攻城、守城。
这是一个极其乏味的过程,双方的士兵就像是一个个编好的程序、代码那般再机械的做着手里的事,从天光大亮耗到日落西山。
宋军的大营中响起了鸣金声,主动宣布这一天的攻城战到此为止。
密密麻麻的宋军如潮水般退去,战至力竭的讨逆军一众新兵蛋子们也脱力的坐在城墙上,相顾一笑。
经过这一战,他们还没有资格被叫做老兵,但他们却有资格说一句。
我们不是逃兵!
这一战的损失对彼此来说都不算太大,讨逆军这边伤亡了能有六七百,还算是在可接受的范围之内,而宋军虽然折了小两千,但元气并未受伤。
谁让人家的兵多呢。
似这般的战役,拼的就是韧性而不单单只是勇敢,哪一方的士兵先倦了那么就是哪一方的败亡之日。
谢显彬将手下的五万人分成了五队,每天投入一万人,白天五千、晚上五千,昼夜不停的进攻。
骆永捷也将一万人一分为二,也是一队守白天、一队守午夜,交替休息。
双方你来我往,连打了四五天,宋军还好,可讨逆军就有些筋疲力竭之感。
尤其是连夜攻城,对攻守双方都不是一件好事,攻城方甚至更加吃亏,可谢显彬财大气粗他不在乎,因为在这种攻势下,谢显彬可以明显的感受到武宁城已经摇摇欲坠,只要他在加上一把力,破城就在眼前!
武宁的情况,骆永捷又何尝不知。
“咱们的伤亡已经突破三千了,在这么下去,这支新兵怕是要扛不住了。”
监军严真负责政工工作,最了解军中情况,叹气道:“昨晚上开始,就有不少兵士啜泣整夜,受此影响,兵心士气都下滑许多,各营校尉、队率好在都是君卫队的人这才稳定住局面,安抚下来。可若是伤亡再大点,就怕顷刻间兵败如山倒。”
三成的战损率还没崩盘,这群新兵迸发出的意志力已经达到了极限,不能指望他们全如破阵骑、君卫队那般,视为骆永胜而死当成生命的最高荣耀。
“南昌那边已无援军可调,武宁只能靠咱们自己。”
骆永捷攥紧拳头,咬牙:“守不住也要守,城破了,大不了咱们就死在这。”
堂内的气氛凝重且压抑,严真谓然一叹,也是没有更好的办法。
“叔父、叔父。”
堂外,一身甲胄的成逸快步进来,神情兴奋:“大捷、父王分宁大捷。”
这一声大捷令两人都不由站了起来,骆永捷更是踩着将案直接走向骆成逸,一把抢过其手中信报,看罢仰天大笑,谓严真道:“大哥在分宁大捷,全歼了宁海、宣德两军,现已班师南昌。”
全歼?
严真惊愕的睁大眼睛,也从骆永捷手里接过信报来看,良久后长出一口气,惊叹的微微摇头:“不可思议,不可思议啊。”
叹罢,拱手向着南昌的方向一拜:“大王神威。”
“好了,这时候没有拍大哥马屁的功夫。”骆永捷看向成逸道:“大哥在信中说李希的尸体还有文辉良都给送来了?”
“是的。”
“好,明日一早就推上城头,让对面的兴国军看看。”
为什么把李希和文辉良送来武宁,作用就是不战而屈人之兵,是心理战的一种手段,可以激励己方兵心斗志、而消挫敌军锐气。
作用还是很突出的,翌日重新踏上阵前的谢显彬一眼就看到了城楼上的文辉良,更看到了其身边绑在旗杆上已烧成焦炭中的李希,当下大惊失色。
“城下的宋军听着,我主楚王在分宁全歼了宁海、宣德两军,现两军指挥使李希之尸体、文辉良这个俘虏就在这里,不怕死的继续来攻。”
骆永捷哈哈大笑,随后将一封信射在兴国军阵前,大喊道:“这封信乃是我主楚王亲笔所写,点名要给兴国军主帅看看,还不跪接。”
跪接当然不能跪接,不过谢显彬还是派左右亲兵上前取来,拿过观瞧,不由得整个人身子连晃几下。
“谢帅,信中说了什么。”
一众副将从将可没有功夫去关心谢显彬的身体情况,他们现在更关心后面的战况该如何。
宁海、宣德两军是不是真的全军覆没了。
“你们自己看。”
书信被传阅,所有看过的兴国军将领无不大惊失色。
“孤于分宁请天火焚城,毙敌六万俘获一万,如今宣德、宁海两军已彻底被孤全歼,不识天命的李希已被天火烧死,文辉良苟延残喘而活,被孤俘虏。
如今侵我南昌三军之中,独剩尔等鼠辈残喘,三日后孤便提军北上来此,若想全性命,速速退过长江,或可留住蝼蚁之命。”
什么天火焚城,这些将领当然是不信的,但看看信,再看看城楼上羞愧难当的文辉良,他们却都是信了宁海、宣德两军尽殁的事实。
当下不由遍体生寒。
太可怕了,那可是整整两个冠号军的编制啊。
一战打了个精光。
“现在长江以南平叛伪楚的,只有咱们兴国军了。”谢显彬闭上双眼,攥着缰绳的手握至骨节发白、青筋显露。
“你们都议议,现在咱们是接着攻还是撤。”
“撤谢帅。”
几乎连丝毫的犹豫都没有,一众副将从将就开了口,没人愿意留下来再打了。
不是他们怕死,而是注定打不赢的仗何必接着打。
就算攻下了武宁又如何,骆永捷现在就在洪州,两个军都全军覆没了,仅凭他们兴国一军,能破城?
谁都想做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之将倾的名将,但想想也就行了,别当真。
铁头娃没有好下场。
“唉。”为将者都失去了信心,谢显彬不得不接受这次注定无功而返的事实,摇头下令:“后军变前军缓缓撤回长江,乘船返回江陵府,魏将军你领两万军断后,待我军退出十里后再拔营慢退,切记不可仓促,提防武宁贼军掩杀。”
“诺。”
这个时候谢显彬还算不乱,知道稳固阵脚,不给武宁的骆永捷机会。
“诸位咱们撤,待此间之事上报朝廷,他日还有领军再来的机会。”
有些遗憾的再看一眼武宁,谢显彬拨转马头,无奈踏上归途。
大军一路迤逦数十里向着长江移动,眼瞅着前军都已经登上了战船,谢显彬心中的大石头也就落了地。
再有片刻他也就该登船离开了。
“贼子休走!”
骤然间一声爆喝响起,刚刚放松心神,下马方便的谢显彬愕然转头,恰看到一支两百人左右的骑军向着自己的方向狂奔而来,其奔雷之速、杀气之盛,让谢显彬剩下的半泡尿全吓回了体内。
“敌袭、敌袭!”
匆匆上马的谢显彬嘶吼着组织防备,但时间哪里来的及啊。
仅短短片刻功夫,这支骑军便杀至了近前,最当先草草组织起来的防线瞬间在这支重骑军的面前被轰散,当先那员喊出贼子休走的骑军统领一路砍瓜切菜,直奔谢显彬而来。
“谢帅快走。”
有忠勇亲兵上前去拦,可交错之间便被拦腰一分为二,惨死当场。
能在这里截击谢显彬的当然只能是骆成武和他麾下的破阵骑。
而这一刻,骆成武已经等了四五天。
终于逮到谢显彬落单了!
虽然身边还有五千中军,但松松散散的五千步军?
骆成武表示,在他眼里根本不算人!
双腿用力紧挟马腹,胯下神骏战马颇通主人心意,奋起四蹄其奔雷之势又快三分!
一名企图阻挡骆成武的宋军甚至都来不及反应,就眼睁睁看着其一闪而过,在看身边战友,个个呆滞木然,这名宋军轻轻拿手一碰,便个个断成两截,血喷三尺有高。
谢显彬全然傻了,两眼圆睁看着越来越近的骆成武,看着后者脸上戴着的恶鬼面甲在自己瞳孔中越来越大!
急促的马蹄声砸在谢显彬的心脏上,让其意识都逐渐模糊。
钢刀破空,锋芒如电如光。
“噗!”
残阳如血,恰似流苏樱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