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姬是活了上千个年头的结丹妖王,见识自然远远不是鲽儿这样的小侍女可比。
她一眼就看出,李柃如此作为大有深意。
不过李柃的确也没有什么坏心,传道授业,有益此间,只会为鲛人增加一些道途成果和营生手段。
这不像那些商会中人坑蒙拐骗,只想着从鲛人国这边获得好处。
然而有句话又叫做将欲取之,必先予之。
他这么大方,所图之事肯定不会是闲着无事逗弄逗弄小女仆,或者随意而为那么简单。
海姬不动声色的询问了一下鲽儿的进展,在得知其短短几日功夫,已经将过去记忆融会贯通,识字达上千,而且还把信灵香,酴醾香两大香方的炼制之法都学了个七七八八,能够勉强炼制出合格成品之后,不由讶然:“都说名师出高徒,看来这李小友,的确是比我善教啊。”
众鲛女讶然:“公主殿下……”
海姬道:“我鲛人一族天性自然,多喜随意散漫,虽然天资根骨不错,但论文明发展和技艺增长,远远不如人类,李小友是他们当中的佼佼者,授徒传道,自有其一套。
他天赋异禀,生有宿慧,也曾得到黄云前辈赞赏,是个有真本领的,你能得其指教实属有幸,好好珍惜这场机缘,用心学习,将来说不得,就是你修炼有成的关键。”
她这是认可了李柃对鲽儿所做的事情。
李柃并不知晓的是,能够被送到这王庭之中贴身服侍鲛人公主海姬,鲽儿出身,其实也不低。
这至少是国内贵族一级,部落头人的女儿,她的母亲是位镇守渊客乡东境边陲的大妖,将来前程说不得能够炼气筑基,同样成就大妖。
只是鲛人成长期漫长,未得一定年月之前,始终进境缓慢。
李柃这一番作为,起码也把她未来前程的上限提高一个台阶,对此,海姬其实也是颇有几分期待的。
等到李柃回来,惊讶发现,自己暂住的洞窟里面多出了好些鲛女。
“李宗主,我不识字,你教我认字嘛。”
“这本书有好多大海上的故事,给我们讲讲嘛。”
“我们也想学制香,可不可以教我们?”
鲽儿有些不高兴,因为这样一来,李柃亲自教她的时间就少了。
嗅着空中充满的各色气味,李柃心思灵敏,察觉到每一鲛女所思所想,有条不紊的逐个安排。
“好,我来教你们读书识字,传授制香之法,鲽儿,你来助教,顺道把过往所学温习一下。
我今日不教你具体的内容,只教你学习的方法,正所谓教学相长,能教人者,自身必先融合贯通,你本就聪明,倘若能够充分利用这一点,学习效率当可更进一步提升。”
海姬没有说错,李柃是有一套的。
他能够从无到有建立起积香宗的教学制度,在教书育人方面,自然也有自己的见解。
而从积香宗以师范教育为毕业之学,授予传道许可,又可看出,他在充分实践这一套理论。
虽说当中也有香道方兴未艾,急需培养传道授业之人才的缘故,但从理论到实践,从实践到教学的反哺,这些都是相辅相成,缺一不可的。
他始终认为,优秀的人才要在教学中实践,在实践中成长。
香道也能凭此一传十,十传百,飞快普及。
他居留此间时间不会太长,但却有意识的留下种子,能够生根发芽,不断成长。
所以,开始有意识的让鲽儿担任助教,把自身所学传给其他鲛女。
这同时也是检验鲽儿学习进展的好机会,用于查缺补漏。
鲽儿并不知道那么多,她只知道李宗主重视自己,特别对待。
于是兴冲冲的上台宣讲,模仿李柃教导自己的技巧,向其他鲛女传道授业。
李柃稍作点拨,甚为满意。
不过,另外一事的进展却始终并不如意,李柃依旧还是未曾找到合适的改良之法。
“究竟要怎么做,才能把酴醾香改为熏肌香,直接熏洗呢?”
这是从熏香之法发展而来的香道法门,与香身丸等物内服外调,配合运用。
目的都只有一个,那就是更好的改变人身体香,保持性味。
如此一来,才能和香神同调,更好的感应与修炼。
又一日,鲛人国东境,一处海姬治下的岛屿上,李柃带着鲽儿前来见识此间节庆。
临水的海滩上,各方部族齐聚,形形色色的鱼人,虾人,蟹人,海妖用上了平常珍视的丝绸,彩锦,装点起一个又一个高高的石柱。
在这些石柱围绕的空地上,设立有如同曲水流觞的沟渠,海水环绕,模拟着海域的疆图。
“他们打算做什么?”李柃隐约感觉这是一个民间的风俗,各方妖民兴致很高,有种大粼江边赛龙舟的热烈。
“这是要办圣水节呢,当年海神陛下大降甘霖,赐福渊客乡,方才有如今子民繁衍的盛景。”鲽儿说道。
“哦?海神陛下么?”李柃依稀想起来了,《渊客乡风俗考》中,似曾有过相关的记载。
海神其实是一位鲛人族的化神境大能,人称妖神。
历代以来,各方妖族都曾经出过神级强者,当中有称天妖,有称妖神者,海中的自然就是海神。
鲽儿所说,似乎是百万年前,某场大战过后,海中妖修大量死伤,妖丁不兴的寥落时期,妖族大能见这样不行,以自身能力解开灵脉,惠泽一方,造就成千上万年的太平盛世。
妖族们为感念其恩德,创办了这样的一场节日。
人也好,妖也罢,迷信起来都差不多,元婴境界,化神境界的大修士拥有着斡旋造化,逆乱阴阳的大能力,这动辄影响成千上万里,持续万千年的神通法术,很难不被凡民当做神迹来看待。
甚至就连一些结丹境界,筑基境界的手段,在凡民眼中,也和神迹差不多了,修出法力之后,就有许多超凡力量。
不过编写《渊客乡风俗考》的修士并不客气,把真实情况记录下来,只当成针对风俗习惯的一种学术研究。
“圣水节……感觉类似于泼水节之类的节日啊,当年是以降下甘霖的方式来施惠万民?
持续万年间,大海上时不时的降下富含灵蕴的甘霖,感觉有些像是我的罗天大醮光明雨,不过波及范围和持续时间可比我的本领强大多了,不知要何年何月,才能做到那等地步。”
李柃对照自身,不得不服。
不一会儿,现场的气氛愈发热烈起来,众妖端着锅碗瓢盆挥洒雨露,模仿甘霖降下的场景。
为表虔诚,即便是那些拥有修为在身的妖修也没有动用自身的法力,而是以手臂托举大盆,用力把水泼向天空。
忽然,李柃身上也被海水洒湿。
转头看去,却见是小女仆面带娇羞,笑意盈盈的用瓦盆泼了自己一盆水。
在这里的风俗中,越受欢迎,越为尊贵者,会被泼上越多的水。
不过此刻,李柃和鲽儿都是微服私访,也没有什么妖认得他们。
李柃笑着,回以一盆水。
就在他入乡随俗,体验这一方风土人情之际,突然脑中灵光闪现,身躯如同触电般剧震:“不对!”
鲽儿奇怪道:“哪里不对?”
李柃道:“这圣水节的来源不对!我分明记得,《万国风物志》当中也曾有过相似记载,但却归集于打醮噀水的典仪,是一种涤荡魔氛,清洁大海的手段。
同样是在百万年前,渊客乡似曾经发生过一场魔窟涌现的大危机,当时的诸多鲛人部族合力剿杀群魔,花费了上百年才取得关键战役的胜利,但自此之后,灾难并未结束,反而还因魔气残留愈演愈烈,甚至一度导致族内自相残杀。
为求彻底解决隐患,有海妖大能出手,引来圣水化作甘霖降下,而这圣水,似乎就是你们圣地之中的汙渊之水!”
“是吗?”鲽儿听得稀里糊涂,也不大明白,这些传说究竟是真是假。
李柃却知,各方人士消息来源不一,治学态度不同,记载有所出入不足为奇。
但究竟真相为何,对他而言,相当重要。
因为前者只不过是鲛人内部的神话传说,于他而言,毫无意义,后者却意味着,汙渊之水真的具有洗消尘垢,清除污秽的作用。
当然,这一功用,是他自己下汙渊时已经证明过的事情,他所重视的,是那大能引汙渊之水出外界,化作甘霖降下的手段!
如若这个传说是真的,是否可以从鲛人国内寻得相关的记载,探明具体的过程和手段,效仿一二?
是否可以凭此制作出相似的圣水,使得其拥有洗礼之效,达成下汙渊的效果?
如若能成,说不定……自己推算的那一助益之法,便真的有用了!
甚至于,结合自己生云香和罗天大醮光明雨的手段,能够制成相关的新香!
想到这里,李柃已经无心留下,招呼鲽儿一声,就往回赶去。
他想寻找相关的典籍和记录,对此探究一二。
想了想,这件事情,海姬应该知情,李柃也没有藏着掖着,直接就去问她。
海姬得知李柃来意,不禁有些惊讶:“你想知道浦迩岛上圣水节的来由?”
李柃道:“不错,在下对《渊客乡风俗考》和《万国风物志》当中记载的出入实在好奇,还望公主殿下能够帮忙解惑。”
他也不会那么直白,把自己的全盘打算托出,只是借口于学术。
海姬颇不理解,但既然李柃闻到了,她也就坦白告知道:“据我所知,应该是后者,圣水节的来源,应该还是与汙渊有关的。
当时盛传有一种方法能够把汙渊之水带出利用,制作成为圣水,不过这种方法早已失传了,就连这一节日,都越来越少部族还过。
你也看到了,只有你去的那个岛屿附近还在过圣水节,我们这边都不怎么上心。”
李柃讶然:“竟然失传了?”
海姬道:“不错,因为汙渊之水品级奇高,等闲之人接触,必被其中法则所伤,低于一定深度的汙渊水则无此类功效,久而久之,便只有妖皇一级的大修士能够利用,然后随着时间推移,渐渐失传。
不过我也不甚确定,母皇她是否懂得制作此物……你问这些做什么?”
李柃不动声色道:“只是好奇而已。”
心里却默默猜测:“那鲛人女皇,多半知道!”
这并非无的放矢,因为李柃这时候突然想起了一件事情,那就是汙渊洞内,石壁和虚空之中,留存着诸多强者大能的留迹。
如此重要之物,鲛人的前辈们必定不会轻易将其抛弃,海姬之所以不知,恐怕是修为还不够!
只有大修士们才能下到万丈之深,也只有他们才能从中提取出足够品级的汙渊之水,充分进行利用。
那么,将此法刻印于其中,留待有缘,也就不足为奇了。
自己当时匆匆而过,并不见得看到所有留迹,这在当时也还只是无关紧要之物,自然不会有所感应。
不动声色告别海姬,李柃并没有再提此事,也没有表现出任何对汙渊感兴趣的样子。
只是在无人知晓处,于洞中点燃一支返魂香,然后神魂出窍。
诚然,这般做是有一定风险的,因为他如今已经知道,鲛人国中存在着妖皇级的强者,那位海姬的母亲,鲛人族的女皇不知躲在何处闭关潜修。
但鲛人国这么大,并不见得能够碰上。
就算碰上了,她也不知道自己是谁。
而且,自己并不到处乱逛,只是在此通幽,以梦境回天之法重演当日潜游下渊的场景。
这在某种程度上,可以说是逆乱阴阳的手段了,因为李柃将以梦境追溯另外一种参阅其他留迹的可能性,从过去之中回望光阴长河,找到与圣水相关的记录。
这是充分利用自身优势的手段,道高一尺,法高无涯,从因果,光阴的层面迂回曲折,等闲之人,甚至连发生了什么事都不会知晓,自然也不会有所防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