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三月初五,李傕郭汜军与刘备军在陇山汧水河谷两岸,形成了绵长的隔河对峙局面后,战局的态势与节奏就一下子放缓了下来。
两军刚刚各自部署到位的时候,李傕还仗着“我军刚刚会师成功,士气正盛”,发动过两次试探性的进攻。
汧水本来就是渭河的小支流,河水不算宽,哪怕到陈仓附近汇入渭河时,宽也不过二三十丈。而汧县附近是汧水上游,水量就更少更窄了,大约只有十几丈宽、平均一两丈深。部分河面宽阔的位置反而比较浅,只有半丈左右,可以徒涉过河或者直接骑马涉水过河。
李傕郭汜仗着可以找地方徒涉,就从那些点发起进攻。但很快就会“陇山谷地谁进攻谁吃亏”的真理教做人了,发现自己徒有两倍左右的账面兵力人数,依然无法在进攻战中击退刘备,只能死了心继续耗下去,再等待战机转机。
不过,转机也不是没有。因为194年是关中大旱之年,两军开始相持的那一天起,之前已经有十几天没下雨了,后面还有整整三个月不会下雨。陇山流域能汇聚的雨水量骤减,汧水也就越来越浅了,几乎两军每对峙一天,就能肉眼可见地发现河水又浅了一两寸。
李傕军的谋士贾诩,把这些地理因素也看在眼里,也在琢磨“如果继续等下去,汧水水位再下降,相持久了刘备的粮道会不会也因为河流断流而无法水运”,这些变量让贾诩觉得确实可以稍微多观察几天。
谁让这个时代没有天气预报呢,贾诩身在华亭,也只知道如今陇山山区没有下雨、汧水水位在下降。而他不可能知道泾河、渭河流域也都没下雨,作为李傕粮道的泾河水位也在下降。
得后方明显意识到情况不对,才有可能把各地天候地理异常上报。要是贾诩能开整个关中地区的天气预报视野的话,那他绝对不敢这么耗的。
……
试探性的相持作战,一僵就是十多天。两军就像是铆足了内力的高手,谁也不敢轻举妄动贸然后撤。
刘备方面有李素统筹后勤、能精确算出部队的消耗和物资的燃烧率,倒是没那么慌。
趁着这几天的相持,李素也基本上捋清了敌我两军的确切兵力部署和虚实。
如前所述,刘备军这边,原本是兵分三路、北伐总兵力十三万人。西路军吴匡、呼厨泉两万多,东路张飞王平也是两万多,中路主力是八万五千人。
但因为散关道的运力制约、也怕粮食不够吃,所以中路军在二月初出山的第一批部队,只是六万人,后续两万五千人原计划是三月份和四月份分批抵达的。
所以截止到此刻,刘备的中路军应该是七万五千人,加上之前攻打陈仓时肯定也有损失,伤亡大概在一两千,北原渭桥之战突袭王方雷叙也有些损失,再加上张任在街亭打阻击战的损失。
全加起来,伤亡总计也有七八千之多,其中战死和伤重不治、严重残废无法再当兵的,加起来一共是五千。其余都是轻伤可以治疗归队的。
所以刘备这七万五千中路嫡系主力,目前的可战之兵实剩七万人。另外,因为马超的五千骑兵原本是配属给张飞的,而张飞法正王平在渭南跟李别王方相持暂时不需要骑兵,所以马超的部队算上后,中路军可战人数还是恢复到了七万五。
至于西路军,郭汜虽然撤走了,但他留下了在冀县奄奄一息的韩遂。此刻吴匡呼厨泉他们正在接手郭汜未竟的事业,继续群殴韩遂——韩遂毕竟也是积年老反贼了,吴匡他们不可能敢把后路交给韩遂,就轻敌冒进追击郭汜的。既然如此,不如趁郭汜把韩遂打得只剩最后一口气了,彻底了断掉。这也就意味着西路军暂时支援不到中路主战场。
当然了,之前在陈仓、渭南连续歼灭张济、雷叙,俘虏也是抓了不少的,累计抓获战俘和投降敌兵一万八千多人。
但刘备和李素都担心这些部队的士气和忠诚度,肯定不敢直接让这些两个月前还是西凉军的战俘回去打西凉军,万一临阵倒戈反而会坏事。所以这一万八千战俘目前都是被收缴了武器,干干辅兵的活儿,比如修筑工事、运输粮草、提供勤杂苦力。
用战俘必须重新进行忠君爱国的洗脑和素质的再教育,把西凉兵的流寇劫掠习气改掉才能大用,如果改不掉就宁可筛选分拣,本性还能挽救的放回去当农民,实在怙恶不逡的那就一辈子罚为苦役。
相比于刘备的七万五千人,对面的李郭联军在战前的总兵力应该是十九万人——李傕从长安带出来九万人左右,他自己六万,段煨三万,还在安定郡抓了一万多壮丁,所以李家军十万。
郭汜打韩遂出兵七万,经过数月血战,也死伤了好几千,剩下的不超过六万五,但因为韩遂这种积年老贼裹挟的流寇人多势众,所以光是清洗韩遂外围各县抓的俘虏、或者是逼着曾经从军从贼过的百姓重新当兵,就能搜刮出至少两万鱼腩来。
郭汜才不在乎把韩遂的降卒编进部队会不会影响士气呢,西凉军不讲究这个,所以郭汜的人马也扩充到了八万,再加上张绣的万余人。西凉联军在打街亭之前实打实有十九万。
但街亭之战,他们死伤两万人才硬啃下来、实现会师,虽然死的大部分是安定壮丁和韩遂降卒这种炮灰,导致现在还剩十七万——李傕六万、郭汜七万、段煨三万、张绣一万。
十七万战兵跟七万五千相持,刘备兵力虽精,防御虽然有余,却也不敢再轻易调走正面部队,不敢再开辟第二战场了——
要是刘备从汧县前线这七万五千之中,再抽调一两万精兵,增援渭南的张飞,让他直捣长安,那说不定李傕郭汜就真要不管不顾靠手头这十七万人硬堆刘备留在正面的五万多人了,刘备不能冒险,五万人不一定扛得住。
至于立刻主动后退、全军去攻打长安也不现实,因为会被内线作战、尾随而去的李傕主力截断粮道。没消灭西凉军主力的有生力量之前,偷城是没有意义的,长安非常坚固,兵再多死守十日还是很轻松的。
双方各线的兵力,都处在微妙的平衡。好在刘备还有可能有后续援军,而且他粮道近,他觉得继续等下去有优势。
第一个优势是,只剩最后一口气的韩遂随时可能被歼灭,这样刘备军的西路军就能解放出来,不说两三万人全部推进北上,哪怕只是把呼厨泉的八千南匈奴单于亲卫骑兵驰援到正面战场,也能让刘备方面的天平补上一块重重的筹码。
第二个优势,就是中路军本来就有三个批次,第三批次的哀牢夷和战象部队原计划要四月份抵达前线,目前虽然已经要求后方加急调度了,但蜀道艰难,临时调整加急部署,还是需要时间去落实的。
要是再等等,等到那一万哀牢夷蛮兵和一百头战象投入前线,双方实力对比也能有很大改观,到时候决战就更有把握了。
哀牢夷和战象的参战慢也是没办法的,主要是云南人和大象实在无法忍受寒冷,让他们二三月份就到北方的关中地区作战,哪怕只是稍微坚持一阵子,都会有大规模的疾病流行、战斗力锐减。
前几天刚刚入列的一万昆明黑夷兵,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昆明夷在抗冻抗寒方面的属性,比哀牢夷已经稍微好一点点了,但是三月份抵达关中后,很多士兵还是病恹恹的,需要一些时间调整适应水土。
……
三月十七,相持后的第十二天,双方的工事也越修越坚固。
部队闲着没事干,在汧水两岸都筑起了简易的夯土墙,挖出来的土也自然而然形成了长堑陷坑。周边山上小树丛杂,适合砍伐削尖的都樵采来做成鹿角铺设在陷坑里,剩下不适合做陷阱地则拿去当柴烧。
这天傍晚,又一支从后方汉中来的运粮队抵达了汧县,随军来的还有中路军总后勤官孙乾。
孙乾带来了一些喜忧参半的消息,所以刘备第一时间接见了他,置酒相待。
孙乾先说了坏消息:“大王,我军二月份在陈仓城内府库缴获的张济部余粮,到现在已经全部吃尽了。目前我军所需粮饷全靠汉中由西汉水转运。
虽然西汉水省去了秦岭北段山道一百六十里的陆路,损耗比原先小了很多,但运到此地,依然需要汉中出粮两石、抵达一石。七万五千战兵、加上战俘苦役,一共九万多人要官府养着,日费四千石,从汉中就需要每日运出八千石。
我军从前年开始在汉中积谷,人均每个百姓为北伐额外供粮两石。出征前汉中粮仓存粮六十万石,西关驿还有从成都千里迢迢走嘉陵江水路运抵的三十多万石。按照目前的消耗,再有一百二十天,也就是到七月过半,汉中准备的北伐军粮就要危险了。”
孙乾说成都运抵西关驿的粮食就有三十多万石,这还是去年租庸调法改革时、蜀地奸商们抛粮压低粮价,官府超收没地方放的。别看运到西关驿三十多万,从成都起运时足有八十多万石,有五十万都是在路上损耗掉的、给沿途所有民夫苦力和船夫、造船工吃掉的。
蜀道的运输损耗就是那么恐怖,这还是李素国渊等人反复治理交通、把损耗至少压掉了一半以上才有的结果,要是历史上诸葛亮北伐,后勤惩罚更加恐怖。
刘备看了账目,也意识到自己进入了稍微艰苦一点的第二阶段了,毕竟陈仓就地缴获的粮食已经彻底吃光了,长久拖下去对自己的国力也没好处。
他便追问:“据孤所知,李傕这十几天里应该也不好过,他十七万人留在这儿,伯雅算了一下,安定郡泾阳、临泾、华亭三县的额外存粮,应该也被李傕吃得差不多了,这些县都不足五千户,人民稀少,存粮也少。
而且伯雅估计今年的干旱是大面积的,汧水都水位下降了,泾河肯定也下降,李傕应该支撑不了多久,就要跟我军各自退却。哀牢夷的象兵什么时候能运到?只要到了,孤便提前与李傕决战。”
孙乾:“应该已经到西关驿,大象行进缓慢,再有七八天可到陈仓,应该是跟着下一批运粮队抵达的。自从上次大王催督他们加速集结,哀牢兵就开始从巴郡北上了。”
刘备点点头,又招来李素、荀攸商量了一下,把日子算好了,终于派出信使又给李傕送去了一封信。
李傕也正被运粮的困难折磨,拿到信之后就跟郭汜、贾诩一起参详。
李傕直截了当摆出问题:“刘备说今年大旱,半月来汧水水位下降,运粮不易。想必泾河也是水位下降,行船不易,双方都有可能缺粮,不如各退一步,我军往东退回泾河沿岸,他往南退回渭河沿岸,各自缓解缺粮,择地再战——
文和你以为如何?我还没了解过,泾河水位真的下降了么?把督粮官找来问问。”
贾诩还真没注意到后方的天气变化,也赞同这个建议,把后勤官员找来一问,结果还真是诉苦不迭——
那督粮官也是刚上任不久的,他的一个前任就是因为沿着泾河运粮延误,被那天喝醉了酒都没问细节的郭汜直接以延误军机罪名斩了,所以后续的人只敢死命加速,都不敢上报客观困难。
为了运粮,后方都累死了好几百个纤夫了。因为泾河水太浅,好几个地方船得卸下一部分货物,人力或者驮畜扛着过了险滩,然后再装上船继续走,而且太浅的地方船也没法靠风力或者划桨前进,要额外纤夫拉纤绳。
“居然如此困苦?也怪咱疏于后勤了,一时不察。”李傕都有些懊悔,但他也知道没办法,因为西凉军靠两脚羊过日子都习惯了,从来抢劫维持军需为主。
哪怕这几天粮食稍微有点不够,也是把安定几个县的百姓当中稍微有点余粮的大户杀了,抢了他们原本要吃到秋收的余粮来当军粮。
但现在的形势,确实是撑不下去了,刘备的建议倒也可以接受,各退一步。
李傕想了想,问贾诩:“我们前军营内的粮食,也就是已经运到华亭前线的,还够全军吃几日?”
贾诩了解了一下账目,然后告诉他,还可以吃十日左右。军营中一般至少存够部队十天的口粮,确保粮食安全,这也是行军打仗的常例。
李傕想了想:“那就派信使通知后军,后续粮食运到经河边的屯粮点就够了,别再往前陆路运到华亭了,我们再驻扎八日,找找机会,然后每人随身带三天口粮,撤军退回泾河沿岸。已经好不容易运来的粮食,还是吃完再走,也省得再运回去。
若是刘备有诡计,到时候敢追击,我们就以骑军迟滞,假装败退,把刘备吸引到泾河边再围杀——到时候,我军背靠泾水,刘备却远离汧水一百多里,还是在泾河高原上,还不是任由我军断其粮道?刘备敢追就是死!文和,你觉得有问题么?”
贾诩想了想去:“倒也没什么问题,但总觉得哪里不对劲。还是要慎重啊,尤其是我军相持日久,之前刚刚会师时的锐气,都被几次试探性的进攻的失败给锉没了。
刘备若是有什么额外的攻心之法,涣散我军军心,我怕从华亭撤回泾河的这上百里路,会有变数。若是没有信心约束部众,这事儿不能轻易为之。
我更担心,刘备会不会拿长安的情况造谣、在战时扰乱我们军心,将军要想后撤,必须提前想办法让全军相信长安无事、满朝公卿没有人反对我们,李应李儒也彻底掌握着局势。”
李傕来回踱了几步:“这些我都会注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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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千五百字以上了,把昨天占的小便宜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