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刘备和徐荣的调任敕命,很快就发了出去。
灵帝的旨意里为了试探刘备,写的是让他立刻进京。
算算日子,信使快马到青州大约是九月十三日,而刘备赶来京城的速度肯定比信使要慢,九月二十之前能到就不错了。而且是只带几个亲随上任那种,兵马一个人都不带。
给旋门关都尉徐荣的敕命倒是快不少,十一日就能到,理论上徐荣十三日就能回京,然后就该跟着李素回辽东交接工作。
不过,司隶这边交接关隘防务工作也需要时间,所以拖到九月二十左右问题也不大。
召回刘备的旨意发出之后,这几天里灵帝又心血来潮问过卢植该具体怎么安排刘备的工作,卢植这才把后续的话徐徐安利给灵帝。
最终,灵帝觉得让刘备查查张鲁截杀汉使一案、弄清是否有宗室纵容的情形,似乎也不错,就顺水推舟答应了。
至此,李素跟卢植商议的前三步,基本上都实现了,只差将来正式调刘备任汉中太守、重新出京讨贼了。
这是最后的临门一脚,急不得的。但临门之前的准备工作,却也在李素的偷偷安排下,一步步转化为了现实。
……
九月二十日,刘备抵京的日子,因为刚好赶上了朝议,刘备都赶不及跟李素私聊,几乎是到了京城就入宫办理手续、散朝后到毕圭苑面圣。
最终,朝廷集议一致通过,改任刚做了三个月辽东太守的刘备,为宗正少卿。大伙儿也都知道,刘备这个宗正副职是个过桥,就是特事特办为了张鲁逆案来的,所以也没什么人拿“刘备太年轻,资历不足”反对。
而关于刘备离开之后,辽东的军事该如何安排,朝中倒也有不少人吵得厉害,甚至是大将军何进都在集议上对将领人事调动有些看法,但都被皇帝驳回了。
皇帝早就想好了派徐荣去当辽东都尉,根本没打算跟任何人商量。
据说集议结束之后,何进回到府里,也是无可奈何,跟一群心腹诸如袁绍、曹操还有别的校尉商议,觉得就此作罢不再跟皇帝争了。
其他人都没什么反应,唯有袁绍脸色阴沉得可怕——事实上,之前诸边将都养寇自重的时候,提醒皇帝刘虞、刘备也有割据嫌疑的那些谗言,有一小部分就是袁绍先给何进扇风的。
当然了,这里也要给袁绍说句公道话,当时这么提醒的绝对不止他一个,他只是大将军府这边的消息来源,而同时蹇硕和少府兵曹那边也都有人说过跟袁绍差不多的担忧。所以这些话语本身不能算阴险,也是公允地为朝廷着想。
只不过,袁绍下这个眼药的动机,跟少府的兵曹尚书乃至蹇硕不一样,袁绍是最近想好了天下大乱后万一中枢站不住,就要占据全国最富庶的冀州作为根据地,所以下意识不想幽州有强邻出现罢了。
然而,袁绍事实上并未对刘备造成影响,他这一次的小动作也未能为外人所知。这充其量只是袁家的一个备胎中的备胎,有枣没枣打一杆,袁家人主要精力还是放在将来设法直接控制朝廷中枢上。
这只能怨在灵帝死前的最后半年多,何进说话都不太管用、蹇硕才管用。所以袁绍哪怕让何进对他非常言听计从,也暂时掀不起风浪。
袁绍真正的杀伤力,还得等蹇硕被诛、何进大权独揽那段时间才能发挥出来。
……
刘备面圣并且正式拿到了新任命后,他才有时间跟李素私下里见一面,聊聊李素的计划——整个过程太仓促了,以至于刘备如今都还处在懵逼状态呢。他完全是凭借着对朝廷的一腔忠诚,加上如今朝廷威望也还确实尚在,才这般“即使不理解也坚决执行”。
执行完之后,才有空听听李素的剖析,缓解一下内心懵逼。
当天晚上,李素登门来到宗正府邸,跟刘备连夜密谈。
朝廷如今没有大宗正,宗正的府邸也就暂时归刘备这个少卿使用。
刘备置酒款待,稍微喝了两杯便急不可耐抓着李素追问:“贤弟,这京中究竟发生了何事?为何一切如此紧急?”
李素:“兄勿惊扰,且听我说来……”
李素便把他计划中目前可以和刘备说的部分,都大致转述了一遍。只不过比跟卢植说的时候,又多了对糜竺和徐荣的安排计划。
刘备花了好久的时间消化,才大致明白自己该做些什么。
对于张鲁占汉中截杀天使的案子,刘备没什么头绪,就问了李素一些关于抓证据方面的问题。
但对李素这种知道历史结局的人而言,“查案”这类工作就太轻松了,因为李素等于可以直接报答案报出历史上刘焉、张鲁分别做过哪些坏事,倒果为因往前逆推还不容易么?
所以李素都不用说太多,就稍微提几点,比如查查张鲁的母亲跟刘焉之前有没有不正当关系、刘焉有没有其他可能涉及遥控张鲁的罪行,甚至当初刘焉谋为益州牧时是不是就有跟蜀儒四宗世家勾结……
甚至,李素前世看《后汉书》,都知道侍中董扶跟刘焉说过“益州有天子气”这种大逆不道的话。所以最简单的查案办法就是直接想办法诈一诈目前躺在病床上差不多快死了的董扶。
董扶至今还是侍中,虽然病得快死了也没告老去职,一直是留在京城的。要是能从董扶口中掏出哪怕一星半点口供,都够刘焉张鲁喝一壶了。
李素就这样把他觉得可以用的蛛丝马迹草草梳理一些,把解释得通消息来源和推测理由的部分,统统提供给刘备。
如此一来,即使刘备没当过民政官、丝毫不懂刑侦和判案,但在对付刘焉张鲁勾结案方面,肯定能做得中规中矩、政绩良好。
反正刘备在宗正府又干不久,只要这一个大案办得好就够了。
至于另外还有些宗正府的其他日常管理工作该如何处断,李素也有经验——当初他不是跟着刘虞做过几个月的宗正府的“公主家丞”么?
他那时之所以只能做公主家丞,并不是李素工作能力不行,而是一方面他品秩等级不够,二来是他不姓刘,所以按朝廷法度没法管理宗室事务、只能管外戚事务。
但李素在那几个月里得到的锻炼可是丝毫不少,那些有编制没本事的刘姓宗正官,没少把具体工作交给李素这个能干的临时工做,李素也就摸清了如何管好这些人的工作内容、考核其kpi优劣。
把这些诀窍跟刘备倾囊相授详谈半夜,也够刘备抵挡几个月了。
……
“多亏贤弟明于政务,对宗正诸事如此了解,唉,要是贤弟能留在京师就好了,这几个月为兄也能‘垂拱而治’,不至于仓促忙乱。”
刘备听完李素的讲解之后,虽然懂行了不少,但依然很惋惜不能当甩手掌柜。
不过能完成任务就好,刘备也不是纠结之人,知道时间宝贵,赶忙向李素请教更重要的问题。
他把话题歪楼到了未来讨张鲁的安排上:
“贤弟,既然最终陛下有可能让我查明张鲁罪行后、去讨伐他。那定然是要我用幽州兵的?朝廷总不可能另外派军给我。我这幽州兵,未来有多少能带去汉中?
于途又该如何调度?这几个月该如何处置养兵、跟新任辽东都尉徐荣又该如何交接兵马?交接多少兵马?这些我初来乍到完全不知情。”
李素轻摇折扇:“兄尽管放心,我这几日在京师,也不是吃白饭的,每日都在为兄殚精竭虑筹谋。咱先从兵马交割说起,兄要讨张鲁,带本部兵马朝廷定然是答应的。
因为朝廷之前给兄的养兵定员编制,不过区区五千人而已,多出来的都是兄在辽东自筹粮草、或是靠糜竺转卖战利品以战养战所得,这些富余的兵马朝廷怎么可能收回呢?到时候,给徐荣交割五千兵马,哪怕是新兵,朝廷账面上就说得过去了。”
刘备一想也对,果然是这个道理。
他的兵有很大一部分是吃他以战养战的军饷的编外人员,钱都不是朝廷出朝廷凭什么拿回去!
也正因为如此,之前刘备才必须连年作战,辽东打完了就来抢青州黄巾就食、因粮于敌。否则没有缴获白白养闲人,他的财政会很快资金链断裂。
如果按巅峰期养三万人算,一年就是三亿钱呐!吃青州人三个月粮食,就能节约自己五千万钱的购粮款!(部队开支不光是吃饭和发零花钱,还有别的,军饷军粮差不多占三分之二)
“既如此,倒是无妨了,从青州兵战俘中选出五千人,略微操练纪律,交割给徐荣。为兄之前都按贤弟指点,精锐亲军都选年少勇武之兵。而把青州军战俘中年过二十五岁的都留作预备。
这些人体格也不算差,就是年纪大些,稍稍强化军纪还是可以一战的。徐荣定然不会觉得我们是在用老弱搪塞。”
这些预备兵源放到别的军阀眼中都还是不错的,只是刘备和李素做好了未来要常年军阀混战的思想准备,为了部队的持续作战能力,才确保兵源年轻化。
这样一算,刘备至少可以从幽州军抽调两万人去汉中,如果把青州兵多收编一点,凑三万也是可能的——本来么,如果把辽东作为长期根据地,倒是没那么急“搜刮”,但既然将来辽东只是先放置自闭,留在这儿的种田成果一时也没法变现金流,等于是“沉淀性资产”,那还不如这次多带走点呢。
另外马匹方面,刘备如今把骑兵草草扩充到了一万人左右,其中汉人精骑与乌桓突骑各五千人,其中一半是常年马背作战的,还有一半刚刚训练不到半年。
而战马则是非常富裕,这一万骑兵平时就能配两万马,可以一人双马换着骑,谁让幽州别的不多就是马多呢。灭了张举张纯,还屠了好几个鲜卑、乌桓部族,每一部灭下来净赚五千匹以上战马都是轻松的。
现在既然要做好转移根据地的打算,那么再刮一刮,弄三万匹马,确保行军赶路时三万士兵人手一马,还是做得到的。
只不过,最后刮出来这一万匹马,可能质量差一些,算不上“战马”,只能说可以骑人赶路。而那两万骑马赶路的步兵也不会直接转职成骑兵,他们马背作战能力的并未经过专门训练。
最终结果,就是三万人,三万马。
从种族和地域构成来分,这三万人大约是一万幽州本地步兵、五千幽州汉人骑兵、五千乌桓突骑、五千青州兵、五千丹阳兵——最后的青州讨贼战中,抓到的俘虏也有一部分丹阳兵,主要是之前陶谦刚刚派来跟青州军作战时损失、被俘的。
然后又被刘备再次俘虏回去反正,加上原有的丹阳兵、九江兵,大约可以凑出五千人的刀盾/锤盾、擅长水战的部队。
可是,如何把这三万人三万马弄去汉中,在刘备心中又成了一个问题。
从经济性角度来说,最划算的运兵路线当然是走黄河水运。
可外兵是不能进雒阳的,甚至要进司隶的八关都很敏感,这点常识刘备当然知道,他也没指望坐着船在孟津渡登陆。
幸好,李素却知道如何处理这个问题——也怪后世董卓给李素提供了经验,提供了“如何接近雒阳而不进入雒阳”的行军路线。
李素便直言相告:“兄且放心,我这几日已经预作打算,托了人跟蹇硕打了招呼、疏通关节,在兄担任宗正少卿这几个月里,便暂时把云长从辽东都尉职务上,平调为‘河东都尉’。
理由嘛也是现成的,河东如今有于夫罗劫掠、白波贼作乱。到时候云长既可以暂时威慑于夫罗与白波军、为朝廷分忧。
而且如此一来,云长可率兵沿黄河进兵。抵达畿内时,不要在南岸的孟津登岸,而是走北岸的安邑渡、陆路绕过陕峡至河东。且第一次不用带上全部兵力,可以以五千人为一波,逐次前往河东。
以免朝廷发现兄长养的私兵规模如此之巨,也防止河东如今本就贼乱处处、无粮长久养活大军。把主力留在粮食富裕的青州,多吃两三个月青州粮,正好免予转运之劳。
此路线好处有三:第一,规避了外兵进京的嫌疑,从头到尾不在黄河南岸登陆,不会威慑雒阳,不落人话柄。
第二,我记得云长祖籍是河东解良,解良与安邑同郡,相隔不过一个盐湖,云长对于周边地理定然从小熟稔,利于行军带兵。
第三,将来要继续西进时,可在河东郡沿蒲阪津寻渡船过黄河、绕潼关、直入渭水。渭水一路通长安、陈仓,走此路大军可直抵陈仓城下救援被韩遂围在城内的皇甫嵩。”
李素一边说,还一边拿出地图来比划。
刘备读书少,对雒阳以西的地理原本不是很了解,但听了李素的详细解读后,立刻意识到李素选的借口和地理路线都非常好。
这里必须稍微提一句地理常识:汉朝的时候,黄河是不能全程通航的,下游的船到了雒阳附近就得登陆,南岸是孟津,北岸是安邑。因为再往西的弘农郡有“陕峡”,水流十分湍急,落差巨大,也就是后世的三门峡。
三门峡要通航,几乎要到20世纪,修了三门峡、小浪底一系列水利工程,才能行船。否则就得陆路绕过三门峡后重新再找船。过了三门峡之后,黄河南岸又有一个重要渡口,就叫新丰渡,而北岸那个则叫蒲阪津,这两个都是长安的门户。
中国历史上第一个不在三门峡换船、直接一路把船从雒阳开到长安的人,还要再过两百年才会出现,那就是后来的宋武帝刘裕——历史上刘裕人生巅峰那一战,就是靠在黄河北岸用大量纤夫拉纤,把东晋的楼船等重型战船,强行拉过三门峡,最后水陆并进攻克长安。堪称人类战史上跟穆罕默德二世把舰队拉进金角湾攻克千年帝都君士坦丁堡并列的两大陆运舰队壮举。
而刘裕之前的桓温北伐之所以失败,重要因素就是打长安时没法水陆并进,最后打到灞上饮恨而归没拿下长安。包括刘裕在黄河北岸摆却月阵大破慕容骑兵,也是为了保护北岸拉纤的纤夫。
所以说,在汉朝,是绝对不会有人想到黄河是可以直接不换船就通航到长安附近的,甚至哪怕你要拉纤也得在北岸拉,因为南岸是陡峭的崤函道群山,崤山和函谷关之所以是秦汉天险,就是因为它们一直堵到了黄河岸边,又有三门峡防止你从黄河河面上绕过函谷关——要是黄河河面能直接走的话,当年关东六国联军还用得着在函谷关前“伏尸百万、一筹莫展”么?
把这些地理要素都理解透彻之后,刘备才能充分理解李素布局的稳妥。
他自己在雒阳这几个月,关羽就带着刘备的兵在黄河北岸与雒阳遥遥相望,还有白波贼可以顺手打一打作为迟滞不前的借口。
而且这也算是给老杀人犯关羽捞一次还乡团的机会了。关羽光和年间就在解良杀了人逃离故乡,这次终于又带着朝廷大军杀回来了。
“贤弟在京,真是一日不得闲,这几天恐怕都在琢磨行军与名分借口的事儿,真是辛苦贤弟了,此计大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