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洲,大乾朝,圣京城。
一座富丽堂皇的府邸中,六人分坐堂内,各自饮茶闲谈。
突然,他们全部站了起来,转头看向外面。
一个相貌堂堂的中年男子穿过拱门,走了进来,正是曾经的离膺门下弟子,后来的大乾闻香教教主姚灵仙。
这些人都是他门下再传之徒,来自大乾的五湖四海,三教九流,都是些草莽江湖出身的散修,成分极其复杂。
不过也正因为如此,这些人带艺投师,直接就拥有着炼气后期以上的修为,甚至还有两人达到筑基以上。
“师尊!”
众人微微躬身,俱皆行礼道。
“嗯。”姚灵仙微微点头,“方才太上长老传讯于我,说是有高人寻踪,要我等早日撤出圣京,都准备一下,及早动身。”
“怎会如此,难道圣教总舵又要转移了吗?”听到姚灵仙的话,一名长着鹰钩鼻的黄脸男子不禁说道。
“哼!”姚灵仙目光一凝,朝他看去,“我说的话不够清楚,没有听明白吗?”
“不敢,弟子只是,只是困惑……”黄脸男子一惊,竟吓出了几滴汗珠,忍不住抹了抹额头,低声说道。
“听明白了就照做,否则的话,落入大乾三司手中,谁也救不了你们。”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
“叫你们撤离是为你们好,此间凶险,不可久留。”
他说完这句话,便转身离开了前堂,往后院的方向走去。
那里有一位神秘的太上长老,将会贴身保护,并带他离开大乾圣京。
其他人则要等到明天早上才能够从城门撤出,否则惊动圣灵大阵,天上地下,没有谁能救得了他们。
几人面面相觑,等了好一阵,方才颓然坐回各自位置上,满脸都是失望。
本以为加入圣教,拜得名师之后就可以吃香喝辣,平步青云,没想到成了躲来躲去的老鼠。
这圣教未免也太坑人了。
姚灵仙却没有理会他们,而是一直走到后院,进了严令别人靠近的西厢玉阁。
这里没有仆役,没有护卫,甚至就连灯烛都没有点上,一片昏黑寂静,全然不见有人气的模样,但是姚灵仙目注法力,视夜如昼,却是看得分明,一个人就坐在这座阁楼的阳台边,正背对着自己,遥望远方天空。
“都准备妥当了?”
那个人用低沉而沙哑的声音说道。
他的嗓音非常奇特,一时老少莫辨,甚至无法分清男女。
但仔细听来,却又仿佛蕴含着世间之人所有的特性,如有万千面目在其中。
“他们都是足以独当一面的筑基修士了,自己会跑的。”姚灵仙面上露出一丝复杂之色,说道。
“不必愧疚,这是他们自己的选择,各负其责便是。”那人说道。
“明白了,不过这次不知为何惊动大乾,真是无来由的奇怪。”姚灵仙道。
“大乾朝廷本来就在四处追索我等,什么时候找上门都不足为奇,好了,我们走。”
那人扬手一挥,竟以袖里乾坤之法,将姚灵仙纳了进去。
随后他便起身,径直往外飞去。
圣京城原本便戒备森严,最近出了朱利生遇刺之事,明里暗里更是多出许多三司部属,但奇怪的是,几乎每一个看到他的路人或者明岗暗哨都毫无反应,仿佛他出现在这里理所当然。
又或许,这是他们熟悉之人,没有任何值得怀疑的地方。
如此一来,天罗地网也沦为了摆设,他堂而皇之从城门飞出去,丝毫没有人过问。
……
“香自诚心起,烟从信里来,一诚通天界,诸真下瑶阶!恭请师尊显圣!”
第二天,城东,一座依山傍水,风景秀丽的郊外别院中,朱利生摆案供香,念诵祷词,精神意念化作炽烈香火,融入身前香魄气场。
浩瀚气机升腾而起,蕴藏在灵香之中的气蕴化生,转化成为一尊朦胧的人影。
片刻之间,这尊朦胧人影便化成青袍道人,其五官面貌是李柃的模样,精神气质却酷似香火神灵,正是信灵香神之质感。
“师尊托香化生,不知有何限制?我可在此多作安排,免得来去匆匆,徒劳无功。”
李柃笑了笑,道:“无妨,百无禁忌。”
他这尊化身为阳神显化,虽非元婴,胜似元婴,当然不是寻常托香化生之法可比。
朱利生闻言,称叹一声,遂召来几名面相从二十余岁至五六十岁不等的传香道弟子。
“拜见老祖。”
当中较老几人是从九畹岛分出去的,自然认得李柃,当下推金山倒玉柱般跪拜在地,行大礼参见。
新收的几名弟子则是有些懵然:“老祖?”
朱利生呵呵一笑,道:“今日召你们来此,就是为了让你们瞻仰一下我香道祖师的,快快行礼参见。”
那些年轻弟子这才拜倒。
李柃面露微笑,道:“都起来,不必多礼。”
朱利生道:“师尊,此即为我传香道内门精英,当中秀英,周龙,申世几个你都早已认得,但吕程,关元博,蒲玉龙,代亮,代虎,宋靖几个都是我最近几年才新收的,他们虽非真传,但却筑基有望,故而召来,祈望师尊指点。”
弟子不得真传,不入门墙,只是在宗门籍册上有个报备而已。
看过这些人名单的是聂英智那样的当代宗主和负责管理此事的钦天院掌院,以及相关的文书,主簿,李柃这个做祖师爷的还真不认识。
但感受到各弟子身上修炼众妙化香诀和闻香生息诀所催生的熏香入味之灵蕴,便知道的确是自己门下无疑,不由苦笑道:“你这滑头,说什么祈望指点,分明是替他们向我讨要好处来了。”
都是做晚辈过来的,这点儿小心思哪里瞒得过他。
李柃伸手入袖袍,摸出好几件法器,伸手一挥,便化作各色光华落入众人手中。
“初次见面,本座也没有准备什么礼物,每人一件法器,防身护体用。”
众人大喜,连忙拜谢:“多谢老祖。”
朱利生有些惊讶,不由笑着传音道:“看来师尊最近真的是发了横财,却罗仙府内有矿,果然不差灵石啊,不如接济接济弟子,给个几千万花差花差……”
李柃传音道:“你还真是想得美,居然狮子开大口。”
朱利生传音道:“师尊您是不知,我坐在这位置上,花钱如流水啊,反正现在宗里有矿,照顾一下我也不影响财政。”
李柃听了,只感觉头疼,比中了同阶高手的咒语还厉害,忙道:“打住你,今日来此不是为了听你哭穷的,闻香教那边有什么线索,快快交代,我好顺藤摸瓜寻找一番。”
朱利生只得道:“都已经准备好了,我往来出入太过招人注意,就让吕程给师尊做向导。”
李柃道:“如此也好。”
……
不久之后,圣京城中,一个朴实无华的马车上,吕程带着好奇偷偷打量坐在厢内的李柃。
但见李柃双目微阖,闭眼假寐,也不见有任何搜索和寻踪的迹象,但每临岔路,却屡番传音提醒赶车马夫,不一会儿,便来到了城南一座富丽堂皇的府邸前。
“这里是什么地方?”李柃突然开口问道。
“啊?”吕程惊醒过来,掀开车帘看了看,回禀道,“老祖,这里是城南的林国公馆,似乎是云州那边达官贵人在此购置的房产。”
李柃闻言,嗤笑一声:“云州那边的达官贵人?据我所知,应是皇亲国戚,没曾想竟然都和闻香教勾结上了。”
但转念一想,这些邪修教派的源头,还不是照样和自家香道有关?
说起来,当朝皇帝母系亲戚也是源自于玄辛国的旧贵族。
甚至就连自己,如今也是通过私下里的关系潜藏入京,只是自己手眼通天,不但有当朝人师作保的通关凭引,还有道籍司的仙箓度牒,比正规还要更正规。
咱们大哥不说二哥,谁也怪不了谁。
他无奈摇摇头,总算有些理解了三司部属的难处。
有的时候,也不能怨他们无能啊。
吕程不知李柃心中想法,有些忐忑问道:“老祖,这里怎么了?”
李柃道:“这里便是闻香教人暗中藏匿的场所之一,我在想,究竟是要自己扫平此地,然后顺藤摸瓜追查下去,还是让你们报于镇魔司,让那些人来追查……
算了,这种事情还是自己来。”
他是考虑到闻香教和香道的关系,不大好让外人插手。
吕程却震惊于李柃的效率:“老祖,您只让马车随意在城中转了这么一圈,就知道他们藏在这边?究竟是怎么看出来的?”
李柃道:“当然是用鼻子去闻,凡我香道中人,必有其味,这种特征等闲人不易察觉,但同道中人自可感应。”
他看了吕程一眼,提点道:“你应该已经修炼过《闻香生息诀》了,此诀不仅可以用来积聚气蕴,修炼上进,还能作为品相鉴香的依据,若能登堂入室,宜当能感知香魄。”
吕程挠了挠头,惭愧道:“弟子愚鲁,倒是未曾注意过这一点。”
心下却是暗下决心,以后无论要做什么事情都要多多留意,用好消味粉之类的特殊物品抹除自己的痕迹。
这些东西,其实香道的宗门也有所教习,但作为游历闯荡的经验,还真少有人重视。
毕竟,香道仍然还是新兴的宗门,香魄理论也是新的理论。
不过他很快又想起一事,连忙道:“老祖,您想要在这城中截杀那帮人?若是如此的话,可千万要小心圣灵大阵,筑基以上修士动手,都会被感应到的!”
李柃的事迹,他也曾有所耳闻,但毕竟是不熟悉的传说人物,还真担心不明这边规矩,一不小心就跟那些外来的散修那样栽了。
圣京城中可称散修高人的绝地,不知多少筑基好手,结丹高人都在这边吃亏了,以至于修仙界都逐渐养成了法度第一,修为第二的概念。
吕程也是好心提醒,免得他吃亏。
李柃淡淡一笑:“不用担心,本座自有分寸。”
圣灵大阵他也有所耳闻,但毕竟只是一件死物而已,以他修为和权柄,想要在不惊动大乾官府的情况下制服几名筑基,还是轻而易举的。
再不济,就算惊动也无妨,单凭阳神灵魄与仙箓度牒,他也自有办法与三司中人周旋。
旋即吕程便见,李柃从袖中掏出一物,是件形如铜敦的香炉,整体轮廓呈现球状,约莫巴掌大小,常燃清灵幽梦之香,散发着袅袅的烟气。
这是件协助香道,收拢香魄的法器,品阶不高,与此前李柃赐给吕程等人的见面礼相近,但所运转的香魄和灵蕴却是远超寻常,因为里面所燃之香,是李柃自己亲自以中品灵材炼制的高阶灵香,拥有着堪比结丹修士神通法术的威能。
车内立时暗香浮动,幽梦氤氲,吕程半梦半醒之间,如堕清明之境。
梦耶?非耶?
已然无从分辨。
李柃没有理会他,而是坐在原地静静感应一阵,忽的开口叫了几声。
吕程只感觉自己精神恍惚了一下,竟然没有听清楚。
但总感觉,那是几个人名。
过了一会儿,便听到驾车的老车夫讶然道:“二位老爷,有人过来了!”
吕程知道对方只是个凡民,虽然忠实可靠,但却没甚修为,连忙掀开车帘去看,却意外发现,过来的是两名筑基修士。
他立刻警惕起来,因为他隐约从这些人身上感应到了李柃所说的“味道”!
修炼香道诸法,熏香入味所得的“味道”!
“他们是闻香教人!不好,被发现了!”
吕程汗毛倒竖,几乎要惊叫出声,但很快,又是一怔。
他突然注意到,这两人的状态不大对劲,怎么一个个的精神恍惚,好像都在梦游?
两人俱皆毫无意识的模样,接连掀开车帘,坐了进来。
李柃拿眼示意吕程:“先将就下,挤一挤。”
旋即又吩咐老车夫:“随便到处逛逛,不急着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