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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九十七章她说
马车里一时之间变得安静下来,达溪长儒这句话让李闲心中百感交集。想不到老人到了这个时候,心中最遗憾事竟然是这件。
“师父身子缓过来,还要为我和小狄主持大婚。”
李闲郑重认真的说道:“师父,你且安心休养。待到了军中身子渐好之后我就陪着您回长安城去,河北这边的事就交给徐世绩去做。一个穷途末路的窦建德,有徐世绩宇文士及他们几个就足够了。”
达溪长儒沉默了一会儿说道:“你不是还要去草原的么,我半路上听独孤提起过这件事。既然是允诺了别人的事,就不要轻易毁了约定。”
“草原上的事再大,也比不得师父的身子重要。”
李闲摇了摇头,脑海里浮现出阿史那朵朵的影子。他将自己的披风解下来盖在达溪长儒身上,撩开帘子吩咐车夫道:“不要急迫,尽力将马车赶的平稳些。”
车夫连忙应了一声,就连挥动马鞭都不敢再用大力。队伍缓缓启动,最后这十几里的路走了一个多时辰才到。到了大营之后李闲扶着达溪长儒下了马车,然后将老人背起来缓步往自己大帐的方向走去。
“放我下来安之……还没到走不动路的时候。”
“以前在草原上的时候练刀脱了力,您总是这样背着我回去的。还有我阿爷,小时候逃亡一半的时间倒是在他背上。前二十年看父敬子,后二十年看子敬父……现在到了我背着您走路的时候,这又不是什么丢人的事……师父……你老了。”
“是啊……我老了。”
达溪长儒笑了笑,不再挣扎。
“师父,记得塞北那座不知名的小山上的时候,您说好了教我刀法却总是让我劈柴,然后自己一走就是月余不见踪迹。后来我才知道您是跑去青牛湖找那块极寒陨铁,青牛湖里冰冷刺骨,你在严冬几次下湖去摸索……那个时候想来就已经寒气入体伤了经脉,都怪我年轻草率根本就没有想到这些事。”
“和那次没有什么关系。”
达溪长儒贴在李闲后背上轻声道:“我这身子里积攒下来的伤势实在太多了些,这几年又懒的厉害疏于修炼,酒喝的多,肉吃的多,便是女se这把年纪了也没有放下,隐疾总有自己冒出来的时候。”
“师父。”
李闲身子顿了一下,像是犹豫着什么。
“当初您第一次见我的时候是在渔阳郡的密林中,那次是我和阿爷去寻姑姑半路遇到了郡兵劫杀百姓。那次我还以为你是大隋朝廷派出来的杀手,所有的小手段都使出来也没能让您的横刀挪动分毫……那个时候其实我就在想,这个男人当真称得上伟岸二字。”
“都这个时候了才想起拍我马屁?当初在塞北的时候你要是嘴巴这般甜,说不定我会多教你一些东西……”
达溪长儒笑了笑说道。
“不是拍您的马屁,而是我这些年一直有个问题没有想明白。”
亲兵撩开帘子,李闲背着达溪长儒走进大帐。他将达溪长儒缓缓的放在自己床上,伸手拉过被子为他盖好。
李闲转身看了一眼跟在后面的众将吩咐道:“我和师父说一会儿话,稍后送一些好下咽的食物来。你们都去休息,若是我不找你们暂时不要进来打扰。安排饭菜,让运粮的士兵们吃饱之后好休息。”
“喏!”
“小狄,怀袖你们两个留下。”
李闲招了招手,吩咐亲兵将帘子放下来。
“什么事你到了现在都没想明白?”
达溪长儒躺在温暖软和的床榻上忍不住舒服的呻吟了一声,他接过李闲递过来的茶杯问道:“我还以为这个世界上的事,没有你想不明白的。这么多年我也一直没明白,你的心里怎么就能装得下那么多东西?有人说你是生而知之,好像除了这样也没有理由解释的通了。”
“我又不是神灵……”
李闲笑容有些凄苦的摇了摇头道:“哪里有什么生而知之的本领,这世间之人皆是一样,今ri不知明ri事,就算安排打算好的明天或许也会有什么意外而不能做到。如果我知道每一个明天会发生什么事,燕山上……那一百多个兄长就不会白白死去。”
“这么多年你还是不能释怀?”
达溪长儒问。
“不能!”
李闲点了点头:“虽然我自幼奔波,四岁习武,六岁便杀了人。但燕山上那一战才是第一次真正的领兵征战,结果却让兄长们陷于绝境而难以救赎。十年来,百战千战,终究还是忘不了那一战。”
达溪长儒沉默了一会儿说道:“所以你才会变得越发小心谨慎,越发的不愿妄动刀兵。即便在巨野泽建立燕云军之后,依然没有主动去挑起过争战。这些年,绝大部分时间也都是别人来打你,你才会打回去。”
李闲嗯了一声,眉角忍不住皱了一下。
“或许到了现在,我和你们如何看待战争和死亡也不一样。”
“还是说说,你有什么事想不明白。”
达溪长儒打断了这个有些沉重的话题。
“您”
李闲抬起头,看着达溪长儒的眼睛极认真的回答了一个字。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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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p;听到李闲说出您这个字,小狄和叶怀袖两个人都怔了一下。她们两个看了彼此一眼,都不知道李闲想要说什么。可也不知道怎么了,或是因为她们两个都是女子心思细密的缘故,隐隐间心里都有些不安。
“我?”
达溪长儒也愣了一下,随即将视线落在李闲的脸上:“你问。”
李闲为达溪长儒在身上推拿活血,因为他发现老人的身上冷的出奇。独孤和小狄推测说这是在塞北的时间久了,再加上那次下青牛湖身体里存了寒气的缘故,可却谁也说不清楚为什么这寒疾竟是潜藏了这么多年才冒出来。
“阿爷和您都是受了那老尼之托,所以最初才会护佑我。”
李闲一边推拿一边语气平淡的说道:“那个时候,不管是阿爷还是您,或是心里对我都没有什么好感。也正是因为如此,一直到了现在我也不明白一件事……难道当初对那老尼的一个承诺,真的就能让您和阿爷这样的豪杰甘心奔波凄苦十几年?”
“那老尼……到底跟您说了些什么?”
达溪长儒忽然笑了笑,看向李闲的眼神依然慈祥:“这个疑问是不是在你心中困惑了十年?”
“是。”
“其实我和你阿爷还有你红拂姑姑,第一次看到你的时候其实就知道你是李渊的儿子。那个老尼当ri在临死之际对我和你阿爷说的清楚,至于她是如何得知我没有问过。她总是那么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说话也从不说清楚明白。刚才我和你提到了生而知之这四个字……这四个字,其实是那老尼说的。”
达溪长儒微微叹息了一声:“也不知道她是不是真有夺天地造化的本事,当ri一眼便看穿了你的来历……我和仲坚哪里肯信,她却说你自天穹之上而来,乃是神灵的子嗣,早晚必成大器,我们两个保护的可不仅仅是一个未出襁褓的婴儿,而是中原数百年江山稳固。越是到了后来,我们两个越是钦佩她的眼力。”
李闲手上的动作猛的一僵,脸se也不由自主的变了。
“她说草原上的民族笃信长生天,突厥可汗也自称为长生天派到人世间的使者。在她看来那不过是个笑话罢了,中原的皇帝也自称天子,不过都是愚弄百姓的幌子罢了,她说……你才是上天派来人间的使者。”
达溪长儒看着李闲,眼神越发柔和起来:“我知道现在说起这件事,或许你心里会很难接受。而且我和仲坚红拂约好,这个秘密就算烂在肚子里也不要再说出来。可今ri我才知道你心中执念之深……既然如此不如全都对你说了就是。”
“她……不是为了李渊谋划?”
李闲忽然觉得嗓子里有些火辣辣的疼,疼的几乎说不出话来。
“李渊?”
达溪长儒冷哼了一声道:“一凡夫俗子耳,何足道哉?说起来,李渊才是她为你埋下的最深的一个辅助棋子。若是没有李渊,你定鼎中原怕是也没有这般顺利。从一开始,她便笃信你能推灭大隋建立起一个新的帝国。”
“为什么……”
李闲忽然发现自己竟是这般可笑,原来自己一直深埋在心中的秘密竟是被人早就看穿了。只是……那老尼何以知道,自己一定能做到?难道这时间真有神灵在,自己的一举一动都瞒不住?
所以他问。
为什么?
为什么是我?
……
……
“我查到自己是李渊的庶子,您和阿爷不是说……我是那老尼为了辅佐李渊登基称帝埋下的棋子么?为什么现在您有说……李渊不过是颗棋子?”
达溪长儒笑了笑说道:“我知道你刚才问我的时候,疑惑的是什么。明明我和仲坚与你没有什么关系,为什么会和你不离不弃?其实……最初见到你的时候我也不信什么真龙转世之说,我甚至厌恶你,因为你的存在让仲坚和他的妻子分离,因为你的存在铁浮屠的人死伤惨重。但是后来相处的时间久了……我便真的将你视为儿子一般。”
他抬起手揉了揉李闲的头发:“至于当初我和仲坚为什么骗你,其实你现在已经明白了……你一步一步发现那法师的布局,然后懊恼于自己被一个死人利用摆布。若是我和仲坚对你说明白了此事,你心中斗志怎么会如现在这般旺盛?你坚信自己在局中,所以你发誓要破局……既然如此,我和仲坚又何必要说破?”
“你因为憎恨自己的命运被人摆布,所以一心想要走出一条属于自己的路来。你的选择是正确的,我和仲坚心中都极开心。至于法师在你心中是如何一个人,反正她已经死了又能如何?”
“当初在燕山上的时候我和仲坚便说过,若你自己看破……我们便告诉你真相,若你看不破,那么这件事就永远不要提及……说起来到现在我和仲坚心中依然满是疑惑,我们两个本来都是不信鬼神之人,可这十年来你攀爬的越来越高,我们两个对法师的慧眼倒是越发的钦佩了。”
李闲缓缓的在床边坐下来,眼神中一片迷茫:“您是说,从一开始到现在,其实我还是顺着那老尼的安排去做?”
“包括……我恨她?”
达溪长儒点了点头认真道:“包括你恨她。”
李闲缓缓的舒了一口气,拳头却攥的很紧:“她还说什么了?”
“她说……”
达溪长儒忽然想到那ri在长安城中,老尼看着自己和张仲坚一字一句的说道:“我妄自泄露天机损了十年寿命,你们……只怕也难以善终。”
他笑了笑,收起这个念头看着李闲一字一句的说道:“她说,你会是一个好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