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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9章 大道至简(1 / 1)

因为刘备颁布的赏格敕令并不是直接求医生给他个人治病,而是“献药方刊印赏官”,所以那些往汉中纷至沓来的名医,也不会直接找刘备,而是先要到李素这儿把把关,确认一下他们的专业方向是否对口。

不对口的就交给具体的人事官员,录下医方;不足两百条的给比钱买断,超过的给官位爵位。

专业对口的,才轮到给刘备看病。

这也是稳定人心的需要。李素看过《宋史》,知道高梁河车神设法求治大腿箭伤后遗症时,明面上也是为了“天下医术交流”,以免落下劳民伤财的恶名,或者让外人胡乱猜测“君主伤重”。有现成作业可以抄,还不是轻轻松松。

李素心中最希望请到的外伤外科名医,当然是华佗了。

可惜当时益州没人知道华佗在哪,按说华佗是豫州谯郡人,跟曹操是老乡。不过豫州这两年因为袁术的乱政扩张,战乱比较多,陈王刘宠也被袁术杀了,好多豫州百姓应该是往徐州方向流窜了。

尤其是徐州南部原先比较和平,而且交通方便,只要顺着淮河顺流而下就能到,是豫州避战流民的主要流亡方向,而徐州北部因为也被青州黄巾军波及,外地平民很少刻意往那儿去。而整个徐州百姓的外流,历史上要到曹操开始屠城时才显著起来,现在也不知道怎么样了。

总之,现在的华佗应该是在豫州和徐州交界的地方来回躲避战乱左右横跳,半个月之内肯定是找不到的。

第一个进入李素法眼、值得深入交流的,也就轮到南阳张机了。

张机是十月初抵达的汉中,是由刘备军在上庸的守军,专门派船派兵护送,沿着汉水溯流而来。因为路程只之上庸的六百多里汉水河谷,到了险滩还有官府派人拉纤或者换船,才那么迅速。

李素知道张机之名,尤其是他对传染病的研究,对于汉末这个瘟疫大流行的时代很有价值。不过外伤并非张机所长,给刘备疗伤就不需要他了。而张机的《伤寒杂病论》现在也没写出来呢,还处在素材整理期,一时也没有太多专著可供直接刊印,只能是先零碎献一些药方。

另外,李素对于张机来投,还有一点顾虑,所以一见面就非常和蔼礼贤下士地跟他确认:“听说先生出自南阳大族、阖门数百口,还多有仕望?不知故伪零陵太守张羡,与先生可曾有亲?”

张机:“略有远亲,然乱世天各一方,久不联络。右将军可是担心张羡曾与镇南将军交战有仇,所以不放心我给汉中王疗伤?医者不会以恩怨影响治疗,汉中王勤王救驾、匡扶汉室,伸大义于天下。我等自当尽力。

我此来也并非为官爵,只求学术能流传天下,造福百姓而已。此传世之功,青史留名,谁人不想。”

李素听他说不想当官,看起来不似作伪,便颇有些好奇,有追问了几个问题,才闹明白大致是怎么回事。

“看来,说张仲景曾为长沙太守,估计也是唐宋以后的医家为了增其美名而附会上去的了。这是为了提升医生这个社会阶层的整体低位,就跟后世读书人为了‘三顾茅庐’的礼遇而刻意进一步夸张式拔高诸葛亮,造神运动的产物。”

因为汉末的正史官职表,确实没有张机当长沙太守的记录,只有张羡。估计是唐朝医生穿凿附会,看张羡和张机是同乡、有点远亲、年代相近,几百年传下来医生们都愿意相信,就越来越神话了。而事实上以南阳郡这样的大郡,人口两百多万,姓张的又多如牛毛,可能是八竿子打不着的远亲了。

(注:最早说张机当过官的记录,是宋朝人引用唐朝人的《名医录》。可信度肯定不如第一手资料的《伤寒杂病论.自序》,伤寒论虽然全文没传下来,但张机自己的自序是传下来的,开篇就提到“建安纪年以来,犹未十稔。宗族二百余,死者三分之二,伤寒十居其七”,可见写书时已经快建安十年,张羡早就已经被刘表灭了)

当然不管是不是造神夸张,诸葛亮和张机本身肯定都是了不起的人才,就好比把罗贯中那些造神代打的成分去了,诸葛亮的史实功绩依然很牛。

想明白这些道理后,李素也吩咐派人给张机安排别馆好生安顿、再配给略懂医学术语的书记员帮他抄录润色、组织语言,协助他写《伤寒杂病论》的草稿。如若不愿做官,就直接给关内侯俸禄——反正以张机这样的知识储备,拿出来的独门药方五百条肯定是有的,本来就处在这一档的赏格上。

不过,看着李素拿出来的财物和许诺,张机还是有些不甘:“右将军既不怀疑我因张羡只故怀怨,却依然不让我给汉中王诊治,那就是不信我的医术了?”

李素:“岂敢,只不过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即使是医家,也各有所长。有长于外科伤损,有长于内科杂病。先生所献药方,多为内治,且罕有著述以刀凿清创。专注于一道难道不好么?便是谋士文官,也有法家有儒家,让内医治外伤,便如让儒生行乱世变法,所用非人矣。”

李素这番话态度还是很诚恳的,也让张机第一次有了一种被尊重的感觉。

毕竟这是拿读书人的儒家法家来比喻医生的内科外科,多光荣啊。

张机精神一凛:“此论倒是闻所未闻,某行医以来,潜心钻研近二十年,还是第一次听到达官显贵、当世大儒以学问之道类比医道,右将军真乃普天之下礼贤下士的楷模。

既如此,我愿听从右将军安排,在此行医著书,以筹知遇。听右将军之言,莫非也略闻医术之常道、精于时疫之驱疗?”

李素笑道:“这怎么可能,我不过是读书略多,什么都看,随军征战走的地方也广,所以有些许经验罢了。毕竟我也是从辽东打到南中,大汉各郡天候瘴气,基本上也算是都见过了。

先生要是觉得闲来无事,稍微说几句也无妨。我觉得瘟疫要治疗,那是千难万难,每种瘟疫都要对症下药,不可一概而论。但是预防的卫生手段,无非几类。

作用于呼吸喉肺之瘟疫,靠嗽喘、飞沫、呼嘘之气传染。遮掩口鼻、通风透气可以抑制。

作用于肠胃肝脾之瘟疫,靠排泄、污染水源食物传染。靠净化水源、泼洒石灰、烧煮食物可以抑制。

还有南中、山越瘴疠之气导致的瘟疫,其实是靠血液传播。防止带血的污物、衣着、包扎时交叉污染,还有就是扑灭吸血的蚊虫虱蚤也可抑制……”

李素也是想随便造福一下社会,既然跟张机聊到这个话题了,稍微说几句后世地球人都懂的常识。

不过张机听了之后,却一下子往“五行生克、自然大道”上扯了,顿时觉得右将军不愧是天下名士,学究天人,虽然一个药方都不知道,但说出来的话都是高屋建瓴,总结性概括性非常强。

他行医多年,虽然会治疗的传染病已经有好几十种了,但还真没这样来分类过,更没有“血液传染病”、“粪口传染病”、“呼吸/飞沫传染病”的概念。

大读书人就是不一样啊,到底是先帝亲口叹服的“知天命”之人,这样的大道都能总结出来。

不行,将来得写到《伤寒杂病论》的总纲里去。

张机自言自语叹道:“以瘟疫作用的脏器机理来区分瘟疫类别、提纲挈领分类防染……高,实在是高,此法窥破天道,可谓大道至简矣。

肺经属金,以遮口鼻通清气预防,心经属火,以驱邪虫净血污预防,肝脾……不对,肝木脾土肾水,右将军,既然您如此深谙天道,可知‘净饮食、煮水源’之法,防的是木行还是土行之疾?肝脾分属两经,按五行之天数可不能混淆呐。定然还有更加深微奥义的差别。”

李素听了反而有些无语:我明明就是随口说些惠及百姓的常识,怎么中医一定要往五行上凑满呢?现代传染病也分不出这么多大类。

反正李素是不懂。

被缠得有些解释不了了,李素只好鼓励对方自己研究:“或许是土木相生,肝脾瘟疫难以区分,这个你自己研究。研究出来了说不定你能更加青史留名。

至于肾水一经的瘟疫……非要区分出来的话,应该是那些体液之间传染的疾病。诸如毒淋之病,如若在蛮夷男女无人伦之部落,也是有可能形成瘟疫的。至于我们汉人,素有人伦,苟且较少,应该不至于扩大为瘟疫。你要单独研究也随你了。”

古代这方面确实不怎么值得研究,因为很多特别赃的病现在还没传入华夏呢。后世明清两朝之所以秦楼楚馆的名声比唐宋差了那么多,主要还是美洲物种传入的同时,把美洲梅也传入了。在此之前都是些不致命的病,远不如美洲梅凶险。

张机却觉得如获至宝:居然从右将军这里得窥了瘟疫传染分五行防治的最高天道,看来以后要长留汉中著书立说,多跟右将军请教这些大道至简的深微奥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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