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血红色的身影无声飘荡,渐渐如烟弥漫,生出莫名的变化。
李柃此前多次被压床,早已习惯这一鬼灵新娘的存在,也没有危及自身的感应,一时竟未来得及阻止。
等到他猛然惊醒,腰间行囊中,一颗果实已然被红光裹覆。
它飞快干枯,萎缩,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瘪了下去,那道红光却似猛然炽亮了无数倍,发出耀眼的光芒。
李柃吃了一惊,连忙把果实连同鬼灵新娘取出,结果发现,果子已经被偷吃。
重新从里面浮现出来的鬼灵新娘身上充满了奇异的气机,原本阴森,虚无的质感,仿佛多出几分实质。
而后更是见到,她那近乎透明的灵体上,丝丝血肉攀绕,飞快生长起来。
“血肉衍生!”
李柃讶然无比。
鬼灵新娘偷吃的是铜之花所结成的果实,因而具有着精血方面的变化,虚无的灵体竟然都开始凭空生出肉身了。
骨骼,筋肉,肌肤一一具现,以类似人身,但却又并非人身的奇异结构呈现,一如此前李柃等人转化道体的变化。
但和那些纯阳道体,纯阴之体截然不同的是,此身阴煞之力更甚,且有血光萦绕。
结合林柔娘本身生具的血魂道体,或可称之为血神。
不一会儿功夫,一具白里透红的身躯浮现,跌落在床上。
李柃:“……”
林柔娘:“……”
慕青丝:“夫君,发生了什么事?”
她还在梦中与李柃相会呢,突然之间就不见人影了,只好改用传讯灵符联络。
李柃悔道:“我大意了啊,大丹之一的果子被林柔娘给偷吃了!”
话音刚落,眼前的玲珑娘又再一次生出了变化。
她的肩上,身上,腰上,腿上,不停鼓起蠕动?一个又一个洁白的身躯从里面钻了出来?裂变成为多个子体。
李柃飞快数了一下,连同最开始的那一个?总数是九个。
很快?这九具女体又再分裂,化为十八具。
这些新生的身躯颜色更加皙白?但却不是那种女子的娇嫩,而是死人般全无血色的死白?和之前的那些如同生人的实体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李柃看着她们的面庞?忽然心中一动,生出几分恍然大悟之感。
这些人的样貌,都是林柔娘和之前被献祭的那些江神新娘,连同林柔娘自身在内的九大血灵阴阳变化?各自成双成对?显现出孪生姐妹般的同位异体。
这似乎是某种神通的象征,也是秘法加持之下的必然结果。
不一会儿的功夫,这些身体之上渐渐浮现出大红色的嫁衣,浓厚的血雾缭绕,充满整个房间。
一张张红盖头出现?将她们的面貌遮挡起来,再也无法分辨。
李柃死死盯着其中两个身影?记住了当中细微的差别。
忽然心有所动,趁着这种变化尚未彻底完成?以众妙化香诀催化人香,将自己的一丝印记留在了她体内。
己土太岁复制这份人香?甚至将其当作本身固有的生命信息。
如此一来?即便这些身影彻底混淆?他也能够从中区别出真正的林柔娘,因为她身上已经带有特异的体香。
李柃也不知道这么做有何意义,但却下意识的福至心灵,觉得会有帮助。
于是如法炮制,趁着她们尚未移动,继续催化人香,融入其他新娘的身躯。
其他血灵新娘同样复制了这份香魄,将其转化成为自身的特质,宛如他的香神。
片刻之后,所有身影突然凭空消失,又再一次回到了识海。
但和此前不同的是,李柃分明感受到了当中蕴含的庞大生命力,而且分成多股,彼此牵连,存在着冥冥之中的联系。
“竟然还能够虚化,转为精神灵体!”
李柃正发愁怎么收场,没有想到林柔娘她自己把这件事情给解决了。
但这也透露出一个事实,那就是她的恐怖程度急剧增高了。
她已经从纯粹的鬼灵转变成为更为恐怖的诡异之物,甚至拥有了实体。
李柃完全有理由相信,她可以在穿梭梦境的时候把肉身实体也传递过去,在现实之中造成伤害。
只不过这种能力究竟有何限制,要以何种法术或者事物为媒介,都还不得而知。
李柃感觉自己对此物的了解实在太少了,再这样下去,恐怕会非常不妙。
“看来,得找商会好好收罗一些相关典籍。”
暂时安抚了一下慕青丝,李柃无心继续修炼,转而与各方联络起来。
不久之后,他从商会那里要到一份关于魔道和冥宗的资料,如获至宝般阅读起来。
这个时候,他才逐渐弄明白,刚才究竟发生了什么。
“这竟然是死而复生的征兆,林柔娘原本就有复活的手段,似乎是化神大能施加在其身上的血神印记,因此和冥界存在着莫名的联系。
但如今循着本能偷吃道果,误打误撞获得了肉身,魂灵的转化,已经被我所截获。
这相当于转世投胎了……
只不过,此世没有轮回大道,只有某些大能自己修炼的轮回神通,她还无法重新做人。”
李柃是有喜有忧,一时之间心情复杂。
他喜的是,自己截断了林柔娘本身固有的复活程序,此后只怕不会再从冥界血海之中重生了。
这在无形之中就斩断了一场大因果,使得自己的处境安全许多。
忧的是她吞吃的是石玑子为晋升结丹而准备的木炼道果,这一身血肉就相当于是白骨生肌所造就。
鬼灵的能力,加上己土太岁的繁殖和感染,连自己都无法预测,将会演变出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
“鬼灵,血神,是模因上的概念,精神不灭,魂灵不死。
太岁孢子,是实体上的概念,血肉不灭,肉身不死……
这几乎就是不死不灭的怪物了,除了没有灵智,而且本身修为实力也有限,几乎没有其他弱点!”
这种东西如果失控的话,说不定比此前的人面树还要更加恐怖。
她不会受到此间岛屿的限制,活动范围是整个梦境。
而梦境又与现实相连,拥有相通的能力。
就在这时,李柃突然心中一动,感觉到了识海之中,某个魂灵蠢蠢欲动。
下一刻,一对气机就不受控制的消失。
“唉!”
李柃无奈,只能即刻追了上去。
……
一名散修早早睡下,趁着这难得的安定机会疗养身体。
他是此前遭受邪物侵袭的倒霉修士之一,因为剜肉疗伤的缘故,损失了不少气血,如今正虚弱得很。
不是所有人都能用得起茶芜断续膏之类的疗伤圣品,也不是所有人都有高明的神通变化,能够轻易恢复的。
想象中的修士,是移山倒海,血肉衍生,几乎无所不能。
实际中的修士,同样得吃喝拉撒,为各种各样的事物而烦恼。
他们是修仙界的底层,人数众多的炼气境修士,受了伤就得老老实实的早睡早起,熬夜修仙并不可取。
睡梦之中的灵体浑浑噩噩,空前的虚弱和无助。
他不知不觉中就梦到了大海,自己坐在孤帆上,不停的飘荡。
也是修士精神强大,竟然逐渐清醒过来,做起了清明梦。
“这是在做梦?难道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对眼前所见的场景,他并不惊奇,因为他如今就真的处在大海上,只是所坐的宝船远比脚下的孤帆要大得多。
正当他决定结束梦境,进入深层睡眠的时候,眼前的景物突然变化。
茫茫的大海,忽的从阴沉灰暗的颜色转变成为一片暗红。
无边无际的海水,变做了充满腥臭和铁锈味道的血液。
“血海!”
这名修士也是有几分见识的,油然的惊叹起来。
但他并没有发现,自己身后,一个披着大红嫁衣的身影悄然浮现。
阴森寒冷的手臂突兀从后面掐住了他的脖子,修士感觉全身上下都被一股可怕的气机笼罩,立刻就窒息了。
他明明已经踏上修炼之途,能够轻易闭气一整天,根本不用呼吸,依然感受到了如同凡人般的难受。
“呃……啊……”
修士感觉自己仿佛失去了力气,徒劳无功的挣扎起来。
他根本就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眼睛瞪得大大,露出难以言喻的恐惧。
但这种感觉来得快去得也快,突然之间,那股阴冷的气机就消失了。
“啊!”
现实中,修士全身冷汗涔涔,猛的惊醒过来。
他大口喘着粗气,犹自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
“太吓人了,刚才的噩梦怎么如此真实?”
渐渐的,他感觉喉咙有点不舒服,摸了摸,就呆住了。
连忙以神识自照,发现喉骨都被掐得错位了,明显的淤青痕迹裹覆其上,显示着刚才被掐住的印记。
“这不是梦?”修士呆住了。
很快,这名修士就找到自己的同伴,通风报信兼寻求保护。
其他人也得知了有邪物侵袭梦境,而且能够在现实之中造成伤害的事情,不由得议论纷纷。
李柃听到商会管事的报讯,不由大感头疼。
那的确是林柔娘不受控制,跑出去害人。
以前她也曾经有过想要谋害自己的本能反应,但被镇压多次之后,逐渐改变行动规律,变得老实多了。
而如今,莫名的变异使得她能够钻进别人梦境,甚至同步在现实之中造成伤害了。
李柃派人把那名险些遇害的修士找了过来,借问话之机仔细观察,发现他脖子上的淤青的确非同寻常。
那并不是一般的淤青,而是带有太岁孢子侵袭的霉菌感染。
如若置之不理的话,有可能溃烂发疡,甚至酿出更大的祸端。
但这并不是说这种伤势本身厉害,而是它带着某种类似幽梦香的特征,能够不断加强联系,引来血灵新娘。
李柃也不知道,此人若被杀死,会发生什么,但结合石玑子的炼丹成果,还有自己对己土太岁的一些了解,不难猜测,可能会是收割命元和气血。
这将会成为血灵新娘成长的养分,使得她变得更加强大。
而当别人不注意,将其尸身埋葬,又会使得太岁孢子传播更远,更多人感染上这种诡梦之症。
梦见血灵新娘者,危!
李柃大致判断了一下,普通修士对血灵新娘是毫无抵抗之力的,更遑论是凡人。
只有筑基以上修士,才能拥有几分抵抗之力,然后在逐渐的僵持之中占据上风。
这还得凭借相应的知识和智慧才行,一味莽撞,正面对抗,可能要被多次击溃梦灵,逐渐虚弱而死。
不幸之中的万幸,是这种诡梦孢子和岛上的太岁孢子有所不同,并不会所有曾经登岛的人都招惹上这个血灵新娘。
因此,自己把小榄岛改造成为秘境,引修士来此征讨邪物的计划仍然还能行得通。
此后得数日时间,探寻和改造仍然还在继续进行,但也逐渐告入尾声。
李柃接连施加多重封印,又以衍梦之法造就出专门的牢笼,把十八个血灵新娘关押起来。
随着他自身梦境的恢复,血灵新娘终于没有那么容易逃出去,宝船上也变得安全许多。
那名修士遇袭之事成为了一桩无头悬案,只好不了了之。
这也是必然的事情,因为下令追查的就是李柃本人,他严令商会之人盘问各方修士,收集相关情报,自然没有引到自己身上来。
最终,黑锅还是推到了石玑子身上,谁叫他捣鼓出那么多稀奇古怪的玩意,把整个岛屿都变成了行尸乐园。
如若说当中有什么遇害女子化作怨灵,随众人探寻动静出来,纠缠修士,那是一点儿都不足为奇。
甚至就连韩康都相信了这种说法,忧心忡忡的找到李柃,商议要不要做一场法事。
“你们积香宗成立之际,焚香祭天的典仪,好像有驱邪之效?正好茶芜香是对付己土太岁的奇物,要不然,把整个岛屿都熏上一遍,免得孳生邪秽。”
李柃道:“法会不是问题,问题是没钱。”
韩康迟疑道:“这……”
李柃摆了摆手,决定道:“韩道友不必多说,把这艘宝船和往来之人熏过一遍就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