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玩意儿,秃头?”
那帮人怔了一下,旋即破口大骂。
此世并无佛门,只有类似古修转换而来的释门。
不过自多个纪元更替以来,此道不兴,早就不为世人所知了,他们自然不懂得这种身穿袈裟,口诵佛号的法相意味着什么,当下指着和尚骂秃头,一时皆以为精怪作祟,要扰乱他们精神。
身穿金色袈裟的年轻僧人淡淡一笑,周身上下大放光明,缥缈灵香持续熏染,以妙不可言的法门影响其精神。
“善哉,善哉……”
“我善你娘个头!”
……
“师祖,这帮人冥顽不灵,意可香好像对他们没有什么用处啊。”
姚灵仙看得有些尴尬,同时生出几分恼然。
你们骂的秃头,可是我师祖召唤出的香神啊!
他老人家就在你们面前看着呢!
李柃淡淡一笑,道:“稍安勿躁,看下去就明白了。”
但见年轻僧人于虚空盘坐,既不诵经说法,也不好言相劝,只是笑而不语的看着他们,时不时若有所得,了然颔首。
那帮人起先还在痛骂,叫嚣着要杀要剐就来点儿痛快的,别变出这般的和尚虚影来吓唬人。
更有甚者,污言秽语,要变出个漂亮妞儿来给他们瞧瞧。
但渐渐的,不知为何,脑海之中浮现出过往诸事,所作所为,历历在目。
那是香魄灵子潜入心境,勾动了深藏于脑海意识深处的回忆。
许多人之所以为恶,是因利益熏心,失却本真,蒙昧了先天本源所赋予的善良之念,又或者,世俗理念与心中评判标准相冲突,并不以自身之恶为恶。
香道之中亦有此说,以香为臭,以臭为香,是为颠倒是非。
然而此刻闻香,叫人不由自主的从内心深处照映出本心善念的存在,越来越多的念头被勾动,孩提之时就存在的纯真美好重新浮现出来。
其中一名涉魔修士忽的身躯僵住,看了看四周。
但见身边景象已然不再是打更人的牢房,而是地狱般的景象。
潮湿,阴暗,如同泥淖深处的深潭中,脚下踏空,整个人都正在被吞噬。
那充满着血腥与腐臭气味的秽土,正在将其整个人埋葬,令得其深感窒息,无法呼吸。
他徒劳挣扎,却还是只能眼睁睁的感受着不断深陷的恐怖之感。
忽然之间,场景一变,四周遍布烈火与硝烟。
不知何时,竟是被丢在了一个充满着熔岩与烈焰的火山口,整个人都被钉在钢铁打造的荆棘丛林中。
地火汹涌,正在从附近的火山口中喷出,熔岩慢慢将人整个吞噬。
再然后,是寒风刺骨的冰库地狱,即便身为修士,体魄远胜凡民,亦在瞬间就挂上冰霜,血液冻成冰块。
他感觉自己整个人都僵住了,如同石像定在原地,丝毫动弹不得。
一股可怕的冷意袭来,整个身躯竟然被风吹倒,当场摔成齑粉。
如是种种,既是幻觉,也非幻觉。
它们并非此人亲身经历,但却亦非等闲臆造出来,而是幽冥深处,其他生灵所曾遭受过的折磨与苦难。
精神之力,无远弗届,乃受因果牵引而感召。
过去所曾造孽,谋害人命,掠夺财富,阻碍道途诸般种种恶行所牵扯的因果之力将与之关联的地狱之相召唤了出来,令得其窥见了冥界地府的可怕。
“善哉,善哉……”
正痛苦哀嚎,彷徨无依之际,年轻僧人再度出现,身上金芒驱散了地狱的酷烈与寒冷,令人如沐春风。
那人如闻仙音,福至心灵道:“大师救我。”
年轻僧人微微一笑,却是从指头垂落一只蜘蛛。
蜘蛛从腹部吐出蛛丝,牵引着自己悬吊在空中,刚好令那人伸手可及。
那人整个都蒙了。
如今自己深陷地狱,区区一根蛛丝,有何用处?
但当他怀着溺水之人抓住救命稻草的心思,伸手抓住那根蛛丝的时候,奇迹却发生了。
纤细得几乎一拉就断的蛛丝承受住了他整个人的重量,如同登天之绳,将其整个拉了起来。
……
“啊……”
监牢中,那人从睡梦中惊醒,冷汗涔涔。
“我没有死,也没有下地狱?”
“这是一场噩梦?”
那人回忆着此前的经历,不免惊疑不定。
就在这时,牢房中刚好有一只结网蜘蛛垂落在前,费力的牵引着蛛丝,要往旁边荡去。
那人心烦意乱,下意识就想要将其一巴掌拍死。
但不经意间,想起自己梦堕地狱,是蒙蛛丝所救的经历,却又生出一丝善良之念,难得的小心翼翼将其送至旁边,免得被身边同伴不小心踏死或者拍死。
他并没有察觉到,李柃与姚灵仙仍在附近。
他们隐匿身形,持续观察,常人难觉的虚空中,香魄发散,无形念头转化幽远气蕴流转不休,陡而,整个人的气质忽变,从此前的腐朽恶臭生出一丝清香。
那是隐藏在人心深处的善意被激发,终于改变了本质。
这一丝清香,就如同幽暗之中的火苗,虽然脆弱,但却明亮。
意可香神早已化为一缕清香常驻其神念,生生不息,如同蜡炬。
他正在用这份光和热,不断影响此人,也在不断影响着他身边的人。
“师祖,我怎么感觉此人有些不同了?”
这份变化着实明显,就连姚灵仙这般没有闻香天赋的人也能察觉得出。
但具体个如何不同法,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
他并不知道细微之处的变化,也无法直接窥见地狱幻境和一切的前因后果。
只不过,那人把蜘蛛提到旁边,小心翼翼避开危险之处的行径,却是明显可见的。
他真实的感受到了从其内心深处散发出来的善良之念。
“这些人又蠢又坏,按理说来,应是无可救药的,还真被香道改变了……这……这究竟是什么力量?”
李柃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而是问道:“我此前所创闻香生息诀,众妙化香诀,是什么力量?”
姚灵仙是香道弟子,这道送分题自然答得出:“是变化之力,此间涉及到灵蕴与香魄的变化,亦有物质精神之转化。”
李柃又问道:“逆风之香,因果之香,乃至浮香若幻,希夷妙法,是什么力量?”
姚灵仙道:“此乃羽化之力,通玄入微,洞玄窥真。”
李柃道:“诚如此二者,香道本质涉及到精神物质之变与洞玄入微之变,而今所展现出来的另外一个玄奇,不过是度化之力而已。
它乃唯心精神所转化的力量,借由物质影响精神,从而达到改变人心,启发智慧的效果。
此种香品与此前我所参研之香火愿力,智慧道果诸般种种一脉相承,演绎至最高境界,当为度化。”
姚灵仙剧震:“度化!难道说,师祖你已然将此一力量推演至法则之力的境界,掌握此间权柄了?”
李柃哈哈一笑:“哪有这么容易!”
“说实话,我如今虽然是元婴大修士,但掌握的香道法则也不过闻香识人,浮香若幻这二者而已,连真正的羽化入微都没有做到,谈不上掌控权柄,更不要说,变化,度化……
离这些还差得远呢,没有那么容易的。
只不过,我既已开创此间道途,又指明了天地人三香途径,照此参修,迟早也会有香道弟子证悟这些力量的。
说不定是英庭,利生,说不定是你,说不定是其他香道的真传弟子……都有可能的。
我自己亦将上下求索,尽量尝试着掌握真正的化香法则,度化法则,从而掌握香道生灭,熏染之真谛,摘取无上道果……”
“原来如此。”
姚灵仙略感遗憾,但转念一想,却又不禁深感佩服。
老祖已经为香道弟子开辟好了诸多前路,指明了康庄大道。
后续之人有福,不必再行探索。
如今光是可以证悟法则的道途都有三条,可能掌握的元婴之路也有三种。
修炼起来,自是无往而不利。
……
李柃和姚灵仙离开之后,打更人们提审罪犯,忽的发现,整个监牢的几人都变得有所不同了。
他们痛哭流涕,自责不已道:“我们认罪!我们招供!我们过往造孽太多,早该得到惩罚了!”
“这,这不会是有诈……”打更人们面面相觑,一时间,尽皆难以置信。
“小心谨慎,可千万不要被这些狡猾的家伙给骗了。”
换成谁来,昨天还嘴硬心毒的邪修魔道忽的幡然醒悟,痛改前非,都得怀疑。
这要么是串通好了掩藏幕后主谋,要么就是别有用心。
但不管打更人们如何怀疑,度化之力仍在持续生效,这些受到影响之人,已然是彻底换了个人格那般性情大变,要与过去的自己划清界限,觉今是而昨非了。
他们争先恐后告知与自己有所联络的魔道弟子与联络线索,还提供一些可能藏匿的地点。
甚至于,玉琅山中可能存在的一些漏网之鱼,也被揪了出来。
这情报来得是如此之容易,乃至打更人们都要怀疑这些家伙是不是故意攀诬陷害,要搅乱玉琅山了。
但上头的旨意很快到来,那是姚灵仙考虑到神通法术的妙用非同寻常,可以借此机会利用一番之后作出的安排:“信任那些人,甚至若有必要,可以暂时释放一二,放长线钓大鱼!”
他相信李柃的神通法术,所以也相信那些人真的被度化改造,可以为自己所用。
西海涉魔修士原本就与冥宗潜伏在此间的使者有所联络,利用那些人将其钓出,一网打尽,是最为有利的做法。
如若处置得当,甚至可以借此机会给他们的组织来场灭顶之灾。
毕竟,人心才是这个世界最难把握的东西。
如若香道连人心都已经可以掌控,那就意味着,它将会是至强的力量!
李柃得知其计划,却是笑道:“我如今所掌握的程度,也不过是寻常神通,算不得什么。”
姚灵仙道:“师祖谦虚了,我认为它已经够强了。
虽然如今看来,的确还称不上是大神通,而且所能影响的范围也仅限于凡民与炼气境修士……
但其胜在无形无迹,难以提防,悄无声息转变心意,从最根本处改造一个人,敌人根本无法提防!
如若是身边之人突然背叛,哪怕凡民境界,炼气境界,也能起到至关重要的作用。”
“那倒也是,不过如今此法还处在试验阶段,配合的香品也有限得紧,不可能大规模利用。
与之相比,我更担心其他……”
李柃说到这里,突然沉默一阵,而后才幽幽说道。
“度化本身,是强行扭转心意,亦可称得上是洗脑和改造……
它和教化始终还是有所区别的。
大能修士都有抵抗之力,也不会如何感受到威胁,但低阶修士,普通修士,都有可能警惕,甚至畏惧。”
姚灵仙闻言,心中一惊,但也很快明白过来。
确实如此,这是值得担心之事。
古往今来,低阶修士是一个天地,大修士又是一个天地。
修成了元婴以上,掌握法则之力的那些人正确看待这种力量,但普通修士无从防范,难以抵抗,难免将其妖魔化。
要随着道途普及,法门逐渐为人所熟知,才会诞生出相应的破解之法。
在这之前的一段时期,几乎可以称得上是无解。
那么引起一些波澜和惊慌是在所难免的。
李柃饶有深意道:“这真正的大能高手都对自己道途有信心,看得开,凡民,炼气修士人微言轻,又难以影响大局,真正会感受到麻烦的,还得是筑基,结丹之人,或许会对我宗真传,结丹修士修炼此法造成阻碍。
但,如果别人担心你掌握某种强大的力量会对他造成威胁……那你最好真的有。
接下来的日子里,我会致力于闭关潜修,攻克这一度化法则,然后将相应的方子和秘法传给宗内弟子。
到时候,别人要戒惕,要提防,要抵制,要怎么样,都随他们去好了。
既然香通度化,那我们就算不用,也不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