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柃很快又意识到,这是指最近接任的全新十当家,而非此前死去的那一个。
铁打的血鲨王,流水的船当家,这才是血鲨盗存在的真实状态。
因为筑基修士寿元大限远远低于结丹真修,中途夭折的可能性也远比结丹真修要大,像此前的三头鲨冷异,只是听命袭击吉港,遭遇自己,一个不慎就被干掉了。
这种倒霉蛋真正活跃在大海的时间也不过短短百余年而已,运气好些的活上个三五百年,就遭人劫死去,难得有寿终正寝。
大妖王百目血星鲨崛起之后的千余年间,除他自己之外的所有头目早已换过数茬,尤其排名较末的,前前后后有过十来人数十人不足为奇。
李柃甚至隐约听闻,血鲨盗原本就是一个散修帮派,里面大把没有排名,但却同样拥有着筑基修为的新晋修士等着上位。
他们内部也可以通过残酷血斗的方式进行角逐,特定的条件之下,自相残杀!
百目血星鲨乃是异族出身的妖王,天生血脉和种族文化之中都有自相残杀之事,把这一典仪和自身的神通法术结合起来,可以赋予新的胜利者权柄和力量。
此前的九当家和十当家没了,肯定要找人补上,一些消息闭塞的部属甚至都不会知道头顶的当家换过人,也没有必要知道。
李柃退出梦境,若有所思的看了小镇一眼。
他如今已经知晓,那些渔民是海盗收买的眼线和外围成员,一旦船上水手有了损失,也是从中抽丁补上。
不过李柃并没有打算从中寻找突破点,因为故意引蛇出洞,受限于对方的行动。
如若对方接报不来,难道自己真的要在此间苦等不成?
那样也太被动了。
就算等来那艘船,还有那个浦姓修士,也未必就是自己要找的抓走周成师兄之人。
百目血星鲨麾下有多位筑基境界的当家,各自麾下又有十来数十条宝船,听他们语气,这次是那个十当家亲自动的手,周成运气不好,直接撞在了筑基修士的手里。
他更愿意做的,还是再度运用自己的神通法门尝试一番。
片刻之后,李柃出现在这座小镇的一处海滩边。
“再试试看梦兆之术。”
他撮土为台,取香焚燃,以信灵香,幽梦香,拒邪香三香为引,遥感气机。
李柃此刻所用的凭依,是从民房那边顺手牵羊带走的渔丹,此物是浦姓修士回馈给渔民们的报酬,也是两者之间勾连的凭证。
冥冥之中,因果交缠,牵动着李柃的神魂入梦,感应天地大道。
钧天把朦胧的讯息聚合一体,在梦境之中投射出来。
这一次的梦境仍然浑蒙不清,根本无从分辨具体的方位,然而幸运的是,那艘曾经见过的三桅帆船竟然没有出现在大海上,而是停靠在一个外形呈现玉玦状的荒岛边。
它停止了移动,气机也因此而稳定下来,终于让李柃看到了些许画面。
与那艘三桅帆船在一起的,还有一艘长达二十余丈,通体被涂成褐红之色,边缘描绘着水波道纹的大型法器,角牙战舰。
此舰比浦姓修士所拥有的三桅帆船大了数倍,后者在它身侧,几乎如同玩具。
很快,李柃又发现,与之在一起的还有数艘与三桅帆船差不多大小的法器宝舟,外形特征各异,但是毫无例外,都似传承久远,遍布着各种战斗的痕迹。
梦境之中的景象来得快去得也快,不久之后,气机波动,便又如同水波涟漪,彻底看不真切了。
李柃退出梦境,仔细回忆一番,恍然大悟。
“那座海岛的地形,好像在海图上看过,当初绘制的时候是个没有资源出产,也没有人居住的荒岛,平常少有人去!”
李柃默默回忆了一下此前易翊师姐提供的海图,施展知时识地的法门。
随着气机交感,他对照自身位置和远方的目标共鸣一番,冥冥之中,眼前仿佛出现一道冲天而起的光芒,指示着前路。
只是瞬间,他就如同信鸽,多出了一股对地脉元磁的感应。
而在更深层次辨析一番之后,大致的地形也被侦察出来,自身和目标之间如有一团幽幽白芒铺筑的路线,幻彩流光。
由于海面平坦无涯,这条光毯基本上是笔直,乃是地脉层面所能感知的最近路线。
当下,李柃起身,沿着这条路线飞了过去。
……
远方,无名海岛中。
一名身材接近九尺的魁梧巨汉手拄巨剑,大马金刀的坐在山洞上方的石椅上。
他正是血鲨盗新任的十当家,其名为连溧。
连溧本乃是纵横北海之地多年,久负威名的悍匪,但在数年之前,也只是一名炼气巅峰的草莽高手,领着一艘宝船,在前任十当家麾下办事。
而今乍得机遇,一跃从血星鲨一族的传统祭典,“百鲨相噬”之中脱颖而出。
那场祭典原始而又血腥,几乎毁掉所有原来的同侪与部属,也把前任囤积多年的宝藏消耗一空。
然而最终有所成就者都很满意,因为他们切身得到了好处,连溧甚至得以凭此筑基,如今堪称是意气风发。
在连溧所坐之地的下方,是土石铺就的台阶,台阶下是个十余丈见方的大厅,十余名炼气修士模样的部属汇聚。
这些都是在连溧竖起旗帜之后,仰慕他的名声与威望赶来投靠的部属。
草莽江湖豪强辈出,偌大个北海,拥有着远超内陆之地的灵材资源,因而也得以供养起更大数量的修士群体。
唯一的弱处在于,大海并非地脉郁积之地,又缺乏了人道的气运流转,从来都不是文明兴盛之地。
这使得此方地界的竞争程度更加剧烈,商会促使物资流通,百业兴盛,又再更进一步造就了各种争端。
大量修士彼此厮杀,争夺,凶悍之辈层出不穷,招兵买马也并不困难。
更远处则是衣饰各异的凡人们,乌泱泱的共有百来人入洞,散乱嘈杂。
这些自然是从各处招揽而来的喽啰。
相较于修士们还有几分修炼上进的希望,这些人的日子和愿景就简单多了,无非就是跟着强势的船主四处漂泊游荡,吃香喝辣。
运气不好,遇着什么海兽袭击,修士斗法,甚至自然的风暴,巨浪,就一死一大片。
洞窟内壁上凌乱插满了各种各样的火把,中间则燃烧着巨大的篝火,摇曳的火光之中,人影晃动,如同群魔乱舞。
几名汉子把一口口的巨大宝箱抬了出来,叮当脆响之中,金银钱币碰撞,各种宝石,宝矿照映着熠熠的光辉,散落在地面。
许多喽啰们看到,顿时就连眼睛都直了。
他们喉咙中发出嚯嚯的怪叫,欢呼起来。
“小的们,今年的分账已经结束,这些是连某额外赏给你们的,每船各领一份,然后就各自回去,准备待命。”
大汉连溧把手一挥,豪气异常的说道。
“谢十当家赏!”
一众人等轰然应诺。
连溧哈哈大笑:“但这些东西,可不是白白给你们的,连某手底下不养废物,这是咱们血牙岛的鲨性!
想要什么,都上去抢!
老规矩,谁抢到就是谁的!”
大妖王百目血星鲨纵横北海,几乎是所有海盗们共同的王,他在血鲨盗内部所推行的,自然是鲨性的文化。
什么叫鲨性?
弱肉强食,就是鲨性。
鲨鱼一族性喜杀戮,还在胚胎时期就已经能够自相残杀了,一旦有同族染血,亦会相噬。
弱肉强食的机制之下,能够生存下来的,必定是最为凶狠,最为狡诈的强者。
至于被淘汰的弱者?
被淘汰的弱者不值一提,海盗们从来不管那些人死活。
随着一声令下,各方皆有三五喽啰飞快奔跑上前,你争我斗的厮打争抢起来。
场面一度变得异常混乱。
下面的修士们没有动,而是面带笑意,看着场中争抢。
这是他们的余兴节目,每船分账不一,额外的找补也是各凭实力争取。
较弱的团队将会在残酷竞争之中逐渐损失人手,但是作为核心的修士不变,即便打出人命,也难动摇根本。
而且这种竞争烈度有限,通常也只是略微见血,死伤几条人命而已。
对他们而言,根本无伤大雅,只是游戏一般的存在。
果然,不久之后,场中各方就已经逐渐分出胜负。
在几名修士略显得意的笑容中,他们的麾下部属把染血的财宝带回,进献给了船主。
船主们也象征性的从中挑选一些介于灵材和普通财宝之间的矿物,宝石之流,其他东西都分发下去,各有打赏。
失败者则是留下几具尸体,还有一些被打得头破血流的伤者。
“没用的东西!”
此前李柃在梦境之中见过的那名浦姓修士的部属失败了,仅仅只有一人见机行事,成功捂了两把宝物回来,其他全部都在半路就被人放倒,揍得鼻青脸肿。
这也就是规矩上不准动用武器招呼,再加上他们也颇有几分武艺,勉强保住了自己性命。
失败的喽啰大气都不敢喘,颓然垂手。
“罢了,你们先回去养伤,这边洞里不用你们当值了。”
终究还是有几分用处,浦姓修士尽管黑着脸,但却还是表现出了几分宽容。
“哈哈哈哈!”欣赏了一场夺宝乱斗之后,连溧大笑说道,“大家都是自家人,不要伤了和气嘛!”
“来,诸位船主,连某最近弄到一坛贞果灵酿,虽然不比那些灵丹妙药,却也有着几分增长功力,延年益寿的功效,对你们炼气修士还是颇有几分好处的。
大家都留下来喝几杯,船上当值的其他人也各赏三杯,人人有份!”
“多谢十当家!”
这一回,众修士都面露喜色,带上了几许殷切期望。
很快便有仆役之流收拾场面,甚至还间杂着些许从各处掳掠过来的女子充当侍婢,斟酒递菜。
所有炼气修士都开怀畅饮,各自述说着最近遭遇之事。
他们辛辛苦苦四处漂泊,跟着这些十当家这样的强人干无本的买卖,图的是什么,还不就是为了远超平常修士的收益?
如若不喜欢这样,安安稳稳的找个地方当差执事,终归还是有几分可能的,到时候就是作为那些商会或者坊市的供奉长老之流,拿着俸禄,过着四平八稳的日子了。
不知不觉间,天色渐亮,外面已然是一片蒙白。
这次各条船都带来了大批抢掠所得的货物,各种熏肉,珍材,美酒源源不断的送上去。
头目们喝得很尽兴,值守的喽啰们也各自分了不少吃食,尽皆如同过年般开心。
无论修士还是凡人喽啰都没有察觉到,一个人影寂然无声,如同轻烟飘过海面,缓缓落在其中一条三桅帆船的甲板一侧。
那是连夜赶了数千里路,一直来到此地的李柃。
他略作沉吟,便以法门隐身,躲过凡人喽啰的视线,轻松来到此岛背后的一处荒山上,然后又以神魂出窍悄然潜了进去。
如此小心,是因为他已经提前感知到了连溧的存在。
当他来到此间的时候,突然心血来潮,闻到多股充满血腥的气味。
其中一股最为突出,简直如狼烟直冲而起,弥漫周遭数里。
那是杀戮的象征,连溧最近几年才晋升,为此杀生无算,身上沾染了极重的因果。
李柃修炼香道,对此异常敏感,索性彻底隐藏自身。
当他来到岛中的时候,立刻便发现,一座天然的洞窟经人扩建改造,已然成为海盗的老巢。
连溧等人在里面喝酒猜拳,赌斗嬉闹,甚至有人当众就拉过掳掠来的女子不可描述起来,诸般气息与声响交混,闹得乌烟瘴气。
李柃面上带着几分凝重,悄然从洞外越过他们,前往洞窟深处寻找。
费了一番功夫,终于在穿过两重石洞之后,来到一个通往后山石崖的所在。
几具已经被海风吹得半干的尸体被绑在木桩上,各自断手断脚,残缺不全,周成师兄和另外两名修士模样的人蓬头垢面,同样被砍去了手脚,木桩从身下向上扦插穿刺,串在了石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