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的第三周。
江宁热的像是西大陆似的。
一群又一群西装革履的家伙涌入江宁总行的大楼,在空调下发出“呀”,“哦”,“咩”,“呼”,“喋”的快乐声音。
“久旱逢甘露,燥热遇冷风,死刑转无期,车祸得重生”——所谓人生四大幸事也,空调正是人类文明的顶端发明。
高秋站在楼顶的遮阳伞下,望着下方的人群,笑道:“今天的人真多,停车场上都是豪车啊。”
“您要是想[***]还不容易。”方钰戴着他的蛤蟆眼镜,嫉妒万分。
“只是更坚定了我建新大楼的想法而已。”高秋说完离开了靠近马路的那边。与方钰这样的纨绔子弟说话,十有**要把自己陷进去。
方钰无聊的满世界乱窜,觉得身上热的漏油似的,不满的说:“这么热的天,为什么要在楼顶开会呢?浪费了下面的空调。”
“是为了缩短时间!”陈易在裸熊和银森勇的陪伴下,气势昂扬的出现在顶层花园中,同时回答了方钰的话。
看见陈易,方钰则立刻夹紧了裤裆,像猫儿似的坐回了角落的遮阳伞下。
“还真有财团掌门人的气势。就是不知,这样亏本的采购能持续多久,希望能坚持一年时间。”李老理所当然的认为以低级物资为主打的采购书,是一份要亏钱的采购书。
“大家都收到具体的技术要求了。”陈易走到了背对太阳的一边,面朝众人道:“现在我将采购详情发下去,与先前的没有太大变化,只是一些物资的数量有了改变。肖璐。”
换了灰色短裙的肖璐立刻将准备好的采购单依次发给与会者。
先拿到手的人即时对比他们的原单,有人甚至读了出来。
“亚麻短袖衬衣”1百万件。
“工装长袖衬衫”2百万件。
“亚麻齐膝短裤”1百万件。
“牛仔长裤”2百万件。
“棉质”内衣1百万件。
……
“军靴”(雨林山地)3百万双。
“胶底鞋”(矿区)5百万双。
“劳保”外套和手套(高温)3百万件。
……
325#水泥4万吨。
425#水泥1万吨。
2级热轧钢筋5千吨。
……
有幸走上江宁总行大楼顶层的商人,用汗津津的手捏着采购书,竟没有一个顾得上擦汗的。
所有人都在拼命的算计,算价格算利润算别人的底线。
这要比上个星期复印得来的采购书具体的多,数量也大得多,随之而来的自然是巨大的竞争。
商人们不光要考虑自己的承受力,还要考虑别人的承受力。虽然在一个星期前,他们就屡次三番的讨论了标价和底线,但谁都不敢说自己能稳拿一单。
陈易发出来的采购单根本没什么技术含量,说是上世纪50年代的产品都行,但要纯粹的拼价格,生意人又不愿意。
“如果能打通关节就好了。”
“不知陈家的客户究竟是哪里人。”
商人们越想越乱,满场寂静的像是埋了哑巴的坟地。
李老更担心陈易,暗忖:果然还是个年轻人,被人一捧就拿不准主意了。几百万件衬衫,估计是客户一两年的订单了,以后的订单如何维持?希望赔钱别超过1亿,否则坚持不下去,反而功亏一篑。
他是赞同公司集团化和财团化的,但若是因此将陈家都赔进去,可就得不偿失了。
“不知那些贵金属里,究竟有多少是真的属于陈家的。”李老着急的为陈家考虑:“希望陈易这次不要亏掉太多。”
他却不知,陈易此次采购的物资,仅仅够西江水寨自用半年左右——光是矿山上的奴隶就超过30万人,每个月穿烂一双鞋再正常不过了。
而他若是放开出售这些物资的话,恐怕最多两个月就能销售一空。这还是考虑到西马市场和港口商人的反应速度。
以西大陆的广袤和神庙战争的惨烈程度,别说是江宁的制造业,就是整个东南省的制造业,也需要扩张个十倍才能勉强供应。真正限制贸易的是交通条件,就像是当年大航海时代的船队吨位限制一样,两个大陆之间的任何物资交易都是有利可图的。
选择这样一个时间来推行的采购政策,是陈易出于扩张势力的考虑。而硬件条件的具备也是一方面,若不是西江水寨能够自给自足一部分食物和基础资源,武馆的扩张足够提供大量受信任的学员和职员,陈易也就拿不出足够的余量去签订订单,促进整合。
“一个企业是否可以多个竞标?”突如其来的问话打破了“坟场”的寂静,商人们像腐食的乌鸦似的抬起了头颅,汗顺着脖子流下来,好像他们正在努力工作似的。
“你是力德集团的老板?”陈易的记忆力毫无疑问的出色。
“我小名就叫阿力,大名毛力。陈先生您随便叫。”这是个戴假发的男人,膀大腰圆的像个摔跤手似的。
陈振兴不禁莞尔,道:“老毛,每次听你的名字都想笑,生为毛利死为净利,好名啊。”
毛力习惯了别人用他的名字打趣,洒然笑道:“承蒙老朋友照顾,毛利才能养家糊口,我这辈子就是为了净利润打拼了。可惜工厂小,工人少,陈先生,老实说,您的单子里,我们公司要想接下来一个,就得把几个厂子的人手全用上,像是做衬衫,我就得把鞋厂的工人也给拉过来。虽然能完成单子,但其实浪费了产能,效率还低。所以我想,我们能不能接半个单子,然后再接半个胶鞋单子。”
“可以。”陈易想了一下,道:“20万的倍数,20万件,40万件都行,你们自己填,只要是满足计划书要求的,我从价格低的开始取。”
阿力一炮而中,其他人马上跟着问:“那是不是我们暗标每个单子都行?”
“只要你掏得出保证金,且保证全能吃下去,我没有意见。”
挂着江宁轻纺一厂牌子的男人则问:“能不用这个债券结算吗?我们做帐不太方便啊。”
“总比1年后结账,做起来方便。”陈易抿出一丝笑容来,以解释的口吻笑道:“对外贸易是比较麻烦的事,除了进出口的事,货币结算也麻烦,用黄金债券,等于免去了汇率风险,对大家是有好处的。”
只听他的前半句,江宁轻纺就不吭声了,供大于求的市场里,欠款可是能决定生死的。别的不说,100万套衬衫,那就是上千万的款子,一年的利息就得有百万规模,说不定比利润还高。
此后的问题回归暗标问题,陈易又回答了几个,拍拍手道:“受邀请的企业共有21家,一共是21份标,咱们采用暗标的方式,一次竞标,如果价格相当的话,就指定技术指标强的。需要注意的有一点,你们可以将一些工作分包出去,但不能转让标的。也就是说,谁中标,就是谁和我签约,出了问题,我也许会找分包商的麻烦,但肯定会先找你的麻烦。没有问题的?那么开始。”
他一边说话,一边用眼神扫视一圈,那冷静的表情,几乎具有冰凉世界的功能。
其实真的有,“威压打击”一圈下来,流了冷汗的人都觉得凉快。
21个人开始伏在桌面上,苦思冥想的写下自己暗标的数字。
所谓暗标,正是与明标相对应。每个人只能写一个价格,而且非公开。最后对比则以价格最低的得中。
这种方法能够避免明标中出现的诸如轮空和赌气之类的风险问题——对于较大的企业来讲,风险控制是比一点点利润更重要的事。
毛力咬牙切齿的在衬衫后写上了13.8元的价格,又标注为60万件。不是他不想标的更低,实在是陈易的要求特殊,全是特宽幅的衣服,耐磨姓也高出了一个层次,看起来像是要卖给部落半兽人似的。
他核算过,这样的衬衫的成本就在13元以上,13.8赚的就是个尾数。他敢说没人能标出14元——在不亏本的情况下。
毛力瞅了瞅那几家地方国企。能活到21世纪的国企轻工厂非常不容易,经过数次改革重组,一些发达地区的国企还真的熬了下来。他们能较容易的得到银行贷款,又有税收优惠,虽然不能和民企争价格,但他们可以不赚钱。
对国企轻工厂来说,能开工就是最大的成就。
毛力想了想,咬牙又把13.8改成了13.5,然后盯着那数字自嘲道:咱现在的景况比国企好不到哪里去,只要有订单,5毛钱也赚了。要是有5毛就好了。
烈曰真像是裂开了似的,永不停息的喷吐着黄光。
遮阳伞下的人很快就受不了了。
一些自觉希望不大的,匆匆忙忙的提交了表述,躲回楼下吹空调去了。但有七八家,直到10分钟后才完成,不用说是填了许多标。
“那么,结束了。”高秋无声的询问了陈易,宣布道:“大家请到楼下休息20分钟后,我们会在楼下开标的。”
毛力拎着一瓶冰凉的矿泉水大口的灌着,又忍不住后悔:其实填个13.4或者13.3也行,哪怕是2毛钱,60万件做下来,那也能剩12万。
像毛力一样苦中作乐的工厂主不在少数。来料加工的辉煌时期早已过去,只是迟暮的资本在支持着少数劳动密集型企业的继续生存,几名成本核算师用不了100个小时的工作时间,就能将一条牛仔裤的利润压缩在1毛4分人民币以内,不够努力的资本家甚至要亏本。
陈易没准备压榨江宁商人的劳动力,但暗标的法则却是资本主义的。
这一点,当他打开第一份标书,就明了了。
……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