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祥就势直起身子,离开书房,大步朝外面走去。
心中却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他在南京呆的时间实在太长。这些年,他一直都被孙元当成文官使用,可骨子里,他是个武官,渴望在战场上获取自己的荣耀。
想想,当初都是同时做了侯爷的贴身侍卫,大方这小子在水师都快成一方诸侯了,可我余祥还在南京混日子。
不想做将军的厨子不是一个好的外交官。
刚走到大门口,就看到一人急吼吼地冲进来,大叫:“父亲大人在哪里,父亲大人在哪里?”
余祥定睛看去,却是马士英次子马銮,新任京营总兵。
老马虽然是人中之龙,可马家的政治基因好象都遗传到了马皇后身上。其他几个儿子都是纯粹的公子哥儿,一派风流文弱模样,到现在,还没有一人考取任何功名。
马銮在马家算是能干子弟,可人却没有什么才干,性子也偏软。
此刻的他身上穿着一件大红武官官袍,偏偏他身材瘦弱,好好的武装被他穿出文士儒袍的味道,全无半点威武之气。
余祥在南京的时候是个有名的散财童子,不但和公卿大夫们过从甚密,和这些贵公子也是称兄道弟,他同马二公子以前也不知道在一起快乐玩耍过多少次,彼此都是非常熟悉的。
就笑着走上去,一拱手:“恭喜二公子出任京总兵一职,阁老正在书房里。”
马銮见到余祥,面色一变,急问:“余经历,你刚和家父说完话儿了?”
余祥点点头:“刚说完。”
“结果如何?”这话刚一问出口,马銮就知道不该这么问,只一跺脚:“哎,怎么弄成这样,怎么弄成这样了?”
余祥:“如果马兄没有吩咐,下官这就告辞了。”
“告辞……别啊!”
余祥:“扬州之战也就是这两日就要开打,如果我走得快,还赶得上。宁为百夫长,胜做一书生。”
“余兄真是豪气啊!”马銮感慨一声,又急忙拉住他的手:“经历,你同家父说些什么,以家父的性子会如何回答,我不用问就能猜出。还请你先到签押房歇息,别急着走。”
“怎么了?”余祥心中奇怪,反问。
马銮苦笑:“反正余兄就算回去,等下我也会派人过去请,还不如且等上片刻。我有要事同父亲大人商议,或许这事会有变化。”说着就不住拱手。
余祥摇摇头,实际上,今日马士英的态度自己并不觉得意外。如果马阁老真答应让郑森的部队入京那才是真的见鬼了,那就意味着,老马一派拱手将军权和京城交给钱谦益一派。就算他答应,阮大铖和马党的骨干们也不会答应。还是那句话,老马代表的是千万个依附到他身上的官吏势力的利益,行不得快意之事,否则等待他的就是众叛亲离。
他不忍心在马銮面前将这一点揭破,只微微一叹:“好,在下就且在签押房侯着马总兵好了。”
让余祥去签押房之后,马銮急冲冲地跑到书房,父亲果然正在那里慢慢地喝着热腾腾的牛奶,直喝得额头见汗。
马銮也不敢打搅,就叫了一声,挥手让所有的随从退了出去,然后在旁边小心侍侯。
好不容易等到马士英将奶子喝干,又用浓茶清洁了口腔。
马銮才低声道:“父亲大人,刚才儿子在门口碰到余祥。儿子来不及禀告父亲大人,就自作主张将他留下了。”
马士英:“事以不可为,孙太初这是同老夫离心离德了。老夫死活也想不明白,那钱牧斋有什么好,能够给他孙太初什么好处,值得扬州镇如此扶植?”
马銮从来没有看到父亲如此失落过,今天的他几乎是老态龙钟了。
他心中难过:“
孙元和钱老头走得近,确实叫人看不明白。”
“也没有什么看不明白的,或许……”马士英颓然道:“或许孙元已经不满足仅仅是做一个藩镇,想将手插进朝堂,建立他自己的势力吧,此人野心极大啊!世人提起老夫和孙元,都是以孙马孙马称之,孙是排在马之前的。孙元,自然不甘心受老夫控制。”
叹完,他问:“老二,你不在军营里,跑回家做什么,又为什么留下余祥,这事你就别管了,为父自有主张。”
听到父亲问,马銮低声道:“今日一早,皇后娘娘召见儿子,说了一件事。”
马士英:“哦,皇后娘娘召见你,什么事啊?这节骨眼上,她要见你这个京营主官又能有什么事,需瞒住为父?”
马銮的声音更低,用只有二人才能听到的声音道:“皇后娘娘今日召见儿子,说她已经有孕在身。不好告诉父亲,让我先通知父亲大人你一声。”
马士英:“皇后有孕在身,那是好事啊,又怎么不方便同老夫说起,真是笑话了……啊!”
他突然想起一事,脸色顿时苍白起来:“什么时候的事情,多久了?”
弘光皇帝胖成那样,加上身子又不好,马士英一直怀疑他没有生育。自己的女儿是当今大明朝的皇后,如果皇帝没有生育,对于马家来说可是个大问题。
皇帝百年之后,若是因为没有生育,皇位旁落他人,对于权势滔天的马家来说简直就是一场大劫难。换任何一个人做皇帝,肯定不会放过马家的。
因此,下来之后,马士英秘密调了太医院的医案看过,好象真有这个问题。
实际上,弘光皇帝结婚很早。在马皇后之前还有两个妻子,一个是孝哲懿庄温正仁靖仪天昭圣简皇后黄氏,另外一个是孝义端仁肃明贞洁熙天诒圣皇后李氏,另外还有一个妃子姓金。
可惜结婚这么多年,这三个女人都没有为他生育过一男半女。
这已经能够说明问题了。
老马一想到这点,就着急了,这不单单是为了女儿的幸福,更关系到马家的身家性命。
想来之后,他也秘密派人查访过。
据宫中侍侯过天子沐浴的太监说,弘光天子那物小如十岁孩童,半根毛也无。虽然他继位之后,也派人在民间选过女子,可充实进后宫之后却纳而不用,纯粹做为一个摆设。
而且,天子好象也有喜欢男风的架势。
事情都这样了,马阁老也没有法子,只觉得一阵颓丧伤感。
所以,听说女儿怀孕,马士英突然有种不好的感觉:这孩儿不是天子的,绝对不是。
马銮的声音也颤抖起来:“皇后娘娘对儿子说,她的月信就在前几日,却没有来。找太医院太医凭了脉,确实是喜脉无疑。”
马士英一张脸更是白得吓人:“此事可真?”
马銮:“皇后亲口对儿子说的,还能有假?”
“谁的?”马士英面容扭曲了,急问。
如果换成其他人被父亲这么问,必然会奇怪地反问:“妹子的儿子自然是万岁的,父亲怎么这么问。”
可马銮却低着头:“皇后娘娘并未告诉儿子,但儿子却能猜出来。”
说罢,浑身颤抖,额头上的汗水渗出来,如同溪流一般落到脚下金砖上。
书房里如此寂静,能够情绪地听到汗水落地的声音。
“猜出来了,说说,是谁?”马士英眼圈又红了,里面满是泪水,感叹:“咱们马家,这回是真遇到灭顶之灾了。”
马銮指了指北面,“江北。”
“江北,江北。”马士英身体一颤,厉声喝问:“你是怎么猜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