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深,海湾一片静谧。普阿普胡乱的喊叫声,传到营地附近,引起了巡逻武士们的注意。
托马特祭司神色平静,就站在营地外的阴影里。他早就支开了这处营地中的其他人,此时也对巡逻的武士们摆摆手,示意不用靠近。他静静听着,那激动的喊叫声渐渐变小,声音中的愤怒,也逐渐变为凄凉。托马特祭司这才翘起嘴角,暗中点头。
“嗯。大火炖鱼,小火喝汤...奇瓦科船长炖汤的手艺,倒也不错...”
篝火前,老民兵奇瓦科垂着眼眸,看着篝火边的鱼汤,听着普阿普的叫嚷,耐心等待。他知道,对方需要时间,来面对一直不愿面对的真实。
半晌之后,普阿普才安静下来。他昂着头,抿着嘴,像个犯错后嘴犟的孩子。奇瓦科这才瞥了一眼,看到老普脸上的怒火,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双伤心与不安的眼睛,渐渐流下泪来。
“老奇,你知道的!这都是...都是蒂卡洛的奸计!我...我可从未背叛过王国!殿下即使知道,也应该严惩蒂卡洛,不该严惩我啊!...”
“屁!普阿普,你个蠢木头,比韦兹提那个木头还蠢!”
看着流泪的普阿普,奇瓦科又是发怒,又有些不忍。但哪怕不忍,他嘴里说出的话,还是冷硬如刀,一把把插在普阿普的心口。
“你这蠢木头!你和蒂卡洛,能一样吗?人家和殿下,老早就认识了,还和京畿军团长奥洛什相熟。无论怎么着,这也留着一份旧识的情分。更何况,他是玛雅潘王室的后裔!他手中有航海的海图,背后有可可姆的部族,手下有来古巴的向导,还有什么蜂奴、什么船匠、什么人质...他早就准备好了足够的代价!”
“你好好瞅瞅!蒂卡洛他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玛雅王室的最后残留,有着王国用得着的玛雅名分!殿下哪怕惩罚他,警告他,抽他,揍他,也不会真的弄死他。因为,他有着血脉与家族,他还有很大的价值!”
“而你,你普阿普,你有什么?你只是个塔拉斯科出身,背叛家主投降的普通武士!你还犯过大错,和塔拉斯科的南方贵族们纠缠不清!你已经被流放过了一次,再犯下错误,就不可能轻易饶恕!...”
“啊!啊!老奇,奇瓦科,你不要再说了!求你了!...”
听到这里,普阿普被击溃了心防,抱着头跪在地上,泪流满面。他又回想起钦聪灿城宫殿中,背叛蜂鸟首席的那一夜,回想起紫草城神庙中,和天空奥尔塔一起,差点被殿下砍头的恐惧。
“我从一个普通的家族武士出身,经历了那么多,好不容易才走到今天!...我,我不能再失去一切了...”
灰土普阿普跪在地上,身子一抽一抽,就像泥土里的蚯引,艰难地寻着生路。好一会后,他才擦了擦眼泪,看向垂目等待的奇瓦科,带着些哭腔问道。
“老奇,你说...让我留在这里,是在救我?”
“对。”
“主神见证?”
“主神见证!”
“那,你怎么救?”
“你留在古巴,继续率领武士,为托马特祭司效力,为王国战斗。托马特祭司则会留下书信,和我一起,在殿下面前,给你求情担保。”
老民兵奇瓦科言简意赅,轻描澹写地讲出了他的安排。他没有告诉普阿普,为了让托马特祭司答应,他是怎么卖出脸面求情,还给对方出谋划策。他只是又叹了口气,苦心说道。
“哎!你在古巴,好生呆上几年,做出些贡献。这样,在殿下眼里,你也算受了苦头。隔着这么远,为了古巴的人心,他也不会惩罚你的...殿下很看重古巴的经营,你只要做得好些,几年之后,大概就能揭过了!”
“啊?啊这...好像...也有道理。”
灰土普阿普呆在原地,怔怔的想了一会,脸上的悲伤渐渐收敛,似乎是认了命。他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好一会后,才低声问道。
“那,那我得在这,呆上几年?总不会,让我一个人在这荒岛上,孤独老死?...”
“啥孤独老死?你哪有一个人?古巴岛这么富庶,又哪里荒凉了?...”
听到普阿普的话,老民兵奇瓦科气的都笑了。他笑了一会,撇了撇嘴,沉声道。
“托马特祭司也在这,还有那么多王国武士与水手!你给我安下心来,老火鸡也扎个窝!殿下预言的邪恶入侵,在两三年后。你怎么也得等到那个时候,砍几个白肤的入侵者,好好表现一下!”
“再说了,呆在这温暖的古巴,根本算不上苦。这几个月来,你可没少到处留种!你这茶壶嘴长,壶儿里水也多,呆个两三年,说不定能多出好几个娃咧!我这老头儿,哪能比得上你...”
闻言,普阿普脸上一白,这报应也来的太快了。他支支吾吾,连忙低头道歉。
“呃!...奇老头,你...我就是开个玩笑,你千万别往心里去!我...我把私藏下的宝石、金银,都给你!等到了殿下面前,你可一定得给我,多说几句好话!”
“嗯?你这家伙,还有私藏的财物?对了,你刚才喊我什么?”
“奇老...哥!”
“嗯,不错!再喊两句。”
“哥!我们可是同时共死的兄弟!看在老乡和战友的情面上,你可一定要拉兄弟一把啊!”
“嗯。我会考虑的...”
奇瓦科似笑非笑,看了“忍辱屈身”的普阿普一会。接着,他神情幽幽,低声说了几句。
“好啦!早些睡!我明天就走喽...海上风波难料,下次见面,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也不知道能不能再见着...兄弟呀,你就安心留在古巴,多留几个后!...”
“啊!主神庇佑!我们一定能再会!嗯,老奇,你年纪大了,也没个儿子。真要不行,我就帮你生一个,过给你...”
“滚!...”
营地中渐渐安静,直到寂寥无声。这一夜,两人睡在靠近的帐篷里,没有任何的鼾声,都是辗转难眠。而当第二天清晨,崭新的红日从东方升起,营地中便再次忙碌起来。喧闹的忙碌,持续了半日,等到太阳升到天中,奇瓦科已经上了旗舰,带着要离开的四艘长船,向岸上送别的众人告别。
“尊敬的托马特祭司,你是主神出色的信徒!愿你在古巴岛上,将主神的荣光传扬!”
奇瓦科握拳在胸,向着岸上的托马特祭司,笑着点头示意。听到这熟悉的问候,托马特祭司怔了怔,嘴角翘起,也同样低头回礼。
“尊敬的奇瓦科船长,你是海中无畏的鲸鱼,带着船队前行!愿你早日返回王国,带回我们的收获与喜讯!”
“好!主神庇佑!”
奇瓦科肃然点头。他看着托马特祭司真诚的眼睛,笑着悠悠说道。
“木薯种苗,桐油树种子,古巴大铁矿,科巴大铜矿...铁湾镇据点,皈依的泰诺信徒,古巴的部族分布,更东方的海地大岛...还有通往古巴的航路,玛雅的势力分布...以及结盟的普顿部族,托托纳克沿岸的详情,宝石贸易的前景...所有的重要收获,我可都记着呢!”
说到这里,奇瓦科又停下来,看了眼身旁,一脸微笑的玛雅商人蒂卡洛,继续补充。
“当然,还有结盟的可可姆家族,皈依的可可姆族长,许诺的南方大陆海图,造船的王室船匠,养蜂的王室蜂奴,年少的王室人质...这些重要的收获,也一样都不会少!”
闻言,蒂卡洛神情一僵,脸色也瞬间苍白。老民兵奇瓦科却没再看他,而是和垂头丧气的普阿普告别。
“灰土,接下来,你要好好听托马特祭司的话,为王国立下功劳!”
“是,知道了。主神庇佑!老奇,你也要顺风顺水,顺利返航!”
“嗯,主神庇佑!”
老民兵奇瓦科点了点头,又看了会海湾处的营地。接着,他没有迟疑,没有惆怅,没有再多说什么,就直接挥动令旗,向准备好的四艘长船下令!
“升起风帆!借着东风,向西出发!下一个目标,是六百里外的渔湾部!愿主神庇佑,让我们穿过波涛!”
“愿主神庇佑,让我们穿过波涛!”
听到船长的命令,水手们齐声应诺,麻利的忙碌起来。很快,四艘长船就升起前后风帆,渐渐加速,毅然踏上归程。
托马特祭司站在岸上,注视着离去的船队越来越远,去往天际的尽头。远远的,他还听到熟悉的歌谣声,依然是发自内心的畅快,依然是无所畏惧的决然,也同样是难懂的帕茨夸罗的小调。
“哎幼嘿,出海喽!...”
“大海啊,全是水!一路走啊,也没个头!...陛下啊,他一张嘴!可怜的老农我啊,就要跑断腿!....”
“跑断腿啊,走四方!走四方啊,太阳烧!...大海涛涛如汤煮,陛下帐中把扇摇!...摇一摇嘞,就启航!”
“启航向西方,要去八千里!八千里外,是故乡!放眼两茫茫!...故乡远啊,我看不见!陛下你呀,可真混账!...哎幼真混账!”
听着听着,托马特祭司的脸上,扬起一个微妙的笑容。这一次,他没有问旁边的普阿普,这唱的是什么。他只是脸上带笑,轻轻摇头,口中无声呢喃。
“奇瓦科船长呀,能唱出这样豪迈的歌谣,您可真是一位无畏的船长!...”
“我可是王都神威大学,毕业的传道祭司。我要是不会帕茨夸罗的方言,又怎么能,向湖区本地的村民们传道呢?...”
“只是在这无边的大海上,唯有勇气与信仰,才能鼓舞人心。祝愿您无畏的勇气,能够鼓舞着王国船队,穿过万里波涛!...”
“穿过万里波涛,从古巴直到高原,愿主神的光辉,一直庇佑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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