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还有下半截……
吕升卿展信读之:“公有三疾忌能、好胜、不公。此词早晚服之一帖可解沉疴。”
“试问公早听我言,何至于此?”
“良药苦口,忠言逆耳,不可不知。”
“人生如梦,白驹过隙,公逐越出京犹在眼前,今送公出外,再赠一词扯个直。”
吕惠卿听了略有所思,展信又看了一遍,沉吟半晌。
吕升卿道:“兄长,章三何意?”
吕惠卿道:“立城下之盟是也!送信之人何在?”
……
陈瓘坐在厅中喝茶,自为章越的元随后,他一直在章府中做事。
但没料到章越这一次让他来见吕惠卿。
虽说不一定能见到,但陈瓘早听过吕惠卿的‘凶名’,心底也不由忐忑。
片刻后,陈瓘见一位身形消瘦,蓄着山羊胡的中年男子负手步出。
陈瓘心道,此人便是吕惠卿?看似浑不起眼,哪能想到此人曾权倾一时。
陈瓘仓皇起身行礼,却见对方伸手虚扶道:“同乡后生,无须多礼。”
陈瓘坐下后,下人又给自己换了新茶,吕惠卿问了陈瓘故乡风土人情之类的话,他都一一作答。
说了一会话,吕惠卿道:“我与章相公相识多年了……他让你来此有什么交代?”
陈瓘道:“只让我送信,并无其他交代。”
吕惠卿道:“是吗?”
陈瓘道:“章相公交代说吕公乃当今第一聪明人,与他说话当有一说一,不可有半句隐瞒。”
吕惠卿失笑道:“那我问你,外间有人道我吕惠卿乃李林甫之辈,你却以为我何人?”
陈瓘道:“章相公说吕公才高无人及之,这一点上若称林甫,在下看来其亦有所不如吕公。”
吕惠卿自负才高,但听章越如此称赞自己也是高兴。
“那我比章相公如何?”吕惠卿问道。
陈瓘道:“章相公虽身居高位,但仍不失赤子之心,少年之心,这是陈某以为最为难得之处。似天下官员虽多,但如章相公这般没有第二人。”
“但对吕公而言,陈某以为私心颇重,称不上君子。”
吕惠卿失笑道:“朝堂上哪有君子可言。你要找那等君子,别说今人,古人也没有。”
陈瓘问道:“当真一人也没有吗?至少书中圣贤……”
吕惠卿道:“未仕前有,出仕后无。”
“何为为政之道?在于先强人所难,后半推半就,终心悦诚服。”
“盘庚迁殷,众臣贪图安逸,皆不肯为之。盘庚威逼利诱而成,这是君子可以为之吗?”
片刻之后吕惠卿道:“昔蔺相如让路廉颇,天下共仰之。可惜吕某不是蔺相如,请转告章公,我吕某日后必有报答。”
陈瓘神色难看,他被吕惠卿一顿数落,讨了个没趣。
他站起身来走到庭院外,正巧见庭院里有几个孩童持一纸鸢跑过,道:“吕公,在下有一首诗赠公!”
吕惠卿冷笑章越一首词赠自己,你陈瓘又有什么诗赠来。
“且说来听听!”
陈瓘指着孩童把玩的纸鸢言道:“因风相激在云端,扰扰儿童仰面看。莫为丝多便高放,也防风紧却收难。”
吕惠卿闻言大怒心道,此子刻薄之处也是不遑多让章越。
吕惠卿本有怒色,但仔细一想此诗中确实说得有道理,有台阶下便下,莫要到风紧难收之时。
想到这里吕惠卿收起傲慢之意,正色道:“莹中留步!请上座!”
陈瓘反而对吕惠卿佩服,对方真乃聪明人。
何谓聪明人?遇到别人的批评首先考虑的不是自己的面子,自尊心,而是考虑此话有无道理。
吕惠卿道:“莹中,说话颇有禅味。”
陈瓘对吕惠卿道:“在下也是修道之人。”
吕惠卿笑道:“修道之人?我曾听一句话,宁搅三江水,不动道人心。”
陈瓘一愣,他没料到吕惠卿居然和他在这里谈玄说禅起来。
这句话的意思,就是不要打扰修道之人的清静之意,但放在这里是什么意思?
吕惠卿道:“此话的意思,这世上有人是不能惹的,你宁搅三江之水,都不可惹了他不喜,否则就应了劫数。”
“今日听莹中说来,这章相公便是吕某所云的得道之人。吕某一向自负,如今也自承当初不该招惹章相公。”
吕惠卿叹息,他如今明白这世上有些人确实不能惹,好似因果循环,不论怎么样,你惹了他,就会自讨没趣。
你所为之种种都会报在自己身上。
你说沾染因果也好,说是迷信也好,反正就是那样。此世上总有人你惹不起。
人都说科学尽头是玄学,其实为官之道尽头才是玄学。
宋朝两万多官员,你凭什么为宰相?
真是能力才干吗?开玩笑,吕惠卿年轻时见过多少天纵奇才,这些人最后到哪里去了?
所以官越高,越是有高处不胜寒之感,越来越相信自己能有今日,是冥冥之中有天意的。
吕惠卿自嘲惹了章越,所以才走了下坡路。
陈瓘心道,吕惠卿还是不服气被迫出外输给了章越。他不肯承认自己哪里错了,而是怪自己输给了运数。
陈瓘道:“这句宁搅千江水,不动道人心,陈某没听过来,也不敢评论。”
“陈某记得章公曾对我说他曾最敬仰的人便是诸葛武侯,我问他诸葛武侯名气胜过于功业,为何位列房杜,张良萧何之前,为千古第一名相?”
“章公言道,诸葛武侯一生不靠耍弄阴谋手段,不靠攀龙附凤,不靠残酷暴戾,凭得是光明磊落,天下为公,也能将国家,将天下治理好。”
“为官之道并非只有耍弄阴谋手段才行,不是自己卑鄙无耻,便道其他为官之人也是各个如此卑鄙无耻!此实在脏了人心!”
“所以吕公的话,陈某不认同。”
说完陈瓘面色涨红起身长揖,而吕惠卿被说得脸上青一阵白一阵。
吕惠卿道:“章相公身边随便一名元随便有这等见识,吕某实不如之。你回去转告章相公,吕某与他十几年交情,恩不相负,怨也不相负。”
陈瓘道:“那在下多谢吕公!告辞!”
陈瓘走后,吕升卿,吕温卿从屏风后上前,见吕惠卿立堂中犹自看着庭院中孩童玩着纸鸢。
“其实焉有什么朱楼起,朱楼塌。我吕惠卿恰似这纸鸢,因风相激而腾九天,最后还是要落下来的。”
吕惠卿脸上颇有释然之色。
吕升卿道:“兄长,元绛前日上朝提议废除手实法,给田募役法。”
吕惠卿冷笑道:“元绛安敢坏我政柄?必是王介甫属意而为。”
吕温卿哼了一声道:“没有兄长弼佐,王介甫一人哪能成事?如今……功皆归他一人拿去,过都由兄长担之。要论变法之功,兄长不逊于王介甫,但天下人人都只以为兄长是王介甫部属。”
吕升卿道:“现在说这些有何用?王介甫执意如此,我等无可奈何,由他去为之!试看日后王介甫如何收场?”
吕惠卿道:“算了?此事必当上疏陛下,让天下人论一论看看谁曲谁直!”
吕升卿连道:“兄长,王介甫最恨人评论,之前改三经新义尚且如此,又何况如此申辩,这与弹劾王介甫无二!”
吕惠卿决然道:“这一口气从他复相起,我便一直忍到如今。”
“我素信有仇不报非君子!!”
看着吕惠卿持笔,吕升卿,吕温卿皆一并跪着求道:“兄长,此疏一上,你便再也回不了汴京了。”
“不回便不回!”吕惠卿道。
当即吕惠卿在堂上写了一封奏疏,将自己与王安石交恶经过,以及政见不同的细节无一不细细写在奏疏上。
此奏疏一上,代表着他与王安石正式扯破了脸。
在批评着王安石同时,又捎带了批评了吴充,王珪,吕嘉问,练亨甫,王雱,元绛等人,几乎将与他结怨的人都数落了一番。
但奏疏里却不提章越,章惇二人半句,上疏后吕惠卿踏上了往陈州的路。
吕惠卿离京之日。
章越早已收到陈瓘对吕惠卿回复,从枢密院回府之后,章越登上府里看街楼目送陈州方向。
一旁陈瓘道:“相公,平心而论,王介甫变法免役法来自韩相公,方田均税法来自欧阳永忠,而在后来的具体施政上大体由吕吉甫来主张。”
“熙宁七年,郑介夫上疏至变法差点失败,是吕吉甫站出来力挽狂澜。他对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