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轮撞击着崎岖的地面,借着马灯昏暗的光线,车厢内的图灵打量着手中的手术刀。
这是那个死去医生医疗箱里的东西,一个猎魔人将其翻找了出来,并提供给图灵进行手术。
在得知图灵是一名医生后,这些猎魔人先是将信将疑,但危急的情况下,那个名叫大卫的领头者只能让图灵进行手术,而现在,他们已经在去往伦敦城的路途上了。
图灵手中的手术刀还算锋利,但无论是材料还是工艺都十足地落后。它是从一包用绳子捆起来的皮质收纳袋里找到的,就是那种皮质的卷成一卷的东西,所有的手术器具都插在里面,样式倒是十足,但有的甚至已经生锈了,图灵很难想象这些东西能够应用于外科手术。
至于其他的医疗品,除了草药制成的药品外,就是一些现代医学后退两三个世纪的东西。其中一套用于抽血的医疗器械,姑且算是“器械”,那软管竟然是用某种野兽肠管制成的。
再加上这些猎魔人手中的武器,奔跑的马匹,一切都充满了野蛮的味道。
不过图灵的手术很成功,有副脑编译器的强效计算力加持,以及亲手进行了不知多少次人体改造的经验,缝合,止血,接骨对他来说并不算困难,只是工具着实有些捉襟见肘罢了。
这处车厢还算大,是某种木头制成的,看面积应当是这个世界,或者说这样的时代用于运送货物的车厢,堆着一些稻草。此刻内部除了图灵外,对面横躺着那个名叫奎茵的金发女人,早已经因为麻醉草药的作用陷入了沉睡。而猎魔人小队的领袖大卫就坐在她旁边,看着图灵的目光中有怀疑,有庆幸,有感激,但还谈不上信任。
“对于奎茵,我代她谢谢你,同时这也是我们对你的谢意。”大卫勉强笑了笑,态度相对一开始已经友善了不少,“那帮小伙子估计在后面正挤得慌呢……”
“我也很感谢你们捎我一程,鲍勃先生。如果不是你们,我可能得在野外过夜了。”图灵瞟了眼窗外已经暗了些的天色。
大卫的全名是大卫·鲍勃,为了给奎茵一个舒适的环境,他们其他人都挤在了另外几辆马车上。图灵也看出这个金发女人在猎魔人中的地位不低,而且这个叫大卫的男人对她有意思。
“野外过夜”这个字眼让大卫又是呵呵一笑:“相信我,你不会想要在野外过夜的……”
“因为那些怪物?”图灵做出皱眉的模样。
大卫眼神一跳:“这是你第一次接触这些东西?”
“你是说渴血者?这倒不是……但那些坟墓里爬出来的东西的确是第一次接触。”图灵特意避开了大卫直视过来的目光,这一点小动作也被大卫看在眼里,不由得眉头一皱。
“那些东西叫食尸鬼。”大卫从怀里摸出了银色的扁平酒壶,扭开盖子喝了一口,“他们被那些渴血者转化而来,是他们的走狗。没有什么意识,也没有知觉,比猎犬还好用,并且力大无穷,有一些甚至比渴血者本身还要强大,但是……”
“你居然能把它们直接撕成两半,用你的手。”
大卫的目光变得凌厉了起来:“你到底是谁?我从没在伦敦岛见过你这样的面孔。”
图灵看似犹豫了片刻,说道:“我住在……一个小城镇里。我的样貌继承自我的父亲,据说他来自伦敦岛外面。”
“你撒谎!”
大卫猛地一耸,差点直接站起来:
“没人能离开伦敦岛,也从来没有人能从伦敦岛外面进来!那是无尽之海,没有船只能从那上面经过!”
图灵却露出了认真的表情:“只是你们不能而已。”
这话让大卫神色一怔,收敛了表情:
“无论如何,你拯救了一位精英猎人,而且并不是吸血鬼。这里的每个人都有难以提及的过去,我不会再多问什么。不过你这样的容貌最好小心一点,因为说句实话,你……有些过于惹眼了,而且可能会被误会。”
“误会?”图灵眉头一挑。
“你的头发太黑了,只有恶魔才会拥有这样的头发和眼睛。而且作为一个男性,你有些漂亮过头了。在伦敦岛,‘俊秀’和‘恶魔’联系到一起,那就是渴血者。不论你到伦敦城是为了做什么,你最好把你的漂亮脸蛋和黑头发遮一遮。”
“谢谢你的告诫。”图灵点了点头,“伦敦城是怎么样的?这是我第一次去。”
大卫嗤笑一声:“就是个大型垃圾堆。谁能想到那些高贵的皇室居然全都是吸血鬼?我们和它们斗了不知道多少年,直到最近才知道这个真相。真相被揭发的后果你也看到了,就像那个诺斯费拉图氏族的领地,一些城市直接被吃人皇室分给了某些吸血鬼氏族,然而后果就是,皇室被赶走了,被从血族统治者的组织‘密党’里面踢了出去,其他六个氏族掌权,那些怪物可比‘梵卓’要恐怖得多。”
“至于伦敦城……可能是位数几个还算有治安的城市,毕竟人类的数量是它们的不知道多少倍,那些普通民众在一开始的恐慌后也就那样了,呵呵,一群活该被吸干的家伙,谁能想到我们的信条居然是要好好保护那些家伙,每年被吸成干尸的猎魔人都能堆上伦敦城墙……目前的情况更是不容乐观,每天都有猎魔人被那些血仆找出来处死……”
“还有狼人。”图灵帮他补充了一下。
“没错,还有那些下水道里的狼老鼠,浑身散发着恶臭的家伙。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们比渴血者更能闹腾……”
说到这些,大卫似乎有感而发,有些滔滔不绝起来。
图灵也露出一副悲哀的神情,不过心底已经对这个世界,或者说伦敦岛的局势有了大致的概念。
他从埃万盖洛斯那里对渴血者有了大致的了解,其中包括七大密党。而大卫的信息则为他补全了更多情报:
人类依然处于被统治的状态,而原本统领吸血鬼【密党】的氏族“梵卓”,也就是大卫口中的“皇室”目前已经换人,叛党执政继续统治人类。
四大势力之中,【叛党】应当是势力最大的。其次应当是神秘的【梵卓】,最后才是狼人的【啸月之喉】和人类的【破邪同盟】。
再根据埃万盖洛斯的情报,无论是哪一方,应当都对自己本次旅途的目标“阿克拉茜娅”有兴趣。这个委托目标对局势改变有着至关重要的作用。唯一一个可能站在自己这边的势力应当就是埃万盖洛斯所属的【梵卓】了。
“事实上……我有听到传言。”图灵打断了大卫的话,“听说有一个叫‘阿克拉茜娅’的人能终结吸血鬼的统治和这些种族战争,所以我来到了伦敦……”
“噗……”
大卫顿时笑出了声:“你就是因为这个才想跑到伦敦来找死?哦,也不能说是找死,如果安安心心做个小市民,伦敦人的日子的确比其他地方好上太多。不过那个什么‘阿克拉茜娅’……是,这事儿几乎无人不晓,除了那些普通人。但说到底不过是个传言罢了。”
大卫摇了摇头,做出一副庄严的模样:“一个血族新生儿的诞生让渴血者的统治岌岌可危,只要找到那个孩子就能解放所有的人类!你觉得这像不像是童话故事或者老家伙们的传说?”
说到最后,大卫露出毫不遮掩的鄙夷:“不过是一个提供希望的借口罢了,至少在这暗无天日的统治下还有那么一丝虚伪的希望能够让我们咬着牙活下去……”
“但你不可否认,所有人都在为此而行动。”
一道冷冽的女声插入了二者的谈话之中,那名受伤的女猎人已经醒了。
脸色还有些苍白的奎茵想要起身,但因疼痛放弃了。中途大卫还想帮她躺好,但被眼神瞪了回去。
“你醒了?是这个人……”正要向奎茵解释情况的大卫一愣。
他压根没问图灵的名字。
“叫我灰狐。”
“灰狐?好,灰狐。是灰狐救了你一名,他是个外科医生。”
“外科医生?”
奎茵上下审视了一番图灵的模样,尤其在他的容貌上定格了好几秒:“外科医生可不能把食尸鬼撕成两半……”
肩膀的疼痛让她轻哼了一声,旁边的大卫显得有些手忙脚乱。
作为一名经验老道的猎魔人来说,这样的伤势就算无法处理,大卫也应当知道自己此刻应该做什么。还是那句话,这个大汉对女猎人有想法,但他并不知道该如何付诸行动。
拒绝了大卫的帮忙,奎茵自行扶着手臂坐了起来,扫视了车厢一周:
“你没必要为了我把其他人都赶到别的车厢去,这不利于赶路。”
大卫含糊不清地支了两声,奎茵也没多说什么,瞥了眼窗外后看向了图灵:
“无论如何,谢谢你的医疗。其实对于阿克拉茜娅,有三种不同的说法。”
相对于大卫,奎茵明显对这所谓的“传闻”有更多的了解:
“渴血者说,阿克拉茜娅会成为他们的吸血鬼真祖,只要通过了观月仪式,血族就能在真祖的带领下成为这个世界最恐怖的统治者。”
“狼人们说,阿克拉茜娅是月亮的化身,她会成为狼王,建立啸月者的圆月王朝。”
“游猎者说,阿克拉茜娅是这世界上最强大的人类,她会带来无尽的知识,将自由归还给人类……”
“奎茵,你知道这只是传说……”大卫显得有些无奈,但在奎茵冰冷的眼神下闭了嘴。
“所以,你是从游猎者那里听来的?”
“什么是游猎者?”
“他们是旅行猎人,不属于破邪同盟,但每个人都拥有丰富的经验。强大者甚至足以正面杀死一个‘玛士撒拉’。”
玛士撒拉,即埃万盖洛斯在血族中的地位,年龄划分血族的强弱,其中的古老者被称为玛士撒拉。
奎茵的话说得大卫直摇头,但碍于某些原因他不想拉低自己在对方面前的评价,只能闭嘴。
“你是一名外科医生,而且你正在寻找‘阿克拉茜娅’。那么你想要加入破邪同盟么?”奎茵直接对图灵发起了邀请,这让旁边的大卫彻底沉不住气了:
“喂……奎茵,你知道这是个来路不明的人,而且他的长相……”
“你知道我们这一趟出来本就是为了接回那名医生,现在我们不仅损失惨重,医生也死了。拿什么向联盟交差?”
“至于来历,联盟会负责对他的审查,只要他不是渴血者,就能成为我们的同伴。”
这下大卫彻底没了言语,只能保持沉默。奎茵的目光也重新看向图灵:
“如果你不想,我们也不会为难你。不过你为什么想要找到阿克拉茜娅?”
图灵看似思索了片刻,露出一丝笑容:
“破邪同盟,应当是要保护人类,甚至推翻血族统治,杀死那些吸血鬼和狼人的组织?”
这番话听得大卫直翻白眼,尤其是那所谓的“推翻血族统治”。但奎茵重重地点了点头:
“没错,那是我们的使命。”
图灵:“那么这也是我想找到阿克拉茜娅的原因。不过你说的审查……”
“只要你不是吸血鬼,就不会有任何问题。”奎茵斩钉截铁地说着,随后望了眼窗外,“我们到了。”
前方的道路逐渐变得开阔,远远望去能看到一座沉静在浓雾中的城市。
猎魔人车队停了下来,并将马匹上的马具全部卸下,同时披上了厚厚的袍衣,伪装成了商队的模样,一路来到了所谓的伦敦城前。
眼前是一座高大的城墙。透过城门能看到里面飘扬的雾气和来往的人流,多是牵着马车的商队。
图灵一行人进入城门内部,两旁卫兵林立。他们穿着雕纹的铁质铠甲,特异的头盔头部武装得严严实实,手中还杵着长枪。其中一名气质阴沉的男人负责他们的车队,在进行一番程序不算复杂的审查后便放他们进入城中。中途倒有两个小插曲。
一个是海茵尽量躲在车厢内不露头,并将下半脸包的严严实实。按照他们的说法,是因为海茵的面孔早已传遍了整个血族叛党,非常容易暴露。
另一个是那个男人想要检查他们的车厢,但是被车夫打扮的猎魔人用一小袋钱币贿赂了过去。
“那是个人类叛徒。”大卫看着那个男人的目光有些咬牙切齿。
“血仆……”图灵若有所思,并摸了摸自己的脖子,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他们被渴血者注入过鲜血,自甘成为他们的走狗,来谋取在人类中更好的地位。”海茵的目光满是冰冷,“这样的人应当被钉在火刑架上……”
车队缓缓向前,图灵已经能看到不少伦敦城内部的景象。
大量的房舍堆砌在街道两边。和印象中“首都”城市的感觉相比,某些街道显得尤为紧凑。和布里塔群岛联邦的近代建筑风格很像,在图灵的世界,那个国家直到现在都还保留了不少十九世纪的建筑。
街上的人流不算熙熙攘攘,但也不少。行人皆是白人面孔,一个黑头发的都看不到,最多也就是深棕色。
不过这些行人的状态并不像是处于吸血鬼狼人之间的战争下的平民,也不像是被恐怖统治压迫的模样,虽不至于和图灵所在的世界那般富足充满精气神,但也就是十九世纪人民的模样。
在图灵道出了自己的疑惑后,大卫给出了解释:
“密党,即‘隐秘同盟’,他们一直隐藏在人群之中。如果不是最近爆发的事情,或许这些普通人都还被蒙在鼓里。”
“而现在血族的真相被揭露了,有的地方因为暴乱而沦为废墟,但对伦敦城来说也不过是短暂的混乱罢了。因为那些血族皇室被赶了出去,也就是梵卓。他们可不知道,接任的新皇室其实也是些吸血鬼。警局,税务所,甚至是邮局……几乎所有为政府服务的地方,那里面的人都是吸血的。上面的吸血鬼换了一批,这些人甚至都没挪过脚。”
说完,大卫还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
图灵点了点头,正要说些什么,窗外突然传来一声喝令,让大卫和奎茵都变了脸色:
“停下!”
两人对视一眼,面色都是一沉。一人摸到了枪柄,一人摸向了腰间的剑鞭。
车夫打扮的猎魔人下了车,谄媚地看向那名接受了贿赂的血仆:
“先生,有什么问题么?”
那血仆完全没理会他,而是鼻翼抖动着,朝着图灵三人所在的车厢走来。
几个猎魔人车夫都变了脸色。站在血仆旁边的猎魔人更是将手摸向了腰间。
“有什么问题么,先生?”
大卫的笑脸出现在车窗上,并以微小的眼神示意车夫别轻举妄动,但他握在身后的枪柄也已经捏紧了。
“打开厢门。”
“先生,我们只是普通的皮料商……”
“我说了,打开厢门!”
突然拔高的音量引起了卫兵和行人的注意。一些行人匆匆离开。而卫兵则围了上来。
大卫和奎茵对视一眼,看向了图灵。
一个黑发黑眼的怪人坐在车厢里,铁定要被查个底朝天。
图灵的神色也不尽好。
原本他是想通过拟态和技术欺骗的方式直接混入叛党的血族群体中,以此来更顺利地寻找“阿克拉西娅”,但是在墓园的经历已经让他确认,自己的妖神科技会散发出某种气味而被这个世界的“吸血鬼”捕捉。这也是他为什么要使用自己本来的样貌和海茵等人接触的原因。
一路走来他完全没有使用幻肢和萤火虫,但似乎还是被外面的吸血鬼闻到了什么。
排除了所有的可能性后,图灵当即从怀里摸出了三枚红色的东西——
是吸血鬼死后摸出来的血色核心:“会不会是这个东西的原因?”
“不,这些核心已经死掉了。无论如何,你先躲起来……”
嘭!
但那血仆的耐心并不好,已经一把打开了厢门。
呈现在他眼前的是坐在车厢一边赔笑的大卫和躺在稻草小铺上的海茵。后者的发丝将面部遮得七七八八,还在不住咳嗽。
“先生,这是我的妻子。我们中途被狼群袭击,还得了传染病。您还是不要……”
“滚开。”
这些肮脏的稻草和咳嗽的海茵让血仆短暂露出了厌恶的神色,他一把推开起身想要拦在他面前的大卫,径直蹲在了车厢最里端堆放的稻草前。
大卫鼓动着喉头,目光示意窗外的车夫按兵不动。自己已经沉着身子走了过去,手心的汗水已经浸湿了身后的枪柄。
如果在这里爆发大战,绝对会死伤惨重,他们根本无法在血仆军队的追杀下安然回到藏身处……
一时之间,大卫对于将这个黑发黑眼的男人带上车感到了后悔。
而此刻,血仆已经靠近了图灵藏身的稻草堆,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随后,他的面色猛然一变。注意到这点的大卫也浑身一紧,那是他即将动手的征兆。
噗通!
无法完全站立的车厢让激动的血仆顶到了头,随后一屁股坐倒在地:
“抱……抱歉!我不知道您……”
他吓得浑身发抖,在大卫惊愕的目光中连滚带爬地出了车厢,并将刚才车夫贿赂的钱袋子塞回了大卫手中:
“我不知道有一位高贵的至尊要入城,请原谅我的过失,请原谅我的过失……”
说着,他便回到了路边,并让卫兵为车队放行,脸上还残留着恐惧的神情。
大卫掂了掂手中的钱袋子,看着从稻草中爬出来的图灵,目光变得狐疑起来。
“别看我,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这是实话,图灵刚才差点就要动幻肢了。
大卫思忖了一番,将钱袋收好:
“不管怎么说,这关我们算是过了。我去前面驱车,再出现什么问题,我来应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