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瑜作为东吴第一智将,他本着军事常识觉得蔡瑁张允是诈降,是非常合理的。
因为如今是东吴弱而刘备强,就算强势一方治下有某些地方势力混得不好,也绝对不会轻易投降弱势一方的。否则要是投的一方最终输了,岂不是要受二茬罪遭二茬殃?
就好比后世90年代以后,棒子半岛上只有北边投降南边的,极少南边投降北边的,偶尔有个案都会被极为严密的审查。
同理冷战时期的东西两德,只听说东德史塔西拼命往西德塞鼹鼠,就没西德往东德塞鼹鼠的。
周瑜不信张允诚意的另一个重要理由,就是他觉得蔡瑁根本接应不了江东部队抢占荆州险要,所以哪怕是真心投降也没多大利用价值。
李素如今虽然在长江一线布防的兵力不算很多,但重点布防还是很扎实的,跟孙策军对峙的第一线要害汉阳城中,估计就有至少一两万人马。
而只要打起来了,李素从其他方向还能在几天到十几天内分批增援来很多兵力。汉阳县虽然是刚刚筑城才两个月,但周瑜绝对不敢轻视这座纯军事要塞的坚固程度和城内作战物资、粮草的储备。
在打攻城战的情况下,周瑜就是集中十万人,都不敢保证能一个月内攻下一万多人守卫的要塞。
蔡瑁不能帮助周瑜拿下汉阳的话,周瑜根本就不用往下听了,哪怕蔡瑁真降都利用不了。
所以,周瑜才拿生死威胁来逼迫张允,想诈榨一下,看看蔡瑁张允的极限在哪里。蔡瑁如果真有诚意,跟张允说过长远细节,在斩首的压迫下,张允肯定会全部说出来的。
张允果然是被吓得不轻,拼命给周瑜画大饼:“周都督且慢!稍安勿躁!我家蔡都尉确实还没有全盘的计划,但我们投诚之心至诚,天人共鉴啊!
要想帮你们拿下汉阳城,我们真没这个实力,刘使君归顺刘备之时,江夏周边的防务将领人选,刘使君就无法插手,当时都是黄祖管的。黄祖投降了贵军之后,汉阳的守军兵将全部是李素从别处调来的嫡系,丝毫不用我们荆北本地兵。
不过,我家都尉说了,要是真被李素逼得在荆州过不下去,贵军又愿意解救,他大不了设计帮你们拿下南郡的江陵城!你们可以找个时机、趁夜绕过汉阳,直接或沿长江或沿汉水进兵。
蔡都尉帐下还有三千荆北本地的嫡系兵马,还能组织数千家丁。真要殊死一搏,凑起七八千人手还是可以的。而且他身为南郡都尉,如今虽然没有全程接管江陵城防,但暂时做局让敌军麻痹、借临时换防之名偷城,还是有可能的。
从夏口走汉水至江陵,全程不过五百里,四百里水路,最后一百里要从宜城-当阳之间陆路往西南直插。此路好在便捷,但有一百里需在陆上行军。
走长江的话,全程远四百里,一共是九百里。因为长江在长沙郡附近折往南绕一个大弯,要经过巴丘——周都督熟习水战,对荆州长江地理应该不陌生。这条路要慢至少三天,但好在全程水路,一步陆路都不用走,可以直达江陵南城水门。
蔡都尉举事之后,贵军只要在数日之内抵达江陵增援,让李素不及从北方调兵攻破江陵,不就成事了一大半么?”
张允的这番话,有七八成是蔡瑁在他出发之前,大致交代他的,是蔡瑁内心对于迫不得已情况下退路的腹稿。但蔡瑁并没有让张允全对江东方面的人说,有些蔡瑁还没下决心,想留作底牌呢。
在蔡瑁看来,他现阶段只是希望孙策周瑜先调集部队,细节不是周瑜现在该问的。
可没想到周瑜不按套路出牌,直接把刀架在张允脖子上把他知道的全榨干了,甚至其中还有两成多的内容都不是蔡瑁说过的,是张允根据蔡瑁的大方向自己脑补的。
属于绝境中被逼出来的急智,唯恐说少了自己脑袋就要搬家。
周瑜听完这些干货,才变得神情略微郑重了些,开始审慎思考蔡瑁心里话的可行性。
不过,即使是加上了战术考虑,周瑜的第一反应依然是觉得不靠谱。他拿着折扇抵着张允的下巴,扇骨都掐到脖子肉里去了,逼问道:
“蔡瑁耍我呢?不能帮我拿下汉阳,却说能帮我直接拿下江陵?那又有何用?对,我相信他拿得下江陵,也相信李素对江陵的防范确实低于对汉阳的防范——
但那不正因为李素知道,只要汉阳不丢,汉阳后方的那些城池没必要个个严防死守!我带着水军孤军深入敌后的话,周泰在汉阳断我归路、截我粮道,我就算拿下了江陵又有什么用?不是自陷死地进入重围么?
难不成蔡瑁想说,只要我拿下了江陵,那么更南边的长沙、零陵都会望风归降不成?会成为我江东的后方腹地不成?你觉得我会信么,刘备和李素在荆南经营数年,更是把势力范围往南蔓延到了交州。荆南腹地根本不怕被掐断江陵!”
张允脑子急转,拼命回忆着蔡瑁的设想,又亲自设身处地帮周瑜着想,解释道:
“周都督您误会了!李素之所以疏于防范位于敌后的江陵,是因为他刚得荆襄不久,而且额不是打下来的,还不及普查本地民政钱粮、不知道江陵的重要性。
事实上,刘使君治荆州时,江陵的钱粮囤积,甚至过于州治襄阳。吴军如果能偷越汉阳直奔江陵,占据府库钱粮,那纵然后路上仍然有周泰卡住咽喉,一时也不要紧。
到时候吴军并不需要时时确保粮道,江陵城内存粮足够十万大军吃几年都够。只要吴军不怕在长江之上跟李素的援军主力水战战败,就不会有危险。如果陆上能打赢,则南取长沙、北取襄阳。
陆战打不赢,只要水军在,也能久守,最后真要是相持日久物资不够了,再顺江而下突围便是——除非周都督没有在江面上与李素的部下水战的把握。”
周瑜听到这儿,虽然很不喜欢张允的语气,但内心还是被激起了一丝本能的争强好胜之心。
他向来自忖水战天下无敌,长江之上他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如果真如张允所说,可以靠江陵城里的大笔物资支持长期作战,那么即使拿不下来路上的咽喉要地汉阳,也暂时可以接受了。
反正最后想走总是走得掉的。李素总不可能在汉阳附近的江面上再临时施工、搞个铁锁横江,把长江都截断了。
周瑜想到这儿,觉得还是可以先把准备工作准备起来。
毕竟集结部队需要时间,眼下还不是最终决策的日子。如果后续风向不对,还能随时收手嘛,自己也可以趁着这段时间,多了解一下李素治下最新民心士情,跟蔡瑁所诉苦的内容相互佐证。
念及此处,周瑜挥了挥手:“放开他,张允,为了防止你们暴露,我就不给你留回书了。不过你记得把话带到,本都督即日起,就会调集柴桑周边豫章、庐江等处兵马。
计有精锐水军三万、山越蛮兵两万。你们若是起事晚一些,我还能从主公那请求更多人马。不过,你倒是说说,蔡瑁如果动手,他希望在什么时候。”
他最后这个问题,看似是信任了张允、再多观望一会儿,实际上也是最后暗藏了一个考验,如果张允完全不说时间,或者说出一个精确的时间,那他都会倾向于认为那是李素的诱敌计谋。
正如演义上阚泽帮黄盖去曹营诈降时所说:背主做窃,岂能定期?
叛变这种事情,都是要临时找机会的,如果说得太精确,那肯定是诈降了,是跟主家窜通好了才能确保到时候肯定能动手。
但是如果完全没有期限,连个大概的范围都不给,接受叛变的一方也不好准备接应。
张允倒是没想那么多弯弯绕,他只是奔着蔡瑁真心投降的考虑,设身处地为周瑜着想:“周都督,具体日期实在难以约定,毕竟蔡都尉也不知江陵城防哪一日能有破绽、能适合他借口换防夺城。
不过,以李素如今行事风格,他在十月十五宾贡科科举之日前,应该是闭门不见客的,对其他军务民政的关注或许也稍微疏忽些。
加之常科结果出来之后,荆州本地世家怨恨沸腾也差不多该发作了,总归是十五日前后那几天最容易动手。一旦二十日之后,宾功科考完判完、张榜公布,李素肯定会全力经办其他军政事务。”
“那也就是十五日前后几天,最容易得手。行,那你先回去,等到他有机会动手了,动手之前两三天再快船偷来报信,我自会安排接应。”
周瑜吩咐完,便让人把张允送出去了。至于到时候是不是真的接应——周瑜目前只是安慰蔡瑁张允的。
张允日夜兼程,又赶了整整六天路,才回到宜城,跟蔡瑁交底。
与此同时,周瑜本人也已经一边报信给身在丹阳的孙策,一边亲自带着他的三万精锐机动兵力和两万山越归化士兵,从柴桑逆流而上,先到夏口附近屯驻。
毕竟柴桑到夏口还有四百多里水路,提前往边境机动,真到了开打的那一天,也能让出发阵地近上四百里。
周瑜向孙策报信的使者是十月初二派出的,因为是驿哨快船,顺流日行数百里、十月初六就抵达了丹阳郡的建业。
孙策得到密报之后,也小范围组织了主要高层文武幕僚紧急商议了一天,最终也是决定先做好准备、伺机而动,如果时机真的不错,那就搏一把。
于是后方又有大约五万吴军主力机动部队,从十月初八这天开始集结,十月中旬之后开始分批从各自驻地往上游夏口集结。从人数上来看,吴军的规模显然已经超过了李素能用来应付荆州南线战场的兵力数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