儿,盯着湖中心看,焦急地等着表小姐。时间好似过了很久,等得他们脸色苍白时,才看到水里浮起了人,罗令妤拖着一个人咬着牙往回游。

众女惊喜:“女郎,女郎我们在这边!”

到了岸头,众侍女齐齐过去,帮助罗令妤把陆二郎救上来。陆二郎白着脸闭着眼,长发湿漉,一身袍子湿水后变重,罗令妤费劲地将他带回来后,膝盖发软,趴在地上急喘着气。听到耳边侍女们惊恐地喊“二郎”“二郎”,罗令妤颤着唇,在自己腿上一掐,让自己有点儿力气和精力。她拖着自己的一身水挤进侍女群里,将昏迷不醒的陆二郎抱到怀中,用力拍他的脸:“二表哥、二表哥……”

由远及近,灯笼火光向这处赶来,原来是巡夜的仆从们过来了。看到这边围满了侍女,众仆奔过来。陆昶一个跌,跪到了地上。罗云婳不比他好多少,这时也知道自己闯了祸。陆二郎可是陆家嫡系身份最高的郎君了,要是出了事,陆家、陆家……罗云婳声音带着哭腔:“姐,对不起——”

罗令妤抱着陆二郎,眼看人过来了,她扭头,望着吓傻了的妹妹和小表弟。妹妹泪水打转,表弟仓皇却咬唇不说话……这两个小孩儿……陆昶被陆家厌弃,她懒得理会;但是此事关乎她妹妹,妹妹这么小,不能毁了妹妹的前程。

反正陆夫人讨厌的人是她。再多讨厌一些,也无妨。

再者,这件事出了……就不用去参加大伯母给她安排的打马球了,不用自曝其短了。二表哥这里……只要她认了,表哥仁慈,盼他不说。

心中一狠,罗令妤说:“你们躲进竹林里,等人走了再出来,别说是你们把二表哥推下去的。”

灵玉意识到了什么,厉声:“女郎!”

罗令妤面色沉稳:“谁也不许说出去,就说、说……是我和二表哥发生了口角,不小心推表哥落了水。”

……

当夜,陆府彻夜难眠。

到了后半夜,“清院”早已熄灯睡了,二房的郎主陆昀突然睁开眼,他在帐子里翻身坐起,看到帐外的火光渐次亮起。过半刻,陆昀披衣而起,见堂中灯火大亮,锦月正搂着怀里哭得喘不上气的小娘子柔声安慰。

锦月:“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跟姐姐说好不好?三郎已经睡下了,我们郎君之前受了伤,夜里不便起来的。哎,你别哭啊……”

罗云婳哽咽着:“锦月姐姐,求你了,让我见三表哥嘛!我姐救过三表哥,三表哥也应该帮我姐的啊。陆家、陆家……我只能求三表哥了!”

虽然她们的真正亲戚是大伯母陆英,但是陆二郎出了事,不说陆夫人,老夫人都震怒。大伯母向来对她们不在意,肯定不会为了保姐姐招惹人……罗云婳哭得双眼肿红,嗓子也要哑了。

下一刻,帘子掀开,哄着小妹妹的锦月和怀里的小娘子一同回头,看到俊美清逸的郎君站在门口。

陆昀耷拉着眼皮:她怎么老出事,总这么多事?

好烦。

作者有话要说:在一群陌生人里,陆三对我们罗妹妹居然是最好的~~

Ps:再次提醒,此年代百家争鸣,没有名节一说,没有男女授受不亲一说。女子甚至可以带着孩子改嫁。贵族里玩的比普通百姓更疯狂!

☆、第22章

陆二郎晚上落了水,之后就被送回院子。陆二郎始终不醒,那边急急请了疾医前来诊治。陆老夫人、陆夫人赶去的同时,原本想考察陆二郎功课的、回家来的陆相也跟夫人一同前去看望儿子了。

一众长辈赶去的时候,罗令妤已经一身是水地跪在陆二郎床榻边,照顾了许久。后半夜,熬了一宿的长辈们还忧心忡忡地聚在二郎院中,追问疾医为何陆显不醒;

表小姐罗令妤乖觉,尽管浑身湿衣服冻得她哆嗦,她却始终没有下去整理衣容。她自愿受罚,进了院子离陆二郎寝舍隔了两间房舍的偏角小佛堂中,跪在佛龛前为二郎祈福。

罗云婳吓傻了。

二表哥落水已经很糟糕,二表哥醒不过来更糟糕,这结果已经超乎了她的想象。她终于意识到自己给姐姐闯了多大的祸……实在无人求助,罗云婳只好一边哭一边来“清院”求陆昀了。她心里抱一丝奢望,希望陆三郎仁善,非见死不救之人,也不惧对上陆夫人那几个长辈。

陆三郎仁善不仁善暂且不提,但他吩咐锦月掌了灯,揉着额头、一脸疲色地坐了下来,听罗云婳的诉求。

锦月忧心郎君的伤势,只好给三郎披了一件宽松大氅。见陆昀坐在灯火影下,乌黑长发散肩,几绺发丝贴着面。他眼皮下耷,睫毛在脸上映出几重阴影来。郎君面容银白,撑着额头的手指修长温润。他不正仪容、一脸倦怠地坐在那里,比起平日的高贵如冰山皑雪,此时多了许多华贵慵懒感。

罗云婳哽咽着把话说完。

陆昀抬起睫,眼睛光华流离,连正在哭得小娘子都看得怔住。听陆昀声音凉凉:“罗表妹会水?”

那当日他不小心推她下水,她即刻沉底,到底是被他吓傻了,还是故意勾他来着?

以他对罗令妤一贯的人品认知,陆昀心里冷哼了一声。

他再问:“你说她主动跳下水去救的二哥?”

罗云婳:“是……”

陆昀脸色立冷,心中念头几转,眼底露了然色,冷笑道:“她想当我二嫂想疯了么?!”

同是落水,当日对他不假辞色、还想把他一个重伤人推下去。凭什么她就对陆显不一样?她凭什么区别对待?陆昀唯一想到的答案,就是看到金山银山、权势地位在眼前晃,罗令妤心动得不行,不管不顾地就要扑过去救人……

罗云婳一呆,才要解释不是这样,就见陆昀面色幽沉。

陆昀此人有好几副面孔。平日见人时清贵冷傲,睥睨众人,谁也不理;私下里他略轻浮,喜调笑逗趣,一言一行都风流勾人;此时罗云婳有幸见到了他的第三张脸。不苟言笑,冷肃无情。当他寒目瞥人时,巨大的压迫感袭来,压得罗云婳小娘子腿软坐地,张口却一句话说不出来。

陆昀已经站了起来,他不想探究那边的事具体是怎么回事了。陆三郎拂袖而去,冷冰冰道:“既是罗表妹自己的选择,想要滔天富贵自然要承受大挫折。道不同不相为谋,你何必拦你姐。”

罗云婳急得:“不、不是这样的……”

罗令妤告诫她不要跟任何人说是她和四郎不小心把二表哥推下的水,罗云婳来求陆昀,本来也不想说。但现在看陆昀就这般进去里屋了,侍女们提着灯跟随,她快跑两步。罗云婳追上去:“表哥、表哥……”

……

到了第二日,书院停课,所有的郎君都去看望陆二郎,本来就不去书院的陆昀用早膳时,这才知道他二哥的情况比他想的要糟。锦月伺候郎君用早膳,看他目色幽静不知在想什么,她心里一动,舀了一小碟酪给郎君:“这是罗娘子昨日才送给我们尝鲜的,说是不经放,让我们尽快吃。”

陆昀低眸。

青瓷碟子呈黄白色,开冰裂片,盛着一小块酪。晶莹剔透,如雪山峻岭。

陆昀眼眸闪了一下:“不过落水,二哥怎么就昏迷一晚还不醒?我们也去看看。”

用过早膳,陆昀便过去看望二郎了。陆显院子里已经聚了不少郎君,看到陆昀过来,拉着他解释屋里情形。据说陆显后半夜开始断断续续地发高烧,陆老夫人被小辈劝走休息后,陆夫人哭红了眼。天不亮,陆家就拿着名帖去太初宫,请宫中侍医来。

这一下,宫里的诸位夫人、公子都惊动了。陛下亲派了侍医不提,皇后殿下也关心问陆二郎如何了。

陆家在建业之势,由此可见一斑。

陆昀若有所思:“不过是落水……”

众郎君叹:“是啊,往日也不曾听二哥身体这么差啊?可怜罗表妹了,陆夫人都气疯了……”

陆昀眼眸再次一闪,众所周知的说辞是罗令妤推了陆显,之后又救了陆显。但是就如陆昀不信罗令妤会救人一样,陆昀也不信罗令妤会推人——他这位表妹对待二哥别提多小心,她眼睛里写满了“想嫁勋贵”,她绝不可能去推人。

若是给自己制造机会……罗令妤不至于傻成这样。

中间看来另有故事。

陆昀和几位郎君站在廊下闲聊了两分,言行冷淡疏离,众郎习以为常,也不多问。之后陆昀进了屋,见过了几位长辈,又在二郎陆显的床榻前徘徊了一阵。陆昀甚至坐下,搭着陆二郎的脉看了一番。

院里屋里站满了医工,一屋子唉声叹气。陆夫人素来对陆昀不了解,也看不上陆昀。眼下陆昀给陆显把脉,陆夫人疑惑陆昀怎么还懂医。虽然不相信陆三郎的能力,陆夫人却还是殷切地望着:“三郎,你可看出什么来了?你二哥为何至今不醒?”

陆昀起身,敷衍道:“身体并无大碍,该醒时自会醒的,伯母不必担忧。”

陆夫人目中暗了下去,勉强点头。所有医者都说二郎无事,三郎也这么说……可是陆显就是不醒啊?都是那个罗令妤……陆夫人咬牙切齿,那个祸害……她现在是腾不出手,等她的二郎醒了,她绝不饶过那个女子。

陆昀从满室药香的屋子出来后,在廊下溜达,路过了偏角的佛堂。罗令妤自己把自己关在佛堂里去给二郎祈福,陆家长辈不置可否,下人们也不敢多管。陆昀路过佛堂,慢慢走过时,侧头,往里面瞥了一眼。

树荫葱郁,木栏影子如水波一样映在他脸上、眼上,尘土飞扬,他望到了里头跪着的女郎。腰背挺得笔直,虔诚地跪着,长发散乱。他从侧走过,正好看到她瓷白的面颊,唇比雪白,身子轻颤。女郎纤弱无比,惹人生怜。

跪了一夜,白天还在跪,滴水未沾,她还在咬牙坚持。

陆昀眸子落下:若是为了嫁入豪门,罗令妤可以做到这个地步,他也蛮佩服她的……

心里几多不屑,但不屑中,陆昀也多了几分猜想:推人下水的说法漏洞百出,恐怕与事实不符……但是罗令妤自己都认了,呵。

等他二哥醒来,要么就感动,排除众异娶了罗令妤;要么就震怒,送罗令妤回南阳去。

陆昀撇过了脸,不再看佛堂中跪着的那小女子。然他心中多了根刺,不上不下地扎着。想到罗令妤有成为他二嫂的可能,美目盼兮,巧笑倩兮,与二郎成双成对,见天在他眼前晃来晃去……陆昀想她还是回南阳去。

……

再入了夜,陆二郎那边仍然没有传来苏醒的消息,罗令妤的心也越来越凉,越来越怕了。只消陆显醒来,要骂要罚都好说;陆显不醒,罗令妤的罪就一天天加重。罗令妤跪在佛龛前,是真心实意地祈求二表哥醒来……

要怪就怪她,别牵连妹妹。她已是一身污,无所谓;妹妹身上不能背负这种事啊。

跪了一日,她昏沉沉,脑子有些晕,思维时断时续。几次摔倒,又爬起来,罗令妤后背全是热汗……

寂静夜中,忽听到一声极轻的“啪嗒”声从后传来。

罗令妤思绪迟钝,脑子胀痛,听到也似未听到一样。

然后冷不丁,一道雪色衣袍从后拂上她的面。凉意袭来,她轻微一颤,向后跌去。面前突然蹲下一人,扶住她的腰,将她往前一推。这般一推,罗令妤昏昏沉沉,直接跌入了身前蹲下人的怀抱中。

闻到了满怀清意,男子气息。

撞在郎君怀里,一只冰凉的手挑着她的下颌,抬起她汗涔涔的脸蛋。他的指腹贴着她娇嫩的脸,轻微地、柔柔地搓了两下。罗令妤乌黑的眸子,与一双桃花眼对上。桃花眼多情,罗令妤滚烫的面上如袭凉意,陡得一惊。她颤声:“三、三、三……”

陆昀面无表情,手在她额上一搭,声音凉凉:“发烧了啊。”

他勾唇:“别吭声,你妹妹吵得我烦的不得了,我带你出去歇歇。”

作者有话要说:罗云婳:不!我没有!我昨晚求了人今天就没敢去了!

我有一头小毛驴扔了1个地雷,归归扔了1个地雷,微云扔了1个地雷

☆、第23章

佛堂只有佛龛上置了两根香烛,满堂烟熏火燎、光线晦暗,迷离中,陆三郎骤然出现在面前。罗令妤撑着浆糊一般的脑袋,迷惘无比地看向他。连脸颊被人轻薄都没反应过来,只顾瞪直眼看人。陆昀唇一弯,将她一把捞入怀中,抱起她就要往外走。

罗令妤这才乍惊:“不!我不走!”

她要为二表哥祈福祷告,她要让陆家上下都看到她的心意……这突然走了,岂不是前功尽弃?

陆昀扯嘴角,懒得废话。他抄起她往外走时,罗令妤糊里糊涂地挣扎一下,没挣开。罗令妤心中急得无法,一侧头,看到他揽在她肩上的修长手指。一个犹豫也没,罗令妤低头一口咬住了他手腕。

“嘶——!”陆昀吃痛。

他手本能地瑟缩甩了下,因本就不甚在意,这一打断,力道一松,罗令妤直接从他怀里掉了下去,被他的手甩到了地上。罗令妤爬跪在地上,浑身冷汗,长发钻到口中,她咳嗽不住。陆昀蹲下,掐住她咳嗽得绯红无比的面颊。他捏得重,罗令妤半张脸颊都被捏得酸麻,看他如厉鬼一般盯着她,阴笑:“你敢咬我?”

罗令妤被他这眼神吓住,抬手想推他掐她脸的手,却推不动。她欲哭无泪:这个煞星!谁让他救她了嘛!

罗令妤抖着:“我不咬你不听我说话啊……”

陆昀微笑:“你再咬一下试试?”

想陆昀此人,身世好气质好相貌好,恐怕还博学多才。虽然罗令妤尚未见识到他的博学多才,但府上表小姐们对他趋之若鹜,建业人送其称号“玉郎”,肯定不可能集体眼瞎。如陆三郎这般人物,整个建业女郎都捧着的人……恐怕还真没被人咬过。

罗令妤忍气吞声:“我不敢。”

她吃力无比地运转自己的大脑,楚楚可怜地抬起头,眸光如水般望向他。陆昀挑眉,心里嗤一声时,便见自己这位表妹面如月,目似星,唇涂嫣。长发散乱,春衫已皱,她抬脸看人,相貌如仙似妖,目光盈盈春水将生。明明因发烧而脸通红,但她这样子非但不显得糟糕,反而有一种供人蹂.躏的凌乱美……

陆昀面无表情:这是又开始对他使“美人计”了?

陆昀冷冷道:“表妹,我真的不好色。”

罗令妤尴尬:“……”

“三表哥,我知道你心疼我,”深吸一口气,她泪盈于睫,见陆昀目有鄙夷,她却当没看见一般继续道,“可是我真的不能走。许是我妹妹求了你让你来帮我,但我妹妹年纪小,她不懂事的。眼下我只能在这里给二郎祈福,二表哥醒了我才有一线生机。二表哥若是不醒,我便是以死谢罪都是应该的。我已经跪了一天一夜了,我不能在最后放弃。若是老夫人、陆夫人她们看得我日夜这般,心里对我的怨也会少些。三表哥,我……”

陆昀伸手。

将她重新拽入了怀里,她再次一头撞上他胸膛,本就混沌的脑子,被他撞得一头浊水般,再次糊了。陆昀将她再次抱入怀里站起来,罗令妤焦急无比:什么人啊?她掏心剖肺的话都白说了啊?罗令妤哑着声:”三表哥,三表哥你听我说……”

陆昀抬步便走。

可怜罗令妤怕佛堂外的下人听到声音都不敢喊太大声,陆昀我行我素根本不听她话,罗令妤心里大气。没见过这么讨人厌的人!她干脆连殷勤讨好的“表哥”都不喊了,直呼人大名:“陆昀!陆昀,陆昀……”

陆三郎勾唇,似笑非笑:“叫魂呢?”

陆昀:“喜欢人家的时候叫人家‘三表哥’,不喜欢的时候就是‘陆昀’。罗妹妹真是个俗人。”

罗令妤在他怀里涨红了脸:一是从未被男子这般横抱,还挣脱不了;二是陆昀居然叫她“罗妹妹”,他的“罗妹妹”不是婳儿么;三来,她觉得自己好似又被陆三郎调戏了……

看陆昀脚一踏出佛堂,就换了语气,冷淡道:“别嚎了。只是带你下去歇歇,有人扮你的影儿装个数,等天亮就送你回来。管你要跪到地老天荒去。”

罗令妤闻言一怔,悄悄侧过头,果然看到自己被陆昀刚抱着出来,就有一个侍女低着头进了佛堂。这侍女身量与她相仿,衣衫发型也是同一身,只看背影,倒是真与她有两三分相似。月光照身,庭院虫鸣声声,罗令妤手指曲起抠着陆三郎衣衫上的花纹,冷汗再次袭身。

陆三郎……简直太大胆了!

这是陆二郎的院子,他仗着夜深人静、长辈们走了,下人们聚在二郎房舍里,他随便安排了一下把人调走,就敢过来把她带走。罗令妤浑身汗毛倒竖,被抱在郎君怀里,事已至此她已经反抗不了,只好把头一个劲儿地往他怀里埋,祈祷千万不要被人看到脸。

罗令妤整个人瑟瑟缩缩地往他怀里挤,纤细的腰、饱满的胸、修长的颈,恨不得每个部位都嵌入他身体里。陆昀停顿了一下,酥酥麻麻感从胸腔处传向四肢百骸,震得他头微晕。显少和女子靠得这么近,他不觉停步,思量了一下。

罗令妤快被他这种偷人还心不在焉的态度吓疯了,哆哆嗦嗦:“三表哥……你怎么又不走了呢?若是不走,就把我送回去?”

陆昀回神,这才重新抬步。

罗令妤发着烧,还要为陆昀提心吊胆,到“清院”时,可谓心力交瘁。然不知是陆昀安排妥当,还是他们运气好,出来这一路,竟真的没撞上人。到“清院”后进了房,陆昀将她抱到榻上坐下,罗令妤下了地,手脚酸软,冷汗淋淋。

陆昀挑眉:她这个被抱的人出的汗比他这个干活的还多。

屋中侍女们等候多时,女郎一来,锦月迎上去,先用一件薄薄披风罩住罗令妤:“娘子放心,先洗漱一下,我们郎君为娘子诊下脉就给娘子用药。辛苦娘子了。”

罗令妤惊:“你们郎君……诊脉?”

她抬头,与俯眼看她的陆昀视线对上。陆昀:“难道你还想要疾医过来?你这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罗令妤收紧披在肩上的衣,她讨好陆昀道:“我只是意外三表哥懂医术,三表哥真是多才……其实我平时也看医书的,算起来和三表哥也是同好呢。”

陆昀有了兴致:“你看哪方面的医书?”

罗令妤支支吾吾。暗恼自己真是烧糊涂了,这种话怎么能乱说。她半天答不上来,陆昀眼中又露出鄙视之色,似乎认定她又要欺骗了……罗令妤被他那目光一激,气恼无比。她的本性被陆昀看到,但她总想在陆昀面前证明点什么,她脱口而出:“我看养颜美容方面的医书。我真的日日看,到陆家都还带了不少养颜医书呢。表哥不信可以自己去看,我没骗你。”

陆昀:“……”

他看她的眼神从鄙夷往另一个方向转了:养颜?美容?就罗令妤这相貌,用得着么……

罗令妤真是个俗到极致的妙人啊。

当时,罗令妤自被锦月带下去洗漱,陆昀也回房换了身衣袍,再回来时,陆昀就给罗令妤开了药,让人煎药给她喝。罗令妤没问罗云婳如何,她闭着眼伏在榻上,乖顺地接受三郎的照顾,没再给人添麻烦。得到了照顾,罗令妤总算有时间开始想:

我要如何化解这场危机?

是的,从头到尾,她未想过求助陆昀。罗令妤此人自私,认为世人皆如此。陆三郎被她美貌所慑愿意帮她,但她还是坚信自己最可信。

一遍遍用湿帕子给女郎擦汗,看女郎发着高烧还意志坚定地醒着不肯睡,锦月看她的眼神越来越稀奇。

恐怕罗令妤自己都不知道,这是陆昀第一次把女子带上榻。

锦月想:看来自己对罗娘子的好感不虚,这位表小姐,日后前途不可限量啊。

……

另一头,陷入梦魇中,陆二郎陆显就没三弟那般好福气了。

只是落个水,他却在噩梦中沉浮,总也醒不来。他在梦中,满心惊骇,看到梦与现实的时间线相连。看到他这场病好后,家中长辈大怒之下,不顾表妹罗令妤的哭诉,硬是将人送上船,要把人送回南阳去。

汝阳罗氏嫡系已无,剩下的南阳罗氏落魄,若非情非得已,谁愿意来表亲家寄住?

梦境时间浑浑噩噩地向前走……陆显对表妹愧疚,却拦不住家人。他继续顶着朝廷的闲职,日常读书写字。他对人生的期望,乃是三两知己,红袖添香,游山玩水,如南国的名士般。

然后梦中时间线突然加快,建业水暖,罗令妤重新回到建业!

她当了皇后!

梦中陆家人震惊无比,不知该如何与成了皇后的表小姐相处。表小姐与陆家有罅隙,陆家的地位微微动摇……然后场景突变,到了边关。

梦里不知身是客,陆显眼睁睁地看着万箭齐发。天灰蒙蒙压顶,他的三弟陆昀白袍掀飞如鹤,立在战火城墙上,一身血汗,万箭穿胸……

陆显惨叫扑去:“三弟,三弟……!”

作者有话要说:陆二郎不算重生,这个设置有点儿意思的~比较带感~

我真傻哈哈哈,第一次写这里时还在疑惑怎么大家都说罗妹妹上辈子嫁的更好,明明这辈子才是最优选择啊。今天才想起来对哦,我查了资料心里知道世家曾经有多牛,但读者都是不知道的……

所以我解释一下,我设置的这个时代背景参考唐以前,世家很牛逼,不太在意皇家的,说退亲就退亲的那种。就是那种皇帝轮流做,明年换我家的感觉。看我文里也能看出来,陈王经常亲自来找陆三玩呢,因为陆家世家,比皇家底蕴还要深。

罗妹妹上辈子过的不悲惨,但她这辈子和陆三肯定是最优选择。大家接着看,我觉得我把命运那种趣味设置的还挺带感的O(∩_∩)O

☆、第24章

老皇帝因丹毒而亡,新帝登位。新帝新后与陆家有隙,自陆三郎在边关身亡,陆家与新帝之矛盾全面爆发,建业陆家之势变颓……梦境幽幽,噩耗连连。

陆二郎陆显沉在梦魇中,茫茫然看着一切的发生,却阻拦不及。心中揪痛,惶惑不安。他时而看到罗表妹的风光,时而看到陆三郎在边关身死一幕……满目血泪,惊惶无比!

“二郎、二郎……”舍中侍女们见二郎睡梦中出了一头热汗,她们不断用湿帕擦去郎君额上的汗,看昏睡的郎君面容齐红,身子绷如弦。他手背青筋嶙峋,紧抓着身下被褥,口中呓语不绝。

侍女将耳倾下:“郎君,您说什么?”

再吩咐人:“快,快去请侍医过来。我们郎君好似做噩梦了……为何还不醒?”

后半夜中,陆二郎这边再次亮起了灯火,疾医赶来。二房“清院”中,罗令妤被侍女锦月搀着喝了一碗药,满额是汗,手脚发虚。她却不肯睡,喝了药就挣扎着要坐起,央锦月为她端笔墨纸砚。

锦月小声劝阻,罗令妤不听,长发汗湿贴脸,面颊绯红,仍强硬地让人将小几置到榻上。陆昀从里屋出来,见女郎伏于案上方写了两个字,就气喘吁吁,泪光点点,娇弱不堪。

罗令妤提醒自己定要坚持,然握着笔的手轻微颤抖。她左手抓住颤抖的、流汗的右手,忍住眼花要再写时,手中一空,她的笔被夺走了。身子后倾,后背倒在身后靠枕上,罗令妤瞠目,看对面挨着凭几,坐下了隽永清雅的郎君。

陆三郎下垂的眼睑向上轻轻一跳,黑瞳陡扬,沉渊黑水幽幽若若。他随意又嘲弄地瞥一眼她糟糕的状况:“你要写什么?”他提着笔拿过纸,显然是要替她写。

罗令妤长睫颤了一下,抓紧身下褥子:若是三郎肯帮她写,也许效果更好。

罗令妤娇娇怯怯道:“麻烦三表哥了……其实是前些日子表小姐们还住在家中时,我也结识了几位手帕交。如王家姐姐,韩家妹妹……如今她们尽归家去了,我心中甚是想念。我想写信问问她们近况,想邀她们看花吃茶玩耍。”

陆昀笔下不动,他撩起眼,似笑非笑地看她。他语气玩味:“看花?吃茶?玩耍?”

陆三郎身子微倾,漆黑的眼睛盯着表妹病弱却姣好的面孔,语气幽凉:“仅仅如此?”

罗令妤抓着褥子的手紧了一下,被他看得浑身汗毛倒立。陆三郎好似总能看出她的小心思,也不知道为什么他总是用恶意想她。罗令妤心中略略委屈了一下,想到有求于他,便说了实话:“再解释一下表伯母上次的失言……看她们要不要来看我。”

陆昀目中笑意加深。

罗令妤掀眼皮,与他俯下的眸子对上。四目相对,二人眸中光华流转,心照不宣——罗令妤要借王、韩几家姑娘给陆家施压,给陆夫人施压。罗令妤自己靠给二郎祈福熬上几天,等表小姐们的回信到了,陆夫人的火气下去了,就会想到罗令妤的重要性。陆家没女郎,罗令妤又寄人篱下,陆家尚需罗令妤去女郎圈中打开一面。

若是陆昀此夜不救罗令妤出来,这书信发不出去……也许等罗令妤从佛堂出来,就真的得被送回南阳去了。

罗令妤知道的,陆三郎自然也清楚。陆昀低头,运笔写字,懒洋洋问:“都要给谁写啊?”

罗令妤欣喜地再报上几个名字,陆昀不在意地“唔”一声,狂草如飞。他几笔就写完了一封信,罗令妤小心翼翼地拿过,刚要欣赏一下陆三郎的墨宝,她的脸就僵了:这么狂的字,勉强能猜出个字形,但绝对猜不出这是陆三郎的字?

讨厌的人……原本还想让表小姐们看在信是三郎写的份上,她们疑虑不解又心急,定会回信来问。现在看来,陆昀这笔狂草……分明是不让人看清写信的人是谁……三表哥洞察她心,还一如既往的奚落她。

罗令妤悄悄瞪他一眼。

陆昀低头写信时,再随口问:“还有什么想做的?”

罗令妤见他主动问,当即厚着脸皮沉吟道:“再劳烦表哥这边的侍女帮我去‘雪溯院’寻我妹妹,让妹妹别怕。让婳儿去寻我伯母,不求伯母保我,但求有人保我时,伯母肯出头相助。再让婳儿去寻表弟四郎的生母柳姨娘,同样不求柳姨娘保我,但求有人作保时,柳姨娘在陆夫人面前为我美言两句。毕竟柳姨娘服侍陆夫人多年,她应当能在陆夫人面前说两句话的?”

陆昀:“……”

他忽而抬眼皮,望她。

罗令妤疑惑回望,不解他意。

“二哥落水一事,和四弟有关?”陆三郎声音极轻地吐出几个字后,停顿一下,“和婳儿也有关?”

罗令妤:“……!”

她眼眸瞪大,他突然这么说,她反应不过来,大脑轰地一下空白,想不到反驳的话。她怔了半天,看陆昀露出了然神色,就知她的呆滞已经告诉了他答案。罗令妤心中甚惊,不知如何应对陆三郎。

她这位三表哥,未免太敏锐了些……

陆三郎用奇异的眼神打量她,他没想到罗令妤竟然会保那两个小孩子。虽然也许她只是想保妹妹……但是她就是只想保妹妹,都已经让陆昀惊讶了。这个表妹,并没有他以为的那么冷血。在她自私自利的心中,罗云婳还是重要的……陆昀侧了下目,目中神色微暖。

手中笔尖墨汁浓郁,他拾起笔,隔着一道几,手中笔点向罗令妤额头。罗令妤懵然,只堪堪后倾,额心已经一凉。墨汁点上额头,迎目对上郎君噙笑的眼睛。心脏砰跳,看陆昀目与她若即若离,声与她若远若近。他拿着狼毫就点了她这么一下:“罗妹妹……真聪明。”

既有表小姐的信,再有长辈的相助,最后算上陆二郎品行良善可欺,罗令妤此关,几乎有八成可能度过。最后的两成,就是赌运气罢了。

陆昀看她的眼神变得很不一样:小看她了。

心口发酥,麻意丝丝缕缕。罗令妤面色红透,他笔尖一离,她就抬手摸额头,后知后觉自己的额头被点黑了。脸上露出懊恼之色,然再看向低头写字的陆昀,看他的面容、眉目、手指……罗令妤看得怔然出神,低头时,觉得额心清凉,不觉唇轻轻翘了下。

门口,侍女织月端着夜宵过来送予熬夜的陆三郎,她站在灯火明灭的帘下,看榻上对坐的郎君与女郎,郎君写字,罗氏女便磨墨伺候。红袖添香,二人目光时而对上……一眼望去,男才女貌,金童玉女之相。织月咬了唇,目光暗了下去,从门口退出去。

织月在门外徘徊:三郎……莫非喜欢这罗氏女?可这位表小姐心机这么重,郎君的眼光不是很高么?

三郎若是真的,那她……是有机会了,还是机会更渺茫了呢?

锦月在里呼唤:“织月,你做什么,茶点还没好么?”

织月应一声后,连忙进屋,然后便被陆三郎随意地吩咐去“雪溯院”寻罗云婳了。不提织月心不甘情不愿地离去,看着陆昀写完信后,罗令妤心结微松,一头栽倒,被锦月劝着睡了一会儿。陆三郎去哪里了,她口舌含糊,都不记得自己有没有问。惶惶不知才睡了多久,罗令妤就被重新喊起来,闭着眼被锦月又灌了一嘴苦药。仍是迷迷糊糊中,感觉自己好似被人抱了起来。

直到冷风拂面,陡一激灵,罗令妤瑟缩一下,睁开眼,发现是陆昀抱着她,走在天微白的凉风中。

陆昀轻声:“天快亮了,送你回佛堂。”

罗令妤心口一颤,抬眼上撩,望到他的下巴。眉目清润、含情脉脉的郎君,生一张薄情寡义般好看到极致的脸,他抱她行走在清晨风中,罗令妤有被呵护的感觉。他的怀抱温暖,她不自觉地投靠过去……心中猜测连连,罗令妤小声:“三表哥为何对我这么好?莫非、莫非你……”

忐忑的话未说话,便觉眼前一黑,一件披风兜过来,罩住了她的脸。罗令妤懵住,不解时,听到陆昀胸腔传来的震动,他声音清如玉石:“大伯母安好,这么早出门?”

紧接着是陆夫人道:“听说二郎醒了,我赶紧过来看。三郎……这么早,天还未亮,你在干什么?”

陆昀:“散步。”

陆夫人:“……”

陆夫人问:“你怀里抱的……是什么?”

一听这话,陆昀立即感觉到怀里人全身紧绷,扒着他瑟瑟发抖,一个劲、疯了一般地往他怀里缩。她搂着他的腰,柔软娇嫩如捧雪,只是在不停地抖啊抖……陆昀唇微翘,陆夫人已经惊疑不定:“似乎是女子身形……三郎你到底在干什么?!”

陆昀:“我能干什么啊……”

陆夫人嘶一口气,震惊无比:“你睡了我们家的侍女?!”

陆昀和罗令妤:“……”

作者有话要说:罗妹妹:我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呜呜呜~

嗯有小天使问我怎么光谈恋爱不走剧情,其实剧情是在走着的。只是这篇文是我一个新尝试,剧情在吃吃喝喝玩玩中飞,整篇文都会是很轻松的日常。这篇文是我近几年来唯一一本尝试一切资源倾向男女主的风格,就是除了陆三郎和罗妹妹,其他人都是配角,男女主不再是大故事中只是主要讲述的一部分,而是他们就是核心,一切围着他们转。等故事展开了,大家会发现世界都是男女主的……也不知道我有没有说清楚,反正大家知道这本风格和以前不一样,这本就是吃吃喝喝玩玩就行了!

☆、第25章

靠近二郎院落,清雾弥漫绕林。天边鱼肚白光亮熹微,从斜角拐过来。踩着一地湿漉芳华,狭路相逢,陆夫人与其身后的侍女,皆带点儿惊讶地凝视着对面的陆三郎,和他怀里用披风罩着脸和全身的女子。看不到女子的脸,侍女们隐约看到与陆三郎衣袖相叠的裙裾一角——

翠玉般鲜妍的色泽。

甚是眼熟,好似见过。

众所周知,陆三郎虽长了一张桃花相,但许是受相貌所累,他品性最是高洁,光风霁月。和陆二郎的沉稳内敛不同,陆三郎是孤高傲物。名门出身,陆家郎君们到这个年纪,性之所好,身边多多少少都有过女子。哪怕不好色,也定有过好奇,兴趣。

只有陆三郎没有。

陆家表小姐们花枝招展,来来去去,没有一个能和陆三郎多说两句话。

这般性情高傲清冷的郎君,居然有一日,怀中抱了一个女子?!这这这……

陆夫人瞠目结舌,一时都忘了自己来这里的目的,就盯着陆昀看。陆昀怀里的罗令妤则扒着郎君的衣袖,抖个不住,拼命地掐陆昀的手臂,暗示他快想办法走。陆昀顶着一张俊脸,非常无辜地回望陆夫人。陆昀表现得如此淡定、理所当然、厚脸皮,陆夫人渐渐迷茫,对自己的认知产生一丝丝不坚定的怀疑。

陆夫人:……难道是我多心了?

陆夫人还没醒过神,他们前面的院子就有小厮奔了出来,替院里的人说:“夫人,快快快!二郎这次是真的醒了!”

儿子醒来这事自然比“陆三郎可能睡了府上的侍女”更加重要,一听到陆显的消息,陆夫人再顾不上理会陆昀这桩艳.情。给了陆昀一个警告的眼神,陆夫人领着侍女们急忙从陆昀身边走过,进院子里看望陆二郎了。待人走后,陆昀揭开披风,怀里的美人儿脸已经憋得红透了。

陆昀还没说什么,罗令妤就激动无比:“二表哥终于醒了?太好了……三表哥快送我回佛堂,我要赶紧见二表哥!”

罗令妤心立刻飞到了陆二郎身上,想着如何在陆夫人等人之前给陆二郎提醒、把落水一事招到自己身上。刻意忘掉陆夫人刚才的搅局,躲在陆昀怀里,罗令妤悄悄拂了下鬓角的发丝,用袖子擦去额上的汗。她还凑到自己袖口,闻了一下。

抬头,便对上陆昀冰凉的、嫌弃的目光。

罗令妤:“……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我错了么?”

陆昀:“呵。”

不提他那意味不明的“呵”是在呵什么,总之捉迷藏来去,陆昀绕了路到二郎院落后门,几次躲过院里忙碌的仆从,成功把罗令妤送回了佛堂,将假扮她的侍女领走了。之后陆昀便直接去了二郎屋舍——陆二郎昏迷了两夜一日后终于醒来,屋子里坐满了疾医和长辈。

陆老夫人抹着泪,连声:“醒来就好,你急死我们了……”

陆昀心不在焉地站到他们身后,随意看向坐在榻上、被陆夫人搂着哭的二郎陆显。陆显额上尽是汗,脸色苍白,唇起白皮。灌了药后,他脸色稍微好了一些,眼神却还是呈现一种“懵”的状态。陆二郎揉着额头,将母亲拉开一些:“母亲别哭了,我这是怎么……”

他声音喑哑,说一半就停住了。因脑子混沌沌的,想到了梦中的那个噩梦。醒来后居然还记着那个让他胆战心惊的梦,梦和现实的界线模糊。似乎梦的开始,就是他刚刚醒来,罗表妹泪盈盈,跌跌撞撞地掀帘而入。面容憔悴,娇喘微微,她哽咽喊道——

“二表哥!”

“二表哥!”

梦里的声音和现实重叠,陆显刚这般想,就见美丽的表小姐从外跌进来,泪光点点地扑到了他床榻边,喊他一声“表哥”。紧接着,跪在榻前的女郎抓住他衣袖,仰目将他细细打量,喜极而泣般:“我便知道二表哥不会有事的。之前我不小心推了二表哥,让二表哥落水着凉。二表哥若是有事,我万死难辞其咎。幸好、幸好你没事!”

陆显:“……”

她特意将“我不小心推了二表哥”几个字咬重,凤目盈盈而望,期待他的配合。然陆显却呆滞了,不光呆滞,望着表妹明丽脸蛋,他甚至走神了——因梦中就是这般。

梦中的陆显没有反应过来罗令妤说的是什么,他明明是阻拦四郎和婳儿表妹的打架才落水的。罗令妤说完后,他奇异的反应提醒了陆夫人。陆夫人在陆显还没弄清楚状况时,就板起脸训斥起罗令妤。众长辈和同辈面前,罗令妤羞愧难堪,被陆夫人逼着,不得不自请了话要回南阳去。

这就是罗令妤在陆家待的最后一天了……

哪怕陆显事后醒过神想阻拦,也于事无补……他母亲将话说得那么狠,哪位女郎还会走回头路?

不可控制的,因梦中情形和现实重叠,陆二郎的心脏开始跳得剧烈无比。他面涨红,盯着罗令妤的脸,心想难道梦是真的?他预知到了未来发生的事?但是这怎么可能?

将信将疑之下,第一时间,陆显没在意罗表妹在耳边的哭哭啼啼,他猛抬头,视线穿过一众人,落到站在人中的陆昀身上。哪怕站在人群中,他也如珠玉琳琅,鹤立鸡群。陆昀垂目而望,与陆二郎的视线对上。陆显心中发抖:

在梦里那个世界,陆昀万箭穿心而死!他的三弟,年纪尚轻,就那般死了……

陆显在一众人惊讶的目光下,脱开了陆夫人的扶持,丢开了表小姐抓着他袖子的手。他赤脚下了地,双目赤红,目中殷切,泪光点点,比表小姐眼中的泪还要多些。所有人懵然中,看陆显奔向了人群,抬起手臂,给了陆昀一个极热情的拥抱。

陆二郎发着抖,浑身战栗:“三弟!”

陆昀:“……?”二哥疯了?

陆夫人:“……?”我儿子怎么了?

罗令妤:“……?”二表哥你一点都不关心我么?

陆二郎激动地抱紧陆三郎,陆昀目中的迷茫,和周围围观的诸人一模一样。众人看着陆二郎抱着陆昀,不断重复:“你还活着,太好了,太好了……”他退开一些,看向陆昀清隽面孔,心中酸楚无比。

陆三郎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了一步,一步之差,却被陆显向前一步追赶上。陆显握住陆三郎的手:“三弟,你放心,二哥不会让你出事的……你一定会长命百岁,妻贤子孝。二哥会保护你,二哥绝不让人再……”

陆昀冷静的:“谁来给我二哥看下,他似乎有脑疾。”

陆夫人目中泪掉落,面色惨白地站起来,推一把旁边呆住了的疾医:“我苦命的二郎,你放心,母亲一定治好你的病……你先放开你三弟……”

陆显不放:“三弟!三弟!我没病,我好的很!你们都出去,我要跟三弟说会儿话……”

人群外,罗令妤寂寞地跪在床榻边,嫉妒又心酸:二表哥你真的一点都不关心我么?我可是推你下水的元凶啊,你怎么就奔着陆昀去了呢……讨厌的三表哥,连这个都要跟她抢!

……

经过疾医的诊治,证明陆二郎很健康,没有后遗症。至于醒后的胡言乱语,陆二郎恢复正常后,自己说自己是做了噩梦,把梦当真了。陆夫人听后,自然也不在意了。陆夫人最新关心的事,是陆二郎醒那日,她疑心担忧儿子莫非傻了,提心吊胆了一日,还求陆昀多陪陪他二哥。

陆昀莫名其妙、被迫地跟陆二郎绑在了一起一天之久。

待陆二郎好后,陆夫人终于想起了事件的另一个人物,罗令妤。陆夫人正要让仆从去找罗令妤过来,不妨她话还没传出去,院中侍女就来报罗令妤求见。机会正好,陆夫人点头,示意罗令妤进来。

打帘进来的广袖女郎,一贯窄肩细腰、高挑貌美、肤色雪白。一进来,当如美玉盈室,使人目眩。

丝绦垂地,罗令妤轻伏身,说了一通道理:“……由是,我心中甚愧,想回南阳去,不给陆家添乱了。”

陆夫人非常意外地看着她:伶牙俐齿的罗令妤居然不来跟她辩?好不习惯。

蹲在地上给陆夫人捶腿的柳姨娘也诧异扭头:“……”

半晌,陆夫人满意地点了头:“……我素来爱你知情识趣,为你备了些礼,你便家去。”

罗令妤:“谢夫人。”

皆大欢喜之下,陆夫人拍姆妈陪罗令妤回“雪溯院”。姆妈将陆夫人给的礼放下,就发现过了一日,罗令妤姐妹二人已经收拾好了东西。院中大多数东西未动,她只带了一些换洗衣裳。表小姐来的时候带了不少东西,走的时候两三个包袱就解决了。罗令妤最后一拜,在灵玉等女哭哭啼啼的目光下,出了“雪溯院”。

说怕伤心,也不去拜别的长辈们,如此悄然离开正好。

出门一路走出了乌衣巷,罗云婳才被侍女灵犀抱上车,罗令妤等了一会儿要上车时,身后一阵风。她的手被拽住,被拖下车:“表妹不能走——”

罗令妤跌回地面,吸一口气,回头,见不负所望,陆二郎跑得气喘吁吁,却如她愿,拉住了她。在陆二郎看不到的地方,罗令妤眼中闪过狡黠自得的笑。然她很快蹙眉,柔弱可怜:“请二表哥放手……”

陆二郎:“你不能走——”

前方突有马蹄声震,陆二郎抬目,看到一众骑士从乌衣巷外过。百姓立两侧,私语道:“衡阳王来了。”

陆显盯着骑士队,手里拽着表小姐。他收紧力气,想:若是我梦中是真的……衡阳王,便是日后天子。表妹就是皇后,她如何能走?

恰时,陆昀沽酒后入巷,在巷口,看到陆二郎扯着罗令妤袖子不肯放——

莫非他二哥,还真的倾慕罗令妤?

作者有话要说:陆三:excuseme???

☆、第26章

衡阳王刘慕,是当今陛下最小的嫡亲弟弟,因幼年体弱多病,家人照看极多,长大后,他依然备受陛下、太后的宠爱。一直有传言,称先皇薨前曾留密旨,让陛下将皇位传于衡阳王。此说法虽未经证实,但太后、陛下对衡阳王的看中,仍让一众公子们感受到了威胁。

衡阳王来建业,御街肃清,两边百姓有围观者,见一玄衣少年郎御马而过,马踏飞燕,身后众多侍从追随。少年眉目俊俏,薄唇紧抿,周身戾气凛然,使人退避三舍。有第一次见到衡阳王的,心中诧异:

“衡阳王竟这般年少?似比有的公子看着还要小。”

有知情的便笑道:“陛下最小的弟弟嘛,年过十七,尚是年少。”

刘慕一行人对街道两边百姓的讨论闻若未闻,刚到建业,刘慕接了圣旨,急入太初宫见陛下。从南篱门进城,一行人打马,过长干里、朱雀航,紧接着便是乌衣巷。乌衣巷周边是建业老牌世家的宅第,门庭若市,冠盖云集。即使是南国皇亲,面对这些老牌士族,也尊重十分。

到乌衣巷前,刘慕身后数马追上前,马上官吏气喘吁吁地提醒衡阳王:乌衣巷前,马不得疾奔。

衡阳王目中阴鸷之色渐起,躬在马背上的上身紧绷,握着缰绳的手背青筋暴突。他勉强忍住,扭头时,便看到黄昏之下,乌衣巷口停着的牛车。车前有美若惊鸿,衣袂被风吹扬拂起。她脚已踩在牛车前舆上,前方马速惊得她发丝飞扬,身后郎君拽住她衣袖要将她扯下车。

前后夹击,女郎眸子睁大,手扶住车上木框,身子晃了两下,还是跌下了车——

“姐!”

车中冒出一个小女孩,急忙伸出手要去拽人,手却和女郎的衣袖擦过。

罗令妤向下倒去,她骇然无比,身后刚刚病好的陆显没料到她突然从牛车上掉下来,他也是慌张,被罗令妤连累得向后退了好几步。罗令妤和陆二郎一同遭罪,眼看两人不平衡至极,就要摔了。耳后听到一声轻笑,罗令妤感觉到腰肢被人从后推了一把,她腰际滚烫,却是那一推,让她身子前倾,站稳了。

陆二郎同样手忙脚乱才站稳:“三弟,你怎么从外面来?”

罗令妤扭头,看到身后站着提着一坛酒的陆三郎陆昀。陆昀要笑不笑地抬起了手中酒让他们看:“出去打酒,看了半天,见你们两个眼见要摔了。怎么能让你们在自己家门前丢人?我只好扶了一把。”

罗令妤脸色青青白白,直接无视了陆昀说的是“你们”,她就听见他说她丢人。罗令妤心头恼:有人天生平衡能力弱怎么了?!

强忍半天,不远处又传来一声极大的嗤笑。罗令妤抬头,看到一行骑士停在巷子斜方,为首的少年郎看到他们的狼狈样,口出嘲弄笑意。脸颊羞得发烫,陆二郎在耳边给罗令妤提醒“那是衡阳王”,罗令妤心中一动,美目盈盈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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