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云朵是一座浑厚无比的大辇,上有坐榻,桌椅,下有步梯,基底,灵元内敛,不显于外,但是在接触地面的瞬间,沙石融化,如同油脂的熔岩四散流淌。
地面仅有的水分也被烤干,蒸出大量蒸汽。
看到这一幕,商会诸人尽皆骇然。
这竟然是以炽云焱法祭炼出来的高温炽云,但是在法力加持的变化之下冷如白云,绵如软糖,看起来外形圆润,充满童话仙境事物的色彩。
只有真正了解过黄云真人事迹的人才会知道,这是堪称炼狱熔岩一般的恐怖之物,等闲之人踏上去,立刻就要化为灰烬。
黄云真人依旧斜躺在云团上,缓缓抬手,在旁边的茶几上磕了磕烟斗,嘴唇微动,吐出一口烟气。
“鄙人四海商会北海分舵礼宾堂总管……恭迎黄云真人前辈法驾!”
商会之人当中,为首者站了出来,恭敬行礼道。
黄云真人道:“之前我问过你们商会要说法,如今可有交代?”
总管道:“惭愧,只抓住了几个小喽啰,还有血鲨盗的十当家。”
他挥了挥手,后方几人把那名曾经在吉港出现过的独眼大汉带了过来。
十当家身上绑着法器绳索,脖子上套着根锁链,犹自骂骂咧咧:“放开我!竟然如此对我,我们大当家不会放过你们的!”
“老实点儿!”商会修士狠踹几脚,但十当家虽然被封印了法力和神念,自身道体的素质仍在,只感觉如同凡人提脚踢在钢板上,硬邦邦的反震作痛。
“你们就带这个人来糊弄我。”黄云真人抽了一口烟,颇为不满,旋即却道,“算了。”
说话之间,口中烟雾喷出,如同一团云气飘荡出去,弥漫在十当家的周围。
十当家面露愤怒之色,他不知道眼前这名宫装美妇是谁,只感觉这举止轻佻,被人当面喷烟,是可忍孰不可忍。
然而还没有等他发作,恐怖高温从烟云里面传了出来,炽云烧灼间,橘黄显现,通体都转化成为融化铁水般的颜色。
“啊!”十当家的道体无法承受这股高温,身躯焚燃,迅速干焦,体内法力明明还在,但却似乎完全没有抵挡效果,被这股超越寻常法力的力量穿透过去。
只是短短两息不到,他的身躯就被烧成黑炭,全程身躯僵滞,无法动弹,任人宰割。
扑通!
尸体直挺挺的摔倒在地,黑色残渣散落满地。
商会诸人默然看着这一幕,把头垂得更低了。
黄云真人道:“找个传得上话的给血鲨的大当家,把那三头鲨交出来。”
“是,我等会尽快传话给他。”总管回答道。
云辇飞起,悠悠往里飘荡而去,总管连忙招手,带着众人跟上。
不一会儿,众人来到数百里外一处靠近北霄岛的所在。
这里是尚家的族地,原本为金钱会所拥有,在尚长老崛起以来,就转入了世家的名下。
早已有一群人在此等候黄云真人,其中为首者正是黄云真人的老友,尚家的尚长老。
“黄云姐姐,多年未见,小妹真是挂念多时了,不知近来可好?”
明明是白发苍苍的老妪,柱着拐杖,一副要人扶的衰老模样,但却满脸灿烂,口称小妹。
这便是尚长老和黄云真人之间的真实关系。
她比黄云真人年轻了数百岁,早在黄云真人筑基后期,就从前辈手中接班了交接的工作,然后一直维护至自身也结丹,方才得以平辈称呼。
黄云真人从云辇上面走下,略带几分郁闷看了看她:“小七,你怎么老成这样了。”
尚长老如遭雷击,僵在那里,好久才幽幽说道:“姐姐,能否不要这般打击我?”
黄云真人抱怨道:“你这副模样,我看着很别扭啊,能否换回以前的样子?”
尚长老哀叹一声,道:“我又不像你这般修为高深,能有多余法力用来维持道体,就是驻颜丹也只能管个几百年用处,这结丹到了接近三千岁,也是会老的啊。”
话虽如此,还是默默运转法门,身躯变化,逐渐转为一名中年美妇的模样。
虽然面容上面风霜依旧,头发也保持着花白,但却终究还是看起来与黄云真人较为相衬了。
这是胎化易形之法,能够改变自身道体的皮肉外相,距离本相越远,消耗的修为便越多,需得有相应条件来维持。
越强大的道体,维持机能越不容易,需得有更多的法力常驻,撤去法力,就会恢复本相。
因而此法虽然远比障眼法高明,但却并不为平常修士所喜,有谁会嫌法力多呢?
黄云真人略带几分感慨:“是啊,没有想到,一转眼功夫就过去这么久了。”
尚长老道:“北霄岛的管事都在此间,就等着姐姐了,姐姐快里面请。”
黄云真人点了点头,走了进去,一旁迎候的果然是来自北霄岛的商会管事,当中有金钱会之人,有联会之人,也有北霄岛本身的福地管理机构。
待得到了大堂,宾主分座后,黄云真人开门见山道:“丑话说在前头,这次我是来跟你们讨债的,我家的小辈在吉港受了那么大的委屈,若不找回来,岂不是人人都得以为我玄辛峰主软弱可欺?”
尚长老连忙道:“怎么会?姐姐威名远扬……”
黄云真人摆了摆手,制止她的奉承,冷然说道:“外边的心思,我还不清楚吗,无非就是有人觉得本座大限已至,晋升失败便快要不行了,这真要是让那些后起之秀们肆意妄为,还不知道要闯出多少大祸来。”
尚长老道:“黄云姐姐言重了,没有人敢对您这样的前辈不敬,这次事发突然,真的只是一个意外而已。”
旁边一名商会管事也道:“黄云真人明鉴,这次血鲨盗的确是冲着我们而来,他们事先并不知晓您家小辈也在其中。
至于封锁城池,我们也已经调查清楚,是那吉港总管擅作主张,在此向您表示诚挚的歉意。”
又一人道:“我们愿意作出适当的赔偿。”
黄云真人道:“赔偿?那好,我要拿这北霄群岛一处产业给他们,你们没有意见?”
之前说赔偿的那人道:“不知真人看中的是哪一处产业?”
黄云真人道:“我看中的是月沙岛。”
“这……”商会之人面面相觑,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你说的是岛上哪一处产业?”
黄云真人道:“少给我打马虎眼,我说的是月沙岛本身,不是什么岛上的产业!”
商会管事道:“前辈真是爱说笑,这北霄群岛虽然不是什么仙山,但却也是海外难得的清静福地,群岛之中的每一座岛屿都位比灵峰福地的侧峰啊!”
也有人道:“贵宗天云宗内有诸多福地,那也不是随意把侧峰都给外人入住使用的?”
“是呀,此事实在难为……”
黄云真人默然抽着烟,也不着恼,直至他们说完,方才冷笑道:“谁跟你开玩笑?你们四海商会也配跟我天云宗相提并论?我们的灵峰福地当然不能给外人居住,但你们这边不是有钱就行吗,大不了花钱买下。”
众人闻言微怔,一名商会管事感觉不妙,带着几分试探问道:“您的意思是……买?”
黄云真人道:“你们的赔偿,再加一百万符钱,买下此间月沙岛,这件事情就算揭过。”
“什么?”商会诸人闻言,尽皆面色涨红,如同受到极大的侮辱一般。
这倒不是买岛屿本身侮辱人,黄云真人说得没错,四海商会和传统的宗门不同,他们并不将此视之为耻辱,反而是一种发展的策略。
真正侮辱人的是,一百万符钱实在太少了。
此间价值有三,首先是处在北海大洋之中的无风地带,为天然的灵峰福地,拥有着广袤的渔场和各种物资出产资源,成为其中岛主,本质上变和那些灵峰福地的侧峰峰主一样,拥有着共同开采的资格。
其次是这里为北海分舵的所在之地,受到大阵和商会力量的共同保护,拥有受到各方共同承认的福地地契,各方面的安全性都能得到相应的保障。
金钱大道是重因果,讲契约的,虽然当中也存在各种不忍言之事,但却终究比天地自然的残酷法则多了一层掩饰,黄云真人尚还健在的这些年应该都不会出问题,真要出了问题也可以找北海分舵算账,不至于自己默默承担后果。
除此之外,还有成熟的坊市以及享誉天下的商业信誉可用,坐享交通,资讯等等方面的便利,不出门就能轻易联络各方商家,往来交易。
这便相当于完善的开发利用,绝对不是自己运气好,在外面遇着无主的灵峰福地,占据起来自称峰主可以相比。
一直以来,这些群岛都是北海分舵的产业,乃是一方宗门派系的立足根基,里面的岛主就相当于陆上灵峰的峰主之流,都是筑基真传,结丹长老一般的人物。
和真正宗门派系不同的是,前者所占据的灵峰福地都只给自家使用,没听说过还能广迎外客,混杂而居的,四海商会却本着金钱大道的理念,尝试性的放出了一些所有之权,招揽外界的强力人物入驻。
但无论如何,也不能这样,这和白送有什么区别?
一百万符钱在散修看来可能很多,但只要达到了筑基以上,基本都能攒下,结丹以上境界更是随手就能拿出。
不要说地皮本身了,就是岛上一些附带的建筑,价值都远远超过这笔钱。
而且,这种交易的方式也不符合商会规矩
北霄群岛疆域有限,人工造岛又难利用灵脉,每被人占据一处,就要少上一份产业,商会中人主修金钱大道,自然晓得如何利用其价值。
这是要经分舵审批,确定放出某处之后,广而告之,招来各方竞逐抢拍才能交接的,必须使得利益得到充分体现。
但黄云真人只是冷笑不言,商会中人又迅速冷静下来,嚅嚅说道:“我们需要考虑一下。”
黄云真人道:“是该考虑一下。”
不久之后,众人神色肃然,匆匆离去。
尚长老看了看,以眼神屏退左右,小声问黄云真人道:“姐姐,你这又是何苦呢,月沙岛价值不小,早就被许多人盯上,商会本身也有收回地契的规定……”
没有错,商会这边,是有收回地契的规矩的。
所谓产业,永久拥有和开发利用的权力,都得靠着自身实力来保障。
这甚至都不必谈到什么弱肉强食,强者为尊之类,单只一个寿元大限,就注定了纸面上的永久权利只是一纸空文。
谁人能够长生不朽,谁人又能够保证,自己死后诸事不空?
黄云真人似笑非笑,看了她一眼:“小七,你也觉得,我快要不行?”
尚长老慌忙道:“姐姐,我并非是这个意思,我只是担心你这么做适得其反。”
黄云真人轻叹一声:“罢了,你我相知相交两千多年,始终是有情谊的,我也相信,你的确是为我利益考虑。
既然如此,我也不妨告诉你一个秘密,我家那小辈前程不凡,必能守住这份产业。”
尚长老道:“我也知道他前程可期,但这不是为时过早嘛,除非你找个人替他拿着,否则麻烦不小。”
黄云真人得意道:“谁说为时过早的?你家小辈难道没有告诉你,他已经筑基?”
尚长老怔住了。
黄云真人道:“而且,你们大概搞错了一件事情。”
她面上露出淡淡的笑意,一如既往的风姿迷人,卓尔不凡。
尚长老心中忽的生出几分怪异的直觉,感到这位老姐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告知自己。
黄云真人道:“你们都以为我晋升失败,寿元大限将至,必然殒落?那只是你们这些小势力长老以为而已,像我这般的人物,失败了大不了被迫封神,成为天庭的神仙。
唉,以后仙道无凭,只能给天庭当差办事,没得自由,天长地久,年复一年的这么干下去,还真是苦恼啊!”
尚长老闻言呆住,旋即内心深处掀起惊涛骇浪。