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更,正是人最好眠的时候。
“谁在外面?”沉沉入睡的妇人睁开眼睛,伸手推了一把边的汉子,“当家的,你去看看。”
被推醒的汉子正要骂上两句,但外面的喧嚣已经传入耳中,他披衣下了,走到门边向外望去,对门的卫府大门大开,从中走出几个人来,手提着灯笼,形色匆匆,似是有什么急事一般。
街坊邻里的,铺子老板披着衣裳喊了一声:“发生什么事了,可要帮忙?”
“母亲病了,急着去请大夫!”这群人神色焦急,也只其中一人回了他一句,便匆匆走了。
铺子老板嗯了一声,重新爬回上:“对面老夫人病了,去请大夫了。”
妇人闻言翻了个,沉沉睡去:“也是,老人家年纪大了嘛!”
铺子老板将屋里零散的半块瓦片踢到一旁:“屋顶也该寻人修修了,好端端的往下落,怪事,年前才找人修缮过的呀!”
“那再找人修修呗,也不值几个钱。”妇人嘀咕了一句,“快睡!”
“也是。”
……
一行匆匆去请人路过街角,走在最前头的卫君宁突然脚下一软,一个踉跄单膝跪地。
“二公子!”几声参差不齐的惊呼声响起。
几只手朝他伸来,卫君宁推开了朝他伸来的手,摆了摆:“不碍事,突然腿一软,大抵是在家里关久了。莫管我,快走,请杨老大夫要紧。”
“这小子!”看着那群人走远,躲在暗处的卫瑶卿看着他们一行人走远,忍不住轻笑了一声,心中生出了几分欣慰,却随即疑惑凝重了起来:家里谁病了么?请这等时候要去请杨老大夫。
她呼吸急促了几分,不复先前平稳,有些急了。
待到呼吸平复,才再次出现在了接口,宽大的黑色斗篷让女孩子彻底的隐匿在黑夜之中,她未提灯笼,一双眼睛在暗夜里亮的惊人。黑暗视物对她来说不是一件难事。
她不急不缓的跟在他们的后,夜里的寂静让她的耳力更甚以往,也听的更为清晰。梆梆几声打更的声音混合着杂乱的脚步声响起,她一闪,整个人向廊檐下闪去,轻轻一跃,倒贴在廊下,悄无声息。
这一刻,她觉得自己像一只蝙蝠那般贴在那里,若是冷不防被人瞧见了,没准要叫人三魂吓掉一半呢!
打更人跟着街道内巡逻的官吏从这边经过,拦住了前头急色匆匆的一行人:“深更半夜的,你们要做什么?不知道现下城中宵么?”
卫君宁闻言也急了:“我祖母病了,急着去请大夫,管你什么宵!”这小子一直都是这个样子,急起来有什么说什么,至于按捺这个词他是不懂的。
“几位大人,家母病重,急着去请大夫,能不能通融一二?”这声音是卫同远的,与他声音一同响起的还有一阵淅淅索索的声音。
卫瑶卿在廊下耳尖动了动,很清晰的分辨出:这是塞银子的声音。想来在匠作监呆了那么久,卫同远也并非全然不懂人世故,至少知晓有钱能使鬼推磨的道理。
她听到掂银子的声音,想来是那些巡逻的官吏在犹豫,想到这里,她忍不住皱眉。老实说,这些官吏未必会比那些所谓的大人好说话,阎王好送,小鬼难缠就是这么个道理。
官吏犹豫了片刻,还是将银子塞了回去,为难道:“等天亮了再去,今时不同往,城中****……诶,不是银子的问题,这谁能跟银子过不去……我们大人……诶……治下严瑾……不敢啊……”
零散的谈话声传来。
卫同远的声音再次响起:“不知几位官爷说的是哪位大人,何太平何大人与我等算是旧识……”
“我们大人姓胡……不成的,此前就有人****收了东西,被大人砍了一只手!”
又是一阵劝说交谈声,胡么?那么巧啊!卫瑶卿伸手摸出腰间那块腰牌,手一翻。
“哎呀!”卫君宁叫了一声,左膝一软,单膝跪地。
“二公子!”边几个下人忙去搀扶,“你又腿软了啊!”
“谁说小爷腿软?”卫君宁肃眉瞪着那几个下人,手抓了抓,突然咦了一声,却见他掌心里静静的躺着一块巴掌大小的腰牌。
天上掉下个腰牌啊!卫君宁忍不住望天。
旁人还未来得及说话,便见那几个巡逻官吏脸色当即变了:“原是胡大人首肯的,怎的不早说?”
胡大人?什么胡大人?卫同远愣了一愣,卫君宁大字不识几个,那个“胡”字倒也认识,当下便认了下来:“是啊,胡大人首肯的,你们一说胡大人,我倒记起来了。”
就知道这小子会这样!卫瑶卿笑了笑,看着他们走远,才从廊下跳了下来,又走过了一条街口,在一家街边的小食肆边停了下来。
这样的街口小食肆多半是没宵时供夜里路过的行人吃一碗小食暖暖的,有了宵,小食肆便只能做做打更人或者巡逻官员的生意了。
她走进小食肆中,食肆的老板正坐在椅子上打瞌睡,看了她一眼,懒洋洋的开口道:“不做生意了。”
她嗅了嗅:“我闻到味道了,在煮着呢!涮着呢!”
“被涮的客人包了。”食肆老板道。
“巧的很,我也不是来吃东西的,我来找人的。”她伸手指向关着门的里间,挥手,“你继续睡。”
食肆老板抬头看了她一眼,对她一黑色斗篷,一看就一副半夜里想要做些手脚的打扮只作未见,复又倒在椅子上打瞌睡了。
她推门入屋,屋里水雾弥漫,裴宗之一个人正坐在桌边,手里握着筷子,见她来了,抬眼看了她一眼,算是打了招呼:“你来了。”
卫瑶卿摸了摸肚子:“原来是不大饿的,不知道为什么有些饿了。”
吃东西是件再寻常不过的事,可半夜三更吃东西是不是有些不太地道啊!
正说话间,一块递到了她嘴边,再往上是一双再寻常不过的木筷,再往前,握着木筷的手是裴宗之的。
这样的场景她不是没见过,小时候长辈喂食就是如此。但裴宗之和她做起来……会不会有些怪怪的?
“不用客气。”他一向看不出什么神色的脸上难得有几分真挚,“你再不吃,他们要来了。”
卫瑶卿心下一跳,张嘴一口就咬了下去,吃都吃了,不去想那么多了,她伸手摸了摸有些发的脸,手有些凉,度稍减之后,她便奇道:“有人要找你,你叫我来做什么?”顿了顿,她想到路上遇到的事又道,“我一会儿有事要同你说。”
裴宗之嗯了一下,抬眼看她:“你认识的,我觉得他们找我的事你应该会感兴趣。”
认识的?她想了想,听到自远极近而来的脚步声,忙看向四周,“我躲哪里?”
裴宗之抬头看了眼屋顶的横梁。
门被嘎吱一声推开了,进来的却不是一个人,而是两个人。同样穿着深色的斗篷,显然怕被人认出来。进来之后还警惕的看了看四周,确认无人看到,才关上了门,还落了闩。
卫瑶卿蹲在横梁上,香味直往上窜,悠悠的吸入鼻间,一低头,率先看到的便是陶锅里翻滚的汤汁,她摸了摸肚子:感觉越来越饿了。这个裴宗之,说话便说话,有事便有事,为什么还要吃东西?
目光不再盯着汤锅,看向那两个进来的人,走近了之后,越发的明显的,她看到其中一个人走路有些跛脚,边的跟那个跛脚的比起来十分小,脚步细碎,走的也不快。
还未看到脸,大抵可以推断出应当是一男一女,男的有腿疾,女的搀扶着他,看这走路的姿势,似是受过良好的礼教,这种礼教已经与她融为一体,以至于她做什么,都下意识的是这种行为姿势。
走到桌前,那两人拉下了斗篷,向裴宗之行礼:“裴先生。”
看到那两人的脸时,卫瑶卿也是愣了一愣,裴宗之说得没错,确实是认识的:去年她救过一个人,不,不对,应该说是裴宗之救的人是盛明辉的父亲盛蔽忠,一旁搀扶他的是盛夫人。
不过对于她而言,盛夫人还有另一个份,她是薛行书的女儿。早早出嫁却与薛家关系极为冷淡,听闻还未出嫁时,就不怎么受宠。当然,薛家那种状况,受宠未必是件好事。
“还未感谢……”盛蔽忠施礼。
“不必感谢了,你已经谢过了,坐!”裴宗之抬了抬下巴,“特意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两人坐了下来,盛蔽忠与盛夫人对视了一眼,看着眼前一幕有些****。世人对于高人总有无尽的想象,尤其是这位未来的国师大人,总觉得是不落于世俗的,更何况,他还生了副那样的相貌,说他风餐露宿,怕是也有一大半人要信的。眼下见他大块吃同寻常人无异,反而生出几分微妙的违和之感来。
盛蔽忠抬手拍了拍盛夫人的肩膀安抚她:“你说!”
盛夫人点了点头,这才看向裴宗之,道:“裴先生,近些时我听到一些传闻,是关于家父的。”
裴宗之嗯了一声,恋恋不舍的将碗筷推到一旁,看向她:“盛夫人请直言。”
“我不懂什么阳十三科的东西,所以今次来是想问问裴先生,当真有所谓的长生不老的术么?”盛夫人神惶惶,声音颤颤,似是有些害怕,“这种术真的有么?”
裴宗之嗯了一声,头也不抬:“听说是有的。”
“听说?”盛蔽忠忍不住了,开口反问。
“阳术士天赋授至于天,玄之又玄,呼风唤雨,游走阳,便是我也不能说听过见过天下所有的阳术。”裴宗之道,“至于你说的这个术,一直听说有,但从未有人成功过。”
盛夫人闻言脸色愈发的难看了起来:“先生……我这里有……有半张丹方……不知您可否帮忙看一看,是否可能与传说中的术有关?”
“单凭一颗丹药就想长生不死么?”裴宗之摇头,“我觉得不太可能。炼丹,将万物放至于丹炉中烧练取其精华,寻常的大补丸都不小了,想要荟聚能长生不死的精华,这药丸定然大的狠,连啃都未必能啃动,体也承受不了如此多天地精华。普通的大补丸,症状轻一些的流鼻血,重一些的会七窍流血,更别说集齐天地精华的丹药了。丹炉里放太多精华之物会忍不住炸开,人也一样,”他想了想道,“大概爆体而亡这种!”
盛夫人脸色瞬间白了,忙从袖中取出一张皱巴巴的纸条递了过来,见裴宗之接过便蹙起了眉头,不尴尬了起来,解释道:“是几年前的了,原本我抢回来时就只有半张了。”
裴宗之摸了摸上头那些风干化开的字迹,沉默了片刻,问盛夫人:“这字条哪来的?怎么会化开”
“我……”盛夫人脸色愈发尴尬了起来,“实不相瞒,是家母临终前吞在口中的,我偷偷藏了下来。裴先生,您看这丹方……”
“只有半张,不好确认。”裴宗之将纸条摊开放在桌面正中,这下倒是看清楚了,卫瑶卿扫了一眼丹方,字迹确实模糊的厉害。
“谢谢裴先生。”盛夫人抓过那张丹方,顿了顿,又干巴巴的说道,“您看……您看家父怎么样?”
“国公爷怎么样?”裴宗之停下了手里的动作,看她,讶然,“不是说中风了么?”
“先生,我想说的不是这个,我……”盛夫人张了张嘴,突然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罢了,我说!”一旁的盛蔽忠忍不住摇了摇头,开口道,“我夫人是想问先生,国公爷是不是真的用了什么术,才活到如今这岁数的?”
盛夫人低下头,到底为人子女,有些话说不出口,但眼下她虽然不再说话,却是默认了盛蔽忠的话。
盛蔽忠说道:“岳父的子确实有些古怪,实不相瞒,我夫人与岳父关系并不亲近,不过如今想来有些方面确实有些奇怪……”有一段时怀国公的面色青白,病入膏肓的模样,连太医都说不行了,结果没过多久,却又好了。原先倒是没多想,卡这些时发生了这么多事,如今再想起来便觉得愈发古怪了。
……
在横梁上呆了半个时辰,盛氏夫妇方才离开,卫瑶卿从横梁上跳了下来,揉着有些发酸的腿,盛夫人将那张字条留给了裴宗之,裴宗之正盯着那张字条,陷入了沉思。
“这字条有什么奇怪的么?”卫瑶卿见他看的如此专注,随口问了一句。
“有些眼熟啊!”他突然出声,“这字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