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宗见过章越后,蔡京带着他去了一处地方,见到了木征的妻儿。宋军第一次打河州时,木征的妻儿落入了宋人之手。
不过章越一直将他们照料得非常好,还请了汉人老师专门教授木征的儿子汉语汉文。
蔡京对乔宗说了,章龙图对木征的许诺一直不变,只要他肯归降,待遇如旧。
蔡京一边说着还非常相熟地与木征的儿子说了几句话,乔宗看得出木征的儿子与蔡京非常地亲近。
蔡京将木征之子新抄录的一封汉文交给了乔宗。
乔宗看着这汉文的名字是孔雀东南飞。
乔宗不知道这是一首乐府诗。
乔宗离开河州城前,看见宋朝的大军源源不断地走在坡道上从西面开至,赤红的旌旗无数,马蹄踏过白皑皑的积雪,仿佛烈火在冰霜上在烧在燃。
行进的兵卒看得出都是彪悍骁勇之士,绝对是精兵无疑。
乔宗故意拖延时间与相送的蔡京,徐禧,苏辙等士闲谈,也是想看一看宋军的军容。
蔡京面露不喜之色,屡次催促,但乔宗就是拖延磨蹭。
这时宋军的辎重马车运输着粮草马料又从西面敢至,容貌憨实的民役马夫推着车,将装满着一袋袋粮草的马车运至河州军中。
乔宗看着这么多兵马以及无数粮秣调集至河州城,忍不住问了一句:“这是从熙州来的,还是从秦州来的?”
蔡京笑了笑却没有答。
乔宗心想,这么多的精兵,这么多的粮秣,这不是百里之地的小部族可以调配的,乃是万里之国才有的实力。
别说是鬼章,便是董毡也是难以企及的。
以小国而力敌大国,确实实属不智。
乔宗想要说些什么,但还是叹了口气,他当即与随从一并骑马离去。他走得不快一步三回头。一直骑到山口时,乔宗最后回首远眺着耸立于山川之间的河州城。
但见宋军的兵马辎重仍在入城,一直没有个尽头。
“你们再骁勇又如何?我们的人越打越多,你们的人越打越少。”
“只要你们不服,我们就一直打,打到你服为止!”
“哪怕是打上几年,几十年,甚至一百年,只要我们宋人有一口气在,就要打到底!”
乔宗看着这一幕,想起章越之前说的话,终于彻底明白了他的意思。
乔宗回到踏白城后,将章越拒绝和谈的消息禀告给鬼章和木征。
下面的蕃部首领一个个都是大怒,认为章越狂妄,声言只要他来攻踏白城,他们就让宋军有来无回。
不过等乔宗转述了章越的原话后,这些蕃部首领们都集体沉默了。
鬼章倒是笑了笑不以为意,木征则是神色越来越凝重,他最担心的事终于发生了。
宋朝是一个大国,之前他可以挑衅,是因为宋朝没有真正拿你当对手,一旦宋朝对你认真之后,确认为是他的敌人后,那么接下来就是不死不休了。
鬼章看到了木征的神色问道:“瞧这样宋军肯定是要攻踏白城了,是不是先退回安化城去?”
安化城?
木征听了不快意了,退回安化城,自己等于完全失去了熙州,河州这两州,没有根本之地,以后岂非要听董毡的话,如此则从宋朝的附庸,彻底变成了董毡,甚至是鬼章的附庸。
但鬼章是什么人,并非青唐贵种,换句话说,就是寒门出身。
木征岂能屈居于鬼章之下。
木征当即拒绝道:“要战便在这踏白城城下战,除了这,我哪也不去!”
鬼章大笑道:“那便依你。你要打俺便陪你打到底!”
木征回帐后,乔宗便一个人找到木征告诉了他的妻儿被章越照料得非常周到之事,同时告诉他宋朝天子许诺对木征既往不咎。
木征看着乔宗转交其子所写的汉文,这孔雀东南飞颇有深意,想起沦落在宋人手中的妻儿,饶是木征这般铁石心肠的人,也是长长地一叹。
乔宗看着木征沉默半天后才道了句:“我如此待宋,但宋始终待我不薄。”
顿了顿木征道:“不过我木征攻宋并非为了一己富贵,而是为了追随我多年的部族,除非宋人肯退出熙州河州,否则我木征绝不会降宋。”
乔宗闻言感慨而去,而乔宗进木征帐里的一幕,被鬼章的细作看在眼底,然后禀告给了鬼章。
而河州城中,辎重粮草堆积如山。
高遵裕在定西城下击败了夏军后,解除了宋军的后顾之忧,秦凤路转运使蔡延庆,秦凤路经略使张诜带着大批的辎重和兵马赶到了河州城中。
有了这一批增援,令宋军对接下来平定整个河州,更添了许多底气。
章越知道自己不善于用兵,所以就学一学曾国藩的用兵秘诀,结硬寨,打呆战。
不贪图大胜,但求积累小胜。
没有什么失败是成功之母的说法,所谓的成功,就是一个个小的成功,最后变成的成功。
用在战场上就是一个个的小胜最后积累成大胜,积小胜为大胜,量变最后质变。
故而不论鬼章如何引诱示弱,如何请和佯败,章越都不予理会,兵力不足就守城,兵粮不够就不进攻。
以我无限之人力物力,破尔之莽力巧谋。
大国敌小国,就在于一个势字,只要势字在我,就不要着急。今天打你一点,明天敲你一点,慢慢地磨你,不断以小胜积累作心理优势,时间拖得越久,我的优势越大。
绝对不轻易操切冒进,等到局势有变时,再毕其功于一役。
所以随着大军聚集,众将不断向章越请求决战。众将认为时机已至,章越都不予理会。
而趁着木征,鬼章还集结兵力在踏白城下,等候自己从河州城出兵决战时。
章越继续让章楶,种师道,王君万不断地扫荡,席卷整个河州,当初追随木征作乱造反的蕃部继续被平定。
对于已平定的蕃部,章越也是加码条件,从原来抽出精壮加入宋军,再到必须交出质子,并提供军粮马料,条件一步一步地加码。
之前已经付出的部族,碍于之前投入成本,会咬一咬牙继续服从宋朝的要求。
而本就心有不甘的部族,则会拒绝拖延甚至反抗,而章越的处置也简单,凡反抗者便一律视为不服,等待他们的唯有宋军的铁骑。
一直到了熙宁六年的二月时。
河州已是渐渐春暖花开,河州三分之二的部族都已彻底降伏于宋。
而鬼章,木征在踏白城的处境更加艰难,就地征发军粮与兵卒亦变得越来越困难,而章越继续不急不躁地在河州城里屯兵屯粮。
鬼章,木征都不知宋军何时从河州城出兵,他们如今都被章越这慢性子磨得一点脾气也没有,然而比鬼章,木征二人更为着急的却是官家。
其实不仅是木征,鬼章耗不住,官家也耗不住了。
汴京城中。
官家看着西北舆图上河州的位置,是眉头紧锁。
一旁王安石,吴充,文彦博,冯京,以及三司的官员皆立于官家左右。
“陛下,数万大军集结于河州城,每日人吃马嚼的所费无数啊,再从秦州运粮至河州这么漫长路途,所耗费的人力物力,亦非长久可持啊。“
官家皱眉虽说之前他刚给了章越一千五百万贯的钱,但也经不住他这么花啊。
如今章越要么是撤军,要么就立即出兵踏白城,否则木征,鬼章没崩,整个秦凤转运司路的财政就要先崩了。
之前官家忍不住又‘擅自作主’下诏询问章越到底何时进兵之事,但章越在奏章写了很多的话,言语木征鬼章窘迫更胜于我尚且可持,我又何必着急。
总而言之,章越的回答满篇的废话,总结起来就是两个字‘不急’。
这可令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的官家差点吐血了。
“陛下,如今已是开春,但动员了秦凤路那么多人力物力往前线运输粮草辎重,势必会耽误今年的春耕,一旦春耕耽误了,入秋之后恐怕秦凤路便会有大的饥荒……到时候饥民百万……整个秦凤路,甚至整个西北都会大乱啊陛下!”
“如今熙河路的兵马屯于河州进又不进,退又不退……就算真胜了这一战,秦凤路也是残了。”
吴充道:“陛下,这是灭国之战,岂可儿戏,千斤万斤重担皆压于此,数百万百姓将士的性命皆系于此,便是再谨慎一些也不为过。”
“诚如章越之前所奏,我们如今在苦撑,但鬼章,木征二人不也在苦撑吗?他们二人处境不是更艰难于我等吗?”
“如今就看谁最先沉不住气的时候,还请陛下三思。”
官家听了吴充的话,最后道:“立即知会王中正前往河州,让他相机督促章越进兵!”
身在秦州的王中正接到了官家的诏令。
原先受命为走马承受的王中正走到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