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远远成功被士官误认成了梦无忧。
好久没演戏了,一演就有些上头。
她用哀怨的目光盯着这位引路的士官,盯得他头皮发麻,脊背不自觉地绷了起来。
她冲着这位素不相识的士官控诉:“我究竟做错了什么,为什么你们都要讨厌我?”
士官:“……”从前便听同僚吐槽过这位梦姑娘,当时还笑话那个倒霉蛋来着?没想到今天就轮到自己了。
“你说啊!”桑远远不依不饶,“我到底哪里做得不对?如果我有不对,你可以告诉我,若我真错了我可以改的啊!你们为什么一定要带着成见,看我处处不顺眼?为什么要讨厌我!”
士官赶紧抹了把冷汗,讪笑道:“梦姑娘您误会了,属下怎敢,怎敢讨厌您啊!”
“那你为什么不喜欢我?”
士官五雷轰顶:“???!!!”苍天啊谁来救救他?他只是一个拿军饷过活的小小士官,为什么要承受这样的折磨?
就在桑远远快要忍不住笑场的时候,急中生智的士官憋出了一句:“您与主君乃是天作之合,属下不敢,不敢有非份之想!”
都快急哭了。
桑远远总算是放过了他。
她的长相与梦无忧其实只有八分相似,只不过主君的女人平时也无人敢盯着看,是以他们只知道她大约是长这么个模样,再加上天色已暗以及桑远远这惟妙惟肖的演技,便活脱脱是一个梦无忧。
很快,士官就把她带到了一个忙碌的将军面前。
这位将军桑远远仍有些印象——第一次与幽无命见面时,正是这位韩州第一猛将顾川风顾将军坐在她的正对面、幽无命的左手边,在大魔王恐惧光环的支配下,这位猛将全程抖得就像个鹌鹑似的。
今日倒不像鹌鹑了。顾川风很忙,干净利落地指挥着将士们在城墙上方挪移,一处一处碾平危机。
“将军,梦姑娘要见您!”士官与顾川风大约私下有些交情,向着这名虎将抛了个一言难尽的眼神。
顾川风脸色一变,瞪向桑远远。
桑远远眸光微闪,将梦无忧平日里略微怯懦又强撑的倔强高傲演绎得淋漓尽致。
顾川风屏退左右,逼近一步。
桑远远急急后退一步与他拉开距离——她可记得很清楚,韩少陵曾说过,梦无忧绝不容许别的男人靠近她。
顾川风重重皱了下眉,声音里强压着怒意:“怎么就你自己?主君呢?!”
桑远远:“……”很抱歉,这题超纲了。她要是知道答案,那还来此作甚?
幸好顾将军此刻很赶时间,见她抿唇不答,他压着怒火,又道:“主君没事?”
桑远远倔强地别开了小脸:“他能有什么事!”
“你!”顾川风握了握拳,终究不敢骂,只咬牙道,“主君为了救你,不是同你一道跃下冥渊了吗,你一个人是怎么回来的!”
这句话信息量可大了。桑远远用了两个呼吸的时间来吸收消化。
原来掉到冥渊下面了。顾川风还封锁着消息,怕引起恐慌。
桑远远道:“你既然知道,为什么不救人!你为什么不派人来救我们!你就眼睁睁着我们去死么!”
顾川风:“……”好,和这个女人,从来也说不到一路上。
他压着怒火回道:“梦姑娘你又不是不知道冥渊是什么情况,如何救人?若不是你闹脾气非要往下跳,主君又何至于此!主君现在,究竟怎么样了?”
啧,闹脾气跳冥渊,这又是演的哪一出?
“他没事,”桑远远很敷衍地回道,“你只管安心守好这里,事后定会记你的功。”
“可是……嗐!”顾川风闭了闭眼。
作为韩少陵的心腹猛将,顾川风自然知道梦无忧这个女人很不一般,总有些奇奇怪怪的机缘,主君和她在一起,应当是能绝处逢生。只是,怎么就那么让人放心不下呢?
“把坠崖地点标给我!我用得着。”桑远远道。
顾川风令人取来一张羊皮地图,将大致的坠落点圈给了她。
桑远远接过地图,径直向前走去。
心下暗忖——有‘天道’相助,韩少陵八成是还活着。活着,却没有用玉简联络部下,那恐怕是重伤昏迷了。也就是说,此刻韩少陵与梦无忧,应该身处深渊口,是梦无忧在利用‘天道’的力量在保她自己和韩少陵的命,这才引发了恐怖的魔啸。
桑远远一路溜达到了一里外。
她和幽无命约定的地方。
这儿刚刚被韩、章联军清理过,冥魔一时还聚不起来,只在缓冲平原地带慢慢翻腾,朝着城墙上无脑瞎扑。
幽无命为了不引人注目,刻意收敛了许多,贴着墙根,穿梭在尸山之间。
桑远远从墙垛处探头一望,看见了他。
她召出一朵巴掌大小的小脸花,朝他扔了下去。
小脸花在空中翻了几个跟头,像只绣球一样,直直坠进了幽无命的怀里。他抬头一看,便见她张着双臂,像一只轻灵的鸟儿一样,径直从城墙上飞了下来。
他掠上半空,将她揽进了怀里。
下坠的风拂起了她的长发,糊了他一头一脸。
幽无命:“……”
明明找了个仙女一般的媳妇,可和她在一起,怎么就总觉着十分接地气?
落到短命背上,桑远远淡定地把自己的头发都收了起来,然后说道:“韩少陵为救梦无忧,摔下冥渊了,喏,大致的位置便在此处。”
她把羊皮地图摊开,点着那个圈圈向他示意。
幽无命偏头望了望铺天盖地的冥魔,微微沉吟。
这件事,越快解决越好。
幽无命缰绳一挽,短命掉了个头,直奔冥渊而去。
上一次桑远远就很好奇,幽无命是怎样知道这冥渊的悬崖壁下一丈左右有个深渊洞口的?
这次她特意留了神,便见他微眯着眼,在仔细打量从渊下涌上来的冥魔们的动向。
很快,她便发现了问题——冥魔经过深渊口的时候,会优先扑进深渊口,从地底潜向内陆。这样一来,均匀上涌的冥魔大军便会出现一个缺口,由左右两旁的冥魔涌过来填补。
幽无命便是通过观察这一股冥魔汇涌的势头,来判断深渊口的具体位置。
果然是经验老道。
幽无命很快就锁定了韩少陵与梦无忧跌落的位置。
他一拍短命的大脑袋:“二丈,跳。”
短命一跃而下,娴熟地在半空回旋踢,借力扑向深渊洞口。
青白雷焰荡过半面崖壁。
满目黑屑扬尘之下,桑远远清晰地看见了崖壁上那道五指抓刻的痕迹。
果然是这里!
落进深渊口时,她忍不住悄悄覆在他的耳朵边上问道:“韩少陵少了一边胳膊,是怎样抓住梦无忧的同时,又抓住这岩壁的呢?”
“腿啊。”幽无命坏笑。
桑远远脑补了一下:“……”
幽无命向着深渊洞窟荡出一道雷焰。雷焰划过,将目力所及之处的冥魔清理得一干二净,同时短暂地照亮了这漆黑的空间。
桑远远迅速打量了一圈,发现洞口有一个摔出的坑,一枚凸起的尖利山石上,还残留着几缕被血泊糊成了一堆的头发。
然后便是一道长长的拖动痕迹,通往洞窟深处。
略一思忖,便知韩少陵夹住梦无忧,摔进洞口之后就力竭了,脑袋撞在了山石上,陷入昏迷,梦无忧把他拖向洞内躲避。
桑远远细细察看四周,并没有发现‘天道’出手的痕迹。
她沉吟道:“梦无忧是怎么抵御冥魔的呢?”
能引出这海啸般的冥魔,那可不得了。
幽无命一脸无所谓,继续深入深渊口。
桑远远召出了一朵散发淡黄光晕的大脸花,把脸盘子挂在二人头顶,用来照明。
转过一道弯之后,隐约总能听到隆隆的轰鸣。
又前行一段,听到前方不远处的石壁拐角后,传来阵阵奇怪的‘飒飒’声,隐约有一点光芒映着石壁。
幽无命唇角勾起了阴森的笑容:“抓到了呢。”
他荡出雷焰,将面前的冥魔扫荡得一干二净。
桑远远极为配合地往身后扔了几朵食人花,把洞口封住,阻绝了身后的冥魔——这里,便是正邪的最终决战之地了!
她无不中二地想着。
幽无命从短命身上跃了下去,反手拎着刀,晃晃悠悠向前走。不必看也知道,他那精致无双的唇角,一定挂着反派特有的那种嗜血的、变态的狞笑。
桑远远:“……”
其实她以前曾幻想过,未来要嫁的那个人,应该是温润如玉、君子端方,满身清正禁欲气息的正人君子。直到与幽无命两心相许了,她终于意识到,什么正派反派英雄枭雄的,其实根本不是重点,重点是,要有颜值。
看看这大反派幽无命,一个吊儿郎当准备杀人的背影,都帅得让人挪不开眼睛。
石壁之后,有七彩光芒越来越亮。
幽无命停下了脚步,五指重新握了握刀。
忽地,一张七彩的脸从拐角的石壁后方探了出来!
桑远远吓了一跳,定睛一看,正是梦无忧。
“幽无命?!”梦无忧惊叫出声,“你、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幽无命低低一笑:“来送你们上路啊。”
只见梦无忧慌慌张张地用双手握着一样东西,举到了身前:“你别过来!”
桑远远一眼就认了出来,这是一枚碎镜。和先前从秦玉池手上收缴的那枚不同的是,它看起来更加厚重些,散发出七彩的光晕,把梦无忧整个罩在了七色光中。
这七彩光芒倒是颇为眼熟——幽无命被三道天雷连劈的时候,头顶上方,正是有这么一朵七色祥云。
幽无命步步逼近。
“幽无命你听着!”梦无忧扬起了她漂亮的小脸蛋,“你以为我会怕你吗!你再敢向前一步,我就和你拼了!”
幽无命连踏三步,把她逼回了石壁后。
桑远远知道,他没动手是因为他要先找到韩少陵。
她赶紧追了上去。转过拐角,发现天之骄子、青年王者韩少陵非常狼狈地伏在地上,断掉的臂膀虽用厚厚的细布裹了,却还是有鲜血不断洇出来。
附近横七竖八地躺满了冥魔的尸身,桑远远用视线随意一扫,发现尸身断面焦黑平整,但伤口却是乱七八糟,很多都没斩在要害处。
是梦无忧杀的冥魔,用的是雷力。
所以这碎镜发出的光,是雷光,属于‘天道’的力量。
桑远远眯着眼思忖片刻,心中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应该是‘天道’将雷力灌注进这块碎镜中供梦无忧使用,这才引发了魔啸。把‘神’的力量直接交给世人,这可比天降落雷离谱太多了!
这是不是意味着,所谓‘天道’,对世事的插手干预,已到了极限呢?
“当心她手上的镜子。”桑远远提醒道。
幽无命轻笑出声,黑刀一扬,雷焰爆涌,干脆利落地划过一道光弧,直斩韩少陵!
梦无忧慌张地摔到了韩少陵的身边,举起镜芒来挡。
霎那间,雷光耀目,一丈来高的洞窟猛烈地摇晃,落石碎土‘扑簌簌’地落在了肩头。
梦无忧心急如焚,一手举着镜子,另一手拼命去摇韩少陵:“你快醒醒!快醒醒啊!”
韩少陵幽幽醒来。一是被震的,二是被晃的。
他艰难地爬了起来,独臂护住梦无忧,双眼用力聚焦,难以置信地看着幽无命。
幽无命向来不会给敌人反应时间,方才一击试探,他已探出了那七彩光晕的深浅。
只见他双手握住刀柄,扬刀再斩!
这一次,黑刀刀锋之上,覆满了青白雷焰!他没有再用焰尾去触碰梦无忧手上的镜芒,而是借着刀势,身体如山一般,轰然向着那二人直撞而去。
“轰——”
燃着雷焰的刀锋,直直斩在了七彩光晕之上!
一阵令人牙酸耳鸣的‘嘤嗡’声响起,只见幽无命口喷鲜血,身体倒飞出一丈,他反手将黑刀插入地面,单手握刀,稳住了身形。
而韩少陵和梦无忧,则像是狂风中的两片落叶一般,直直倒飞了出去,摔到了桑远远的大脸花没有照亮的地方。
可怜韩少陵刚刚醒转,压根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只来得及用独臂拉住了梦无忧。
“叮——叮——叮——”
那枚碎镜脱手飞出来,落在一旁。
所谓‘天道’,果然是无法再度出手了!
桑远远疾步上前搀住了幽无命。
只见他唇角仍在不断冒血,面色青白如鬼,一双漆黑的眼睛倒是熠熠发着光。
他凶狠地笑了下,随意抬起衣袖擦去了唇畔的血渍,然后拎起刀,大步向前。
他的声音阴森地回荡在这不大的洞窟中:“没了护身符,我看你如何保命。”
话音未落,幽无命和桑远远齐齐一怔,发现不太对劲。方才进入洞窟时,就已听到隐约的轰隆声,而此刻,轰隆声更是无比清晰地响彻耳际。
大脸花的光芒洒向前方。
十丈外的石壁很薄,被倒飞过来的韩少陵和梦无忧撞破了一个大洞,那二人,已摔到了洞的另一边。
幽无命与桑远远对视一眼,然后扬手发出一道雷焰,将这面石壁彻底击碎。
更大的轰隆声伴着水汽扑面而来!
二人急急上前一看,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薄薄的石壁之后,是一处深不见底的断崖。脚下稍矮一些的地方,有一条宽约两丈的地下瀑布从另一处石窟中涌出。瀑布直坠而下,落入下方地下河。
暗色的地下河,伴着那巨大的水流轰鸣声,翻腾着,向南流淌。河中漂满了冥魔,像是一只只浮在河水里的葫芦瓢,被水流冲得忽上忽下。
那二人已没了影子。
幽无命立在瀑布之上,慢慢拧起了两道漂亮的眉毛。他微仰着下颌,漫不经心地睨着下方的暗河,轻轻磨了下牙。
掉到这样的河里,抓不到了。
“要是没淹死,恐怕要在‘那里’邂逅他们。”幽无命咬着尖利的白牙,阴恻恻地说道。
通身都是反派气息。
桑远远知道他指的是哪里。
那一处,吸引冥魔的地方。
依眼下的情形看,‘天道’应当是无法再出手了,但两个气运加身的人,还没那么容易死。韩少陵没有翅膀,无法通过深渊口回到地面,他们若是不死,唯一的去路,便是顺着冥魔的大潮一路向前,最终抵达那个地底最核心的秘密处。
桑远远略一思忖,便排出了轻重缓急:“抵挡这一波冥魔海啸当是眼前最要紧的事情。此事一毕,皇甫俊恐怕会入京一趟,面见姜雁姬,我们必须不惜一切代价阻止这件事情发生。再然后,便是天坛、地下的秘密,如果我们速度够快,应该可以在那个秘密面前截下韩、梦二人。”
“嗯。”幽无命点头,“今次也不算全无收获。”
他的视线缓缓一转,盯住了那枚已收敛了七彩光芒的碎镜,盯了片刻,低低地冷笑一声,慢吞吞上前,将它捡起来,收到了腰带里。
这枚碎镜与秦玉池找到那枚差别很大,像是镜核。
“回头再看,走。”
幽无命原路返回,抓住大胖狗和小瘦果,掠回了冥渊上方,继续向着西边杀去。
眼见距离韩州军负责防守的区域越来越远,桑远远复又扔出了她的花,像一群红浪,翻腾在短命左右。而幽无命干脆就飘到了沦陷的外长城上,道道利索的雷焰划过之处,城墙内外,纷纷扬起了漫天黑屑。
此刻天色已暗得彻底,遥望外长城上,便只见青白的雷焰利落至极地一划而过,如同天降神罚。
东面传来天光的时候,幽无命与桑远远离开了章州地域,进入平州。
平州实力要强于章州,在十八州之中,能排进前十。
幽无命那七千玄甲军也在这里,只不过经历了这一波翻天覆地的魔祸之后,已与这支军队失去了联络。
平州亦是遭遇了恐怖的魔祸。
与章州不同的是,很多地段,外长城竟然仍握在了人族的手中,虽然看着惨烈至极,但好歹是保下了两道防线。
缓冲地带,也有平州骑兵在冲杀驰援。
见到幽无命接近,平州骑兵中立刻就有一位年轻将领迅速御兽来到了面前,满是血污的脸上露出一嘴白牙:“幽州王辛苦!我代平州军民,多谢你的援助之恩!”
幽无命打量片刻:“平世子。”
“此次,多亏幽州王倾力相助!这份恩情,我与父王铭刻在心!永世不忘!”平世子再度将双手置于额前,行下重礼。
幽无命和桑远远对视一眼,明白了。
平世子谢的,定是那七千玄甲军。看着此人要哭不哭的模样,桑远远心头顿时涌起了很不好的预感。
七千玄甲军,必定在平州防御战中,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但伤亡就……
幽无命的脸色也沉了下来,声线冰冷:“人在何处。”
平世子赶紧回道:“五将军夺回了这一段城墙,便率军到前方支援去了!”
幽无命缰绳一挽,短命如离弦的箭一般,射向前方。
杀出三十余里,便看见了玄甲军的身影。
他们正在与冥魔争夺外长城。
幽无命冷着脸,来到城门下。只见一支小分队训练有素,正将黑铁架组装起来,把冥魔顶出城外,然后打算合上城门。
他们已经失败过一次了。此次冥魔数量实在是过于庞大,冲击力远非寻常可比。一旦没能成功合上城门,那留在城门下推门的两支小队必定身陷魔潮,十死无生。
众人已是红了眼睛,将全身重量都扑在了黑铁重门之上,与门外那海啸一般的冥魔角力。
眼见两扇门之间的缝隙便要消失,冥魔即将被隔离在外。
就差那么一点点。偏生这时,将士们掌中的灵蕴之光一个接一个熄灭,这是力竭了。
眼看,原本只剩拳头大小的裂缝,一点一点在面前扩展,顷刻间便被冥魔抵开了一尺有余!
“嘿——”将士齐声低吼,无一人后退逃跑,而是将整个身体都贴在了黑铁门后,拼尽全力往前方推顶。
“轰——轰——”
一波又一波冥魔冲撞在门上,将士接连口喷鲜血。
两扇巨门之间的缝隙,顷刻被推开了三尺有余!
眼见便要功亏一篑,众人脸上露出了浓浓的不甘,然而却已无力回天。
就在绝望开始弥漫之时,忽有一道青白雷焰,开天辟地一般,破开了城门下的昏暗与腥红。
霎那间,众人只觉身上一轻,忽如其来的安全感罩在了身后,脑海中念头尚未转动,胸口已觉‘噗通’一跳,兴奋和狂喜氤氲心头,不自觉便喊出了声——
“主君!”
偏头一看,可不正是。
只见那道颀长身影一掠而至,张开双臂,微垂着头,一手抓一扇铁门,将它们缓缓合拢!
精疲力竭的两支小队顿时像是沙漠旅人饮到甘泉一般,眼睛放着光,跟随那股坚定无比的力道,将城门向中推去——
“轰!”
金属重重相撞,闷响传至整个长城上下,脚底下的地面都在颤抖。
一丈长的巨型黑铁门栓渐次扣紧。
冥魔再撞上来,便如撞在了铁山之上,再无法撼动分毫。
“主君!”“主君!”
众人眼睛里都发着光。
幽无命收回了手,慢慢抬起头,环视一圈,目光恢复了漫不经心的模样:“小五呢。”
“禀主君,五将军正在收复城墙!”小分队的首领站了出来。
幽无命的视线懒懒地在他身上的甲胄上掠过,声音轻而快:“玄甲如何?”
众将士都笑出了白牙:“好用!太好用啦!”
诶?等等。
主君站在两扇巨门中间,那方才出现在身后的那一股安全可靠的、帮忙顶住城门的力道,又是怎么一回事?
众人慢慢地偏头去看。
只见一排巨大的花苞‘呼’一下收拢了花瓣,像是怕吓到人一样,把花脑袋羞涩地转向后方。
众将士:“……”
很明显,这是友方的怪物。
跟着幽无命这种很不正常的家伙混久了,幽州军人胆子要比寻常人大上许多,他们忍不住伸出手,去拍、敲那些厚实的花瓣。
“嘿这玩意!”
桑远远:“……”请给恐怖的食人花应有的尊重。
她操纵着这排大花,‘呼’一下朝着这些英勇无畏的士兵们亮出了血盆大口。
众人:“噗哈哈哈哈!怪模怪样还怪可爱的!”
有人把胳膊探进去,有人把脑袋探进去。
桑远远:“……”
幽无命捏着眉心,掠回短命背上,顺着墙边的甬道爬上外长城。
“五将军是小五吗?”桑远远问。
“嗯。”
小五便是那个长了一张猴脸,看着年纪极小的幽影卫。
每个幽影卫单独拎出来,都是可以独当一面的大将军。
上了城墙,便见身着玄甲的将士们正在奋力与冥魔拼杀,一段一段夺回城墙,用黑铁防御架搭起了简易防线,再向着深处纵推。
幽无命草草扫过一眼,脸色又更沉了些。
“主君?!”
城墙上立刻就有人发现了他。
欢呼声爆发开,像烟火一样冲上半空。
一道极瘦小的身影‘嗖’一下掠到了面前,满脸魔血看不清样子。
他伸出手,囫囵抹了一把,露出一张猴脸。
“主君!”又露出两排白牙。
“所有人都在这里了?”幽无命凉飕飕地问道。
小五满脸的欣喜顿时烟消云散。
嘴一扁,他回道:“回主君,这里,只有四千五百人。”
桑远远的心猛然一沉。
果然付出了惨重的代价!七千玄甲军,短短一日一夜,伤亡便已近半了。
这样下去,等到替平州撑过这一波魔祸,恐怕要拼得一个都不剩。
幽无命深吸了一口气。
小五赶紧解释:“其余的人,并未全部战死。他们在、在前方镇城。”
平州位于云境西北。黑铁长城在东北、西北、东南、西南四个拐点,都各自镇着一座黑铁要塞堡垒,称为镇城。
不待幽无命发问,小五便垂下了头,蔫蔫道:“但也是凶多吉少。留在镇城的弟兄,皆是受了严重的内伤,便留在那里,吸引冥魔……”
“有多少活人?”幽无命淡声问道。
“近两千。”小五重重垂下头,“是属下无能!无法将兄弟们都平安带回家!属下没用!”
带着哭控和悲痛的声音惊动了近处的将士,许多人一面击杀冥魔,一面急急为小五说话:“五将军身先士卒,已是竭尽全力了,主君,属下们都看在眼里,请勿责罚将军!战死沙场,乃是军人的荣耀!弟兄们绝无半句怨言!”
“嗯,”幽无命傲慢地扬起了下颌,“跟随我,杀回镇城。”
“是!”喊声震天。
幽无命跃下短命后背,反手出刀,揽过桑远远,朝着她脑门上轻轻吻了一下,低低叮嘱道:“好生养精蓄锐。”
桑远远严肃地绷着脸,点了点头。
便见幽无命身后展开双翼,像蝶一般,飘到了三军前方,飞掠中,刀锋荡向左右,清理出一片开阔。
落地之后,只见他双手握住了刀柄,奔袭在众人之前,大开大阖,道道绚烂青白雷焰分噬左右,瘦长身影掠过之处,冥魔齐齐化为黑屑。
幽州将士都看傻眼了。
“欧呜——”短命仰天长啸。
头脑发热的将士们一不注意就被带了节奏:“欧——欧?操!”
众人哈哈大笑着,紧紧追随幽无命的脚步,杀向前方。
一个人的力量终究是有限的,有这四千玄甲军的助力,所过之处,当真是一片河清海晏,仿佛回到了冥魔不曾来袭的太平日子。
众人在幽无命的带领下,越战越勇,一切疲惫绝望都消失了,前方的青白雷焰仿佛照进了每一个人的心底,激发了无尽的斗志和希望。
隔着沸腾的千军,桑远远凝望那道瘦长帅气的身影,心中涌动的,也不知是欢喜,是倾慕,还是爱恋。
她心中激荡,唇角不自觉地扬起了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