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万丈佛母那如山一样的巨手,往京城之内压下的时候。
正在城东辖区内巡守的彭富来,不禁眉头大皱,一张脸被他皱成了苦瓜形状。
玄尘子一看他这模样,就感觉很慌张:“富来你怎么样了?”
“琴音又增强了!”彭富来看着上空的巨大佛像,眼神竟是无比怪异。
他心里有震撼,有好奇,有恼怒,却唯独没有敌意:“芊芊说这是归化神音?我现在的心情竟然非常的祥和,居然开始认为她这样度化百姓是对的,是该让人们脱离苦海,见证虚空。
艹她仙人板板,感觉再这样下去,我整个人都废掉了。”
情况当然还没到他说的这地步,彭富来可以清晰感应到自己的心灵正在被琴音扭曲。
自己尚且如此,又何况是其他普通人。
接下来,彭富来却听见一阵清朗的读书声从远处传播过来。
这些声音来自四面八方,有些是源自于国子监,有些是来自于京城内各个角落的官学,学社,还有些则是来源于朝廷的翰林院,六部九寺三法司等等。
总数不下数万人,都在诵读《论语·述而》与《论语.雍也》这两篇文章。。
彭富来知道这两篇儒家经典,有着对神魔鬼怪杀伤力尤其强大的字句。
如‘子不语怪力乱神’,如‘敬鬼神而远之’。
这数万人的声音与浩气汇聚在一起,顿时在京城的天空中,冲起一道恢弘浩气。
它们形成一根直冲九霄的金色气柱,使得城中的一应邪魔都发出了痛苦的哀嚎声。
彭富来则神色微松,这浩气对琴音的压制作用,比之‘九鼎五龙混元大阵’都更加明显。
紧随其后,那天空又响起了阵阵禅音。
这却是《楞严经》,《般若波罗蜜多心经》等等,都是佛门当中最正统的经典。
与那白莲佛母的《大悲妙法白莲经》绝不相同。京城的各大寺庙,也是一尊尊巨大的佛像显化虚空,以片片梵莲,遮护着京城上空。
此时一声声饱含怒意的呵斥声从几个寺庙方向遥空传来:“你放肆!京城之内,容不得你这魔佛猖狂!”
“败坏我佛门声誉的邪魔外道,也敢称佛?”
“岂有此理,归化神音乃我佛门降妖伏魔之法,你竟敢用之蛊惑人心?”
就连道门在城内的几个道观,此时也现出了一尊尊三清法身,护法神将,与空中的巨大佛母遥相对抗。
不过他们的声势,却远远不如佛门。
只因全真道与正一道的道观大多建在城外,京城之内的佛寺,却是林立如云。
而此时在高空之上,白莲佛母正冷笑着看着下方。
这儒门的浩气也好,佛门的梵音也罢,对于赵惜雪的‘归化神音’虽然都有极大的压制作用。
白莲圣母能够感应到她在城内的信徒增长速度,已经大幅度的放缓。
——可那也仅仅只是压制,而非杜绝!
“儒门!”此时白莲圣母的目光,已经往文庙与国子监方向注目。
这个时候,在文庙与国子监的内部,不但有着国子监三千监生,大晋礼部更临时召集京中数千儒生,汇集于此。
此时恰逢秋闱乡式在即,整个北直隶修行有成的儒生都汇聚于此。
白莲圣母意识到此刻阻碍她度化京师三百万信民的最大障碍,就是此地了。
白莲圣母于是似笑非笑道:“愚昧之辈,你们儒人的经文与浩气,修起来有什么意思?每日里循规蹈矩,日子过得比那些所谓的出家人还要不如。不如皈依于我,入我真空家乡,享受永生极乐。”
就在这刻,她的佛像法身忽然从眉心中张开天眼,往国子监的方向照射过去。一瞬间无数金色的佛光,笼罩住了整个国子监范围,与那浩气金柱对冲激撞。
这令国子监内,以礼部尚书胡濙,国子监祭酒为首的诸人都面色大变。
他们不畏惧白莲圣母的佛力压制,却不能不忌惮此地忽然增加了十倍强度的‘归化之音’。
当国子监院中那众多本该诵读《论语·述而》与《论语.雍也》两篇文章的儒生,不自觉的就荒腔走板,开始转而诵念起了《大悲妙法白莲经》。
国子监祭酒的脸色,顿时气得铁青:“这些混账!”
他认出那些被白莲圣母强行度化的儒生,绝大多数都是平日里流连青楼,在读书上不甚用心的家伙。
相较而言,旁边文庙里的众多赴考学子们情况就好得多,一百人当中,顶多就只有两三人。
国子监祭酒在心里发誓,这次的风波之后,一定得整肃国子监内部的律法纲纪,将那些鱼目混珠之徒,全数清除出去。
“这个魔孽!”礼部尚书胡濙遥望天空,眸色阴翳异常,他以礼部尚书之尊,极力的统合诸生浩气,与那琴音对抗。
他的面上甚至现出赤红之色。浑身燃烧金焰,这是以激发命元的方式,使得一身浩气强度激增数成。
国子监祭酒不禁心脏悸动,转头看向礼部尚书胡濙:“形势紧迫,是否该请天子出关?”
他其实不担心那白莲圣母,京师儒道佛三家合力,还不至于奈何不得一个白莲。
问题是天地坛那边,一旦天地坛有损,整个大晋国运都将崩毁。
而此时整个京城的力量,都在白莲圣母的牵制下动弹不能。
且归化神音持续的时间如果太久,那些被‘度化’之人,会在不久之后成为最虔诚的白莲信徒,为大晋留下无穷的祸患。
如今能化解这一危局的,唯有天子。
在于杰无暇他顾之际,只有景泰帝,才能镇压住这白莲佛孽。
胡濙则苍白着脸微一颔首:“也只有如此了。”
他是知道半年前那一战,景泰帝的伤势有多严重的。
此时如强行将景泰帝唤醒,只会让他的情况雪上加霜。
也就在这刻,他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胡尚书,可否先由我来试试?如果不行,再惊动天子不迟。”
胡濙闻言一怔,转头望见身后二十丈外。他先是望见一道涅槃神焰烧灼虚空,同时一股震荡之力,使得那片空间不断的剧烈震颤,竟将封禁京城内外的‘九鼎五龙混元大阵’强行撞出了一个空隙。
然后是一枚飞梭横空撞入,带着几个男女身影,从阴世返回阳世。
当先一人,正是李轩。
“冠军侯?”胡濙的眸中现出了一抹精芒,然后苦笑:“不是老夫自夸,冠军侯统合诸生浩气之能,应该还逊色于老夫。”
他是礼部尚书,天下儒生的大宗伯,在儒门中的位格可以说是无出其右。
在这方面,即便是衍圣公与李轩这个理学护法,都远远不及。
李轩也点了点头:“大宗伯统合诸生之能,自然胜我良多。不过——”
他将自己的‘正气歌’折扇取了出来,在胡濙的面前展开:“晚辈最近在浩气上又有些许进益。”
“嗯?”此时的胡濙,须发飘舞,一身罡气勃发,他定定的看着李轩手中的折扇,然后不敢置信的与李轩对视。
“琉璃无瑕!”
他想这天地之间究竟是怎么了?自文忠烈公起短短千载,竟然出现了三位浩气琉璃的大儒?
在胡濙的身周,那众多大儒也一阵嗡然,其中一部分甚至是激动到难以自已。
“近乎于纯白吗?居然纯净到这个地步。”
“琉璃无瑕?居然在这个时节,这真是我儒门之幸,大晋之幸。”
“幸哉,我儒门之中,又有了一位定海神针。”
“其实借助了些许外力。”李轩眼神诚恳的看着胡濙:“晚辈斗胆,想要一试!除此之外,李某还想要借文庙的‘龙须笔’与一百二十片‘青天简’一用。”
‘龙须笔’是儒门至宝,是件半神宝,传说昔日董子写‘春秋繁露’就是用‘龙须笔’书就。
至于‘青天简’,则是汉时的遗留。司马迁砍伐一百五十颗青天神竹制作竹简,写就《史记》。
他用去了一万三千余片,余下不到四千片流传后世,现今已剩余无几。
可胡濙听了之后,却毫不迟疑,他大袖一挥:“祭酒大人,你速去文庙,将‘龙须笔’与‘青天简’都给我取出来!”
此时的李轩则手托着文山印,一步步如登天梯般的踏空而起。
李轩每走一步,就有一部分京城内的诸生浩气往他身上凝聚。
大概一百步之后,李轩就已踏足到千丈高空。
白莲圣母早就注意到他,遥空冷笑:“又是你?怎么?胡濙不行,换成你之后就能阻挠我的佛国临世?”
“放肆!”李轩怒目微睁,舌绽雷音。
他的浩气与神夔雷音结合,瞬时如滚滚春雷,震荡着四面八方。
这一声炸喝,竟然有着不逊色于之前于杰的效果,整个京城之后,至少十万人从归化神音中清醒过来,各自都眼现迷茫之色。
白莲圣母却不甚在意,李轩的神夔雷音只能济得一时,没法长久。
最多一刻时间,这些人就会在归化神音的作用下再次沉迷。
可接下来,她却见李轩身上冲起了磅礴气柱。
竟是以琉璃色为基石,汇聚起了京师七万儒生浩气。那股近乎纯紫颜色的巨柱,竟使那原本动荡天地的元灵都全数凝固。
“你这家伙——”
白莲圣母心中一悸,这个阻她成道的魔孽,一身浩气竟已精纯到直追于杰!
她冷哼了一声,再未说话。
只因那李轩发出的浩气天柱,已经镇压住了她的信徒扩散之势。
白莲圣母的面色阴冷,随后竟将她的一只手强行撕扯了下来,使之化为鲜红色的血滴,洒入到莲台之上。
这鲜血,不但使得那整座莲台血焰燃烧,赵惜雪的归化神音,也更显强盛。
白莲圣母本人,则是用幽冷的视线看着李轩。她的佛身法相三只眼睛,也在向李轩注目。
“今日这片天地,谁都休想阻我!你李轩办不到,金阙天宫与景泰帝也是一样!”
立足虚空的李轩,则感觉到浑身上下都承受着无尽重压。他的血肉,他的骨骼,都在这股力量作用下粉碎;他的元神,他的意识,也被白莲圣母的力量压迫到近乎于溃灭。
就在这个时候,文庙方向蓦然飞出了一只笔,还有一百二十片青色光华,都陆续落入到李轩的手中。
李轩猛地一咬舌尖,同时抓住了那‘龙须笔’,然后奋起了一身所有的气血,所有的余力,在一枚青天简上书写文字。
首先是《原道》二字,在天空骤然生成万千雷霆,李轩继续挥毫——“博爱之谓仁,行而宜之之谓义,由是而之焉之谓道,足乎己而无待于外之谓德。”
“故道有君子小人,而德有凶有吉。老子之小仁义,非毁之也,其见者小也。”
——这是韩愈的《原道》,另一世界,唐宋八大家之首韩愈用于驳斥佛老之非,为儒门溯本追源的千古名篇!
就在李轩连续写下‘其所谓道,道其所道,非吾所谓道也。其所谓德,德其所德,非吾所谓德也。’这些字句的一刻,他身周的琉璃天柱赫然幻化成一只巨大的鸾鸟之形,发出了一声震荡九霄的清冽鸣响。
这一瞬,那原本覆盖全城的‘归化神音’,竟然都被凤鸣之声覆盖,再无法传达于诸人之耳。
国子监内的凰君见状兴奋无比,她蓦然腾空而起,化作一只三百丈的赤红金凰,与那鸾鸟一起盘旋于空,共鸣飞舞。
甚至李轩的‘神血青鸾’,薛云柔的‘赤云凰’,也情不自禁的加入进去。
而此时整个京城之内,数万儒生都抬起头。他们神色兴奋,如痴如醉的看着上空。
从李轩写下的文字中,他们感应到了无比精纯的儒家精义。
“凤鸣?”国子监祭酒,已经头皮发麻。
昔日岐山有凤凰栖息鸣叫,人们认为凤凰是由于文王的德政才来的,是周兴盛的吉兆。
之后数十年,大周果然代商而立。
他心想这到底是什么样的文章,竟引发如此异像?
国子监祭酒再遥望那白莲的佛身法相,发现这法相之外,赫然满布着丝丝裂纹,开始缓慢崩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