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州,包港。夜。
大江之上,扬州镇水师联合舰队,中军旗舰镇远号。
大明朝弘光一年四月二十五日。
这里距离扬州府瓜洲不过百里水路,如果走得快,一日就能赶到。
联合舰队司令官游击将军方惟此刻正站在舰艏上,看着水兵们正在甲板上如同工蜂一般忙忙碌碌,灯光星星点点,如梦似幻。
超过百艘大大小小的船只都动了,队伍绵延二十多里。
镇远号,全长一百尺,宽三十尺,标准排水量三百六十吨……呃,是三十六万斤,吨这个计量单位也不知道侯爷是从什么地方听说的,使用的时候还得先换算一遍,纯粹是自己给自己找麻烦。
同侯爷以前建造的飞剪船类似,镇远号趋于狭长,在吃水线上方有个较低的撞角,用来冲撞敌船。这种战船有三个桅杆,上面装有横帆。在大洋上,各帆全张,就如同几朵巨大的白云在头顶升起。镇远号船头船尾建有船楼,这么大的载重量,块头自然大到惊人。别说一般的船只,就算是飞箭船和它相比,也如同是个孩子。
如此巨大的船只自然会配备上许多士兵,就镇远号而言,船上有十五名军官,二十六名水手,十九名见习水手,十名杂役以及二十一名炮手。这艘船的甲板上还配备了一队大约一百人的士兵,这样人员的总数大约就有两百来人。
这还是通常情况,遇到战事,这条大得吓人的船只还得当运兵船使。
就拿此刻的的镇远号来说,上面还装了大约三百多,可以说,但凡船上有空地,就见缝插针地堆满了人员和物资。
如此大的船只,用来在海上进行贸易自然是最好不过,跑上一趟日本和南洋,抵得上普通商船往返十趟。
当然,船上有这么多物资和人员,必然有海量的武器配备。
除了船上的水兵每人都有一口短皮甲一把腰刀之外,各自还有一长一短两把火铳。
此外,镇远号还装备了多种火炮。加农炮、长炮、射石炮、臼炮、旋炮。
其中重炮共二十门。两门加农炮,四门长炮,十门半长炮还有四门隼炮。
最大的火炮用来充当舰尾反击炮,其余的火炮分别放在船的两边,每一门都有一个独立的炮位,长炮放在船舯部,隼炮放在主桅前面,半长炮则对着船尾,它们都被装在两轮的小车上。
另外,船上还配有十四门旋炮,平时被放在甲板或者船楼下面,一旦有必要,它们就可以重新安装到两个船楼上面
如此一来,镇远号上所有大小火炮加一起有三十四门,都已经是一个野战军团的规模了。
一个野战军团的火炮压缩在这么一条一百尺长,三十尺宽的船上,其火力强度可想而知。特别是,这些火炮还经过军械所改造,威力极大。
在大船造好之后,方惟曾经来过一次火炮齐射,那场景,只能用排山倒海来比拟,却是不能用语言形容的。
拿水师中一个将领的话来说,“这玩意儿简直就是一个移动的堡垒,可以走路的武库啊!”
对,这就是侯爷所说的武库舰,这种船只也被他命名为武库级。
这个名字倒也贴切,一开火,那就是将库房里的弹药武器不要钱似地朝敌人头上砸去,只小半个时辰工夫,西亭铁厂半年的钢铁产量就出去了。
在镇远号后面还跟着两条同样的武库级军舰,分别是威远和超远。
实际上,半年之前侯爷因为要集中军镇所有的资源迎接建奴大军南下的挑战,已经停止造舰。
说起镇远、威远和超远,话就长了。这三条船还是五年前立的项。当年,扬州水师和郑家在黄海、东海打得热闹,两家的船只在大洋之上相互追逐,战火甚至燃到了吕宋和安南。那地方是西洋人的地盘,扬州水师突然闯入人家的势力范围必然会引起纠纷。
方惟他们和荷兰人、西班牙人、葡萄牙人也打过几仗。后来,大家经过谈判,总算是罢兵休战了。
在战场上,大方就发现西洋人有一种大得吓人是三桅战舰威力惊人,一般船只遇到它们,简直就是用鸡蛋碰石头。你的大炮刚打不到两发,人家的几十门炮同时开火,瞬间就将你覆盖了。当然,这种船也不是没有缺点,因为实在太大,航速是硬伤,只需派出两条飞剪船,耗也将它给耗死了。
当然,这种浑身带刺,满身火炮的大船还是让水师众将异常羡慕。
于是,他们就请了不少西洋技工和造船师傅回扬州,请侯爷造船。
孙元一听,立即激动地一拍大腿:“这不是西班牙大帆船吗,要想称霸大洋,这玩意儿必不可少。造,必须得造!”
于是,南通那里就搭建了三座干船坞,开始造舰。
这种船看起来是威风,可建造起来却非常麻烦,需要上好的橡木,这玩意儿中国可不产。没办法,只能从海外买。上好橡木产于欧洲和美洲,只能靠西洋人从那里运来,大半个地球一绕,豆腐都运成肉价钱了,如此又拖延了多年。
因为已经上马这么多年,没办法停工,大方也是同上头的黄佑顶了牛,拍了桌子,有在孙侯面前流了眼泪,这才堪堪在上个月月底造好。
等到火炮装备完毕,人员培训完毕,正好赶上扬州大战。
“总算将大船造好了,好险啊,这三条船差点胎死在腹中。黄先生虽然是少有的智者,可他的目光总归是局限于陆地,胸中的格局还是不大,这个世界上,大约只有侯爷才知道海权的意义吧!”
镇远、威远、超远一成,以起庞大的吨位,宁乡军总算具备穿越一片大洋的能力,总算完成了从黄水海军到蓝水海军的转变。
镇远、威远、超远是整个扬州水师的骄傲。
方惟紧了紧身上的黑色连帽大氅,捏了捏挂在胸口的十字架,看出去。
天黑黑着,江水平静无波。
距离天亮还有一个个时辰,这是最为黑暗的时间。不过,满河都是舰队的灯光,如同一条长龙绵延开去。但这黑夜却让他难得地有些不安。自从侯爷提三尺剑起兵以来,迄
今已逾十年,而自己在宁乡军中也呆了将近八个年头。
他记得自己刚参加宁乡军的时候不过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在侯爷身边做普通一兵,如今却站在整个东亚最大一支舰队的旗舰上,率领上百条兵舰,一万多水兵。麾下可以指挥的人员达惊人的三万之巨。
如今,正凶猛地扑向瓜洲。
一条飞剪船需耗费十万两白银,自己座下这艘镇远号更是花了三十万元。
扬州镇的府库,侯爷起兵以来所积攒的所有家当几乎都扔在这些船只上面,自己可谓是坐在一座金山上打仗。
所有的水军都集合在这里,这是整个东方最大规模的以海对陆的超限战,毕其功于一役。
“为有牺牲多壮志,敢叫日月换新天!”游击将军禁不住迎着清凉的江风长啸:“大将南征胆气豪,腰横秋水雁翎刀。风吹鼍鼓山河动,电闪旌旗日月高。”
“瓜洲,我来也!”
一个军官走过来:“联合舰队指挥官阁下,大家都在等着你。”
“好,我这就去。”方惟想起自己手下的那些军官们,想起那些面庞黝黑,皮肤上长着水锈的弟兄们,还有他们古怪的言行和平日里的不正经。
海军一出海,没两三个月回不来。大洋之上除了水,还是水,日子过得枯燥,若再像陆军那样用严厉的教条来约束部队显然是不可能的。所以,水军的气氛都很宽松。
而且,水师因为需要计算,平日间船上请了不少西洋教书先生教他们读书识,学习算术物理。再加上他因为是个虔诚的天主教徒,对于耶稣会教士在水师中的传教也采取默许的态度。如此一来,水军颇有西夷人的味道。
人人都做荷兰人的打扮,不少人吃饭的时候甚至用起了刀叉。另外,水师还招募了不少西洋船工,搞得满眼都是红的、黑的、白的鬼子。
水师的纪律没陆军那么严苛,但战斗力并不弱,甚至更强。
瓜洲不是问题。
进了船舱,迎接有是热气袭来,让大方身上见汗。
……
方惟:“大家需要明白一点,这次我水师出征瓜洲不是抢滩登陆战,高杰那边,我们只需用炮火配合就是了。因此,那些想着要杀上岸去和建奴刀口见血的,这次只怕要失望了。我们的目光不能仅仅局限于瓜州,这一战结束之后,我等还得赶去南京,配合镇海军郑森同建奴阿济格作战。时间紧迫,每个士卒都是宝贵的,不能有丝毫损失。我们水军是技术兵种,来自不易,一个合格的水手,没有两三年的光景培训不出来。”
船舱中满满当当地坐了四十多个军官,都是各战舰的舰长。他们身上穿着紧绷绷的西洋军服,头上戴着一顶船形帽,看起来甚是古怪。
一条铺着洁白桌布的长条桌上摆满了罐头食品,可没多少人有兴趣去碰。只一个黑得跟煤炭一样的军官正用刀叉发奋努力,这人叫马鲁,鬼知道这个昆仑奴是哪里人,据说在荷兰鬼子船上做了二十多年水手、炮手和操舵手、了望手,反正船上的所有岗位他都干了一遍。做了宁乡军俘虏之后,因为这黑小子能力实在太出众,到现在已积功成为一条战舰的船长,官拜操守将军。
“瓜洲那边有多少敌人/”一个白得像石灰的军官将手中的雪茄放在餐盘上,吐出长龙一样的浓烟,用生硬的汉语问,听人说他来自挪威。这什么怪名字,大意是北方的路。如今,他在镇远舰上担任火炮军官一职。
“很多,超过一万。”
“这么多……”烟雾断了,白皮肤炮兵军官咳嗽起来。
“不用担心,瓜洲地势狭窄,正适合我军大炮覆盖。只需一阵短促有力的炮火,就能歼灭建奴的有生力量,对于此战,我个人还是很乐观的。”方惟做为海军司令官,和各色人等打交代,已经习惯有古怪的句子来传递自己的思想。
另外一个海军军官问:“方司令官,你所谓的短促究竟是短促到何等程度?”
“半天。”方惟竖起一根手指:“按照我们的航速,明日午时就能到瓜州,按说这等规模的大战,怎么着也得炸他两三日才成。但各位,别忘记了,镇海军那边还需要我们。没有联合舰队的炮火支援,南京守不住的。所以,明日我们的炮火支援只到黄昏,一个基数的弹药一打完,天黑我们就起航。”
“一个基数……是不是少了点?”有人问。
“不少了,大胜关那边还有一场规模更大的战役,咱们的弹药全靠从南通用水路运输,若是消耗得太快,后勤会跟不上的。大家抓紧时间回部队,做好战前准备。”说完话,方惟就站起来:“既然你们不想吃罐头,那我就不留客了,散会!上帝保佑宁乡军。”
“是,司令官!”众人刷一声整齐地站起来。
“上帝保佑宁乡军!”
“阿弥陀佛!”
“无量天尊!”
“妈祖保佑宁乡军!”
……
下面的人同时祷告自己心目中的神。
水师中形形色色的人都有,信仰也各自不同。对于军中的信仰,孙元一向非常警惕,管理得非常严格。但水师是个例外,这里的人来自地球的各个角落,他也管不过来。大方本就是个基督徒,对水师也比较放纵。
那个叫马鲁的昆仑奴急忙将一瓶午餐肉抓到手里,顺便顺了一瓶从马六甲贩来的葡萄酒。
今天晚上的消夜有了,老实说,这大明朝的淡水鱼实在太难吃,刺太多,都卡了好几次嗓子眼了,还是午餐肉好呀!
见众人都在念叨,他抓了抓头,突然感觉有些不好意思。他本是非洲东海岸人,六岁起就被抓上白人的船做了奴隶,虽然白人都信教,可他偏偏是个无神论者。因为他以前也乞求过上帝,可上帝并没能帮上他任何忙,所以,也就不信了。
现在既然大家都是祷告,自己不表示一下也不太好意思。
就嘟囔一声,用生硬的夹杂着江浙口音的汉语吼了一声:“土地爷保佑宁乡军!”
这怪腔怪调实在难听,正板着脸的大方扑哧一声笑起来:“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